景深眸色一暗,也不追击,手腕一抖,将刀陡然扔出,眼见刀光雪亮,深深没入孙统领的后心,孙统领踉跄一步,倒地毙命。

    景深急上前,把胭脂抱起来,复往小楼疾步而去,此刻背后人声更响,涌到此间,却纷纷地又停下来,仿佛没有人敢往这边踏出半步。

    这会儿小楼之中灯光闪烁,景深按捺心跳,放眼看去,却见其中一间似有人影,他便提一口气,纵身跃出,踢开房门冲了进去。

    屋内顿时响起一阵惊叫之声,人影乱晃。

    景深踉跄住脚,仍抱紧胭脂,抬头看去,却见有几个侍女模样的正四散躲开,中间座上,却有一个美貌女子,盛装打扮,端庄坐着,见他进来,脸色一变,却并不见十足慌张。

    这会儿侍女们反应过来,忙喝问道:“你是何人,敢擅自闯来,还不出去?”

    景深愣了愣,只看着那美貌女子,心中依稀猜到这是何人,便跪地道:“景深参见太子妃!”

    太子妃却盯着他,脸色变幻不定,过了一会儿,忽然面露惊恐之色,说道:“是你?你又来害我的宝宝?”

    景深心中一惊,太子妃忽地哭道:“你为何就不放过他,他是无辜的……你要找就找太子去罢了。”又忙对侍女们道:“快去叫太子,快去!”

    这些侍女们正不知所措,闻言才要出外,就听到外头太子的声音,道:“凌景深,你好大的胆子!”

    景深回头,却见太子气冲冲进了门来,而太子妃见了,便跳起身来,跑到他跟前儿,哭道:“你快求他……放了我们的宝宝!”

    太子将她拥住,温声安抚道:“阿绾,他不是刺客,放心罢了,不是来害小宝宝的。”

    太子妃懵懵懂懂,又看景深。

    这会儿凌景深跪地,仍抱着胭脂,口中道:“殿下容禀,下官因念跟她旧日之情,不肯看她遭受如此折磨,虽然她或许、真的是肃王的人,但……还是求殿下大发慈悲,放过她这一回,毕竟是一条性命。”

    太子才要命人将他拿下,不料太子妃看着胭脂,便问道:“这女子是谁?”

    太子只好说道:“这是个下流娼妓,你不必理会。”

    太子妃却已移步走到跟前儿,见胭脂遍身是血,不由惊叫了声,道:“她受伤如此厉害,你怎可不给她医治?”

    太子愕然,却又不肯忤逆她的意思,只好苦笑着,敷衍说道:“既如此,我带她出去调治就是了。”

    不料景深听了,便道:“她受伤甚重,若是再移动,只怕有性命之忧,娘娘仁慈,何不发善心把她留下,在此调治好了再送出去?”

    太子大怒,喝道:“凌景深,你不要命了?”

    太子妃微微色变,皱眉看着太子,问道:“怎么,他说的不对么?为何我听着很有些道理?”

    太子对上她的眼神,原本怒气冲冲,不知为何,眼神却慢慢缓和下来,竟柔声道:“好,你愿意留下那就留下罢了……只不过她是个不干净的,你玩儿便是了,若玩够了,就叫人把她扔出去。”

    太子妃听了,便笑道:“你说的她像是小猫小狗一样,怎能说扔就扔了……”说到这里,忽然又怔了怔,脸上便露出哀伤的神情来。

    太子心中一跳,忙又笑道:“是是是,是我说错了,你不必这样,你就留着她,爱多久就多久罢了。”

    太子妃才又一笑,忙叫人把胭脂抬到床上去,又看景深,说道:“你是她的什么人?”

    景深道:“是……故友。”

    太子妃点点头道:“你这人却也好心,等她醒来,我会告诉她。这里不留男子,你快些走罢。”

    景深垂首行礼,道:“是,只求娘娘好生照料她……多谢娘娘。”

    说话间,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太子妃就也对太子道:“我要去看看她了,你也快忙正经事去罢了。”说着,竟转身入了内室。

    太子凝视她离去,又站了半晌,才终于慢慢地退了出来。

    到了门口,见景深已被众人簇拥着,捆住双臂,太子便走到跟前,端详着说道:“是谁跟你说,让你跑来这里的?”

    景深摇头道:“是我一时慌不择路,才无意中闯到此处,委实不知是太子妃的居所。”

    太子笑了两声,眸子里透出几分厉色,道:“你出入府中数年,难道半点也不知道此处是禁地?好……我当真是小瞧了你……”说着,便叫人拉着他,先关入地牢。

    牢房之中,景深将闯入太子妃小楼之事同小唐说罢,底下的便打住了。

    小唐面上也露出疑惑之色,点头说道:“我也早听闻……太子妃素有难言狂疾,所以这十几年来,竟从来不曾入宫过,外头多流传太子虐待太子妃等话……甚至有人说太子妃早就亡故,照你说来,竟然正好相反?”

    景深道:“我看太子对她十分关爱,并不是作伪的。”

    小唐又思忖了会儿,才说道:“说起太子妃,先前我入宫之时,也曾见过,那时候她还并无什么疾病,也是才嫁了太子不久,是个很是柔善的女子,倒不知竟怎么变作这个模样?”

    景深摇了摇头,此刻一壶酒已经喝完了,景深面上略有些薄红,小唐且先不去想此事,只看着他,道:“后来,太子便把气出在你身上了?”

    景深正在拨拉他夹给自己的那块鱼肉,闻言手微微一颤,却又夹着吃了,道:“其实没什么,不过是吃了几鞭子罢了。”

    小唐凝视着他,半晌才道:“这样……可值得?”

    景深闻言抬眸,暗影中两人目光相对,景深道:“值得。”

    小唐起身走到他身边,把他的囚衣领口略往下拉了拉,却见背上纵横交错,连同囚衣上也被血濡湿,因干了,便铁硬一片。

    小唐竟不忍再看下去,松手回身,望着牢房外头那一星灯火,火光跳跃,小唐便想起那一日……因凌景深之事,明慧跑去求他,当时他虽然不愿,却仍是去了林府。

    谁知进了门后,林沉舟竟欲下跪,小唐只以为林沉舟是为了明慧的事才如此,自然大惊,忙将他扶住,然而接下来,林沉舟竟说了令他惊心的另一番话。

    ☆、第 165 章

    林沉舟看着小唐,便道:“你是我最得力出色的弟子,但因跟我太过亲近,又是这样的身份,有些事自然无法去行。如今我正有一件要紧为难的差事,想要个出色的人去做,先前本来觉着他使得……却想不到,他竟做出这种无耻之事来。”

    林沉舟说到这里,就看了景深一眼,眼中带恨。

    凌景深跪地不语,只是默然听着。林沉舟打量了他半天,才又摇了摇头,又对小唐道:“我方才这一跪,也是真心实意想向你请罪,明慧……委实是我娇惯坏了,没有教好,也是我的责任。”

    小唐忙说道:“恩师不必如此,我从不敢责怪恩师半分,当初也曾说过,恐怕我不是良人,怕耽误了妹妹,如今她终于有了如意之人,我只有恭喜罢了。”

    林沉舟苦苦一笑,道:“你虽大度,但我岂能无咎?家门不幸,竟闹出这般不堪之事,少不得我没了这张老脸,亲自到你们府上赔罪罢了。”

    小唐闻言,皱眉想了片刻,——林沉舟去赔罪退婚事小,但倘若问起原因,此后明慧又嫁人……岂不是要落人非议?林沉舟的脸面又往哪里搁去,只怕一生清誉也受连累。

    林沉舟又岂能想不到这些,只怕他不好再开口罢了,小唐素来当他如父如师,敬仰万分,又哪里肯让他为难?

    小唐便道:“恩师不必如此,这本是喜事,若节外生枝,反而不好了,如今……恩师只交给我罢了,我自会想个妥帖的法子。”

    林沉舟虽然也深知此事自己出面不好,但自忖已经亏欠了小唐甚多,其他自然不敢再提,如今见小唐自己提出要挑了这胆子去,他心中百感交集,看了小唐许久,点头叹息道:“我果然并未白收了你……唉,可恨……明慧没有这个福分。”

    小唐不愿让林沉舟因此负疚良多,便又问道:“方才恩师说,需要个出色的人去做一件要紧之事,不知是指的什么?”

    林沉舟这才问道:“你觉得太子如何?肃王又如何?”

    小唐思忖了会儿,说道:“太子素有仁德之名,貌似恭谨宽和,但……私底下行事,却仿佛有些不尽如此。”

    林沉舟微微点头,小唐又道:“至于肃王,一直都同太子针锋相对,脾气倒也大为不同,然而未免太苛严了些。”

    林沉舟略笑了笑,道:“你素来谨慎,能这般说,已经算难得了。不错,我们为臣者,虽然要尽忠为国,但最紧要的,却是要择一个明君在位,才得国祚昌盛,社稷安稳。否则的话,纵然你有通天之能,也是无用,更连累江山动荡,百姓荼毒。”

    小唐心中隐隐震动,问道:“恩师的意思是?”

    林沉舟道:“我有意让凌景深为我所用,做我在肃王跟太子之前的一枚暗棋。”

    小唐不言语,微微扫了一眼景深。

    林沉舟也看着景深,道:“他原本就是肃王的人,然而肃王不知的是,他先前早就同我坦承此事了……如今又生出这件事来,虽然并不是我所愿,但竟是个极好的机会,从此……你们两人表面决裂,让肃王跟太子更信服几分,肃王以为景深仍归他所用,太子也自以为须笼络他……我们正好暗中行事。”

    林沉舟说到这里,就叹了声,看小唐道:“只不过,难免委屈你了。”

    小唐盯着景深看了半晌,终于才摇了摇头,道:“恩师不必如此,一切从大局着想罢了。”

    果然从此之后,小唐同景深两个就生疏了,倒也不是装样子罢了,两人之间,倒的确有了裂痕……

    谁知不期然出了敏丽之事,那一回,小唐却是动了真怒,新仇旧恨的,才特去酒楼上,弄假成真地同景深打了一番。

    只不过,后来景深虽然果真如林沉舟所说,在肃王跟太子面前如鱼得水,可是对小唐来说,心中仍有些许不解。

    景深暗地同明慧暗通款曲,以林沉舟素来眼底不揉沙的孤介性情,绝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过凌景深。

    小唐自忖林沉舟绝不是因为明慧之故,才一味地偏心景深……但却也想不通林沉舟究竟为何如此,景深虽然难得,但要另选细作到肃王跟太子跟前,也并非不可的……怎会如此看重景深。

    末了小唐便想:或许是在林沉舟的心中,国事才是最紧要的罢了,故而才借着这些儿女之事,顺水推舟,只为了更大的“所图”而已,这样想,倒也可以解释。

    心底想到这里,小唐忽地又转回头来看着景深,问道:“你……今日为何相救胭脂?”

    景深眉睫一动,说:“我不过是不忍罢了。”

    小唐盯着他的双眼,却因他眼皮微垂,亦看不清他眼中究竟是何神色。小唐问道:“你不会不知如此贸然行事的下场如何……你当真是无意闯入太子妃的阁楼的?”

    景深便不言语。小唐心中一震,隐隐想通什么,张口要问,景深却道:“你来了许久了,这里腌臜,不便你久留,你还是快些去罢。”

    小唐情知不好再问,就仍看着他,道:“回头我叫人送一瓶药膏进来,你身上的伤,处置不好是要留疤的。”

    凌景深笑道:“这又怕什么?不劳费心。我又不是女人。”

    小唐不由也笑了一声,把食盒收拾妥当了,低头的功夫,又道:“太子并没有暗中伤你性命,大概也是留着你,要挟恩师的意思……你自然也知道,近来恩师很是针对太子,太子只怕是按捺不住,才把你……”

    凌景深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大人自有安排。”

    小唐见他神情十分平静,不知为何,心里却隐隐地有些难过,看了凌景深半晌,终究却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道:“改日你若不能出去,我就再来。”

    景深听了这话,慢慢地低下头去,小唐见他又不言语,便提了食盒,往外走去,刚走到牢门口,就听景深说道:“倘若……这次我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小绝就交付你了。”

    小唐脚下一停,转头看向景深:他本来想喝止他不许这样乱说,但毕竟得罪了太子,的确吉凶未卜,可是为何他特意叫自己看着凌绝?而不是明慧跟他的儿子?

    小唐一个转念,却又明白了:景深不必为了明慧开口,——只因林沉舟是小唐的恩师,就算他不言语,小唐依旧还是得好生照料她们母子的。

    小唐轻轻地叹了声,道:“罢了。”迈步自去了。

    狱卒见他出来,便忙过来又锁了门。

    小唐提着食盒出了大牢,门外等候的小厮接了过去,小唐翻身上马,忽然想去见一见林沉舟,于是拨转马头,往林府而去。

    先前,就在小唐从沙罗回来之后,张珉把这三年来的各种大小之事禀明了一遍。其中有一件看似不起眼的事,却是林沉舟拜访应公府。

    据说,还是在一个大雨如注的日子,林沉舟不仅是去见应兰风,且还特意地见了怀真,三个人相谈甚欢,直到黄昏林沉舟才离开。

    小唐起初并不如何在意这件事,后来时不时想起,总觉得有几分古怪。

    林沉舟原本对应兰风有些偏见,就算应兰风赠了那首诗,上了京后又多有出色表现,可是不知如何,林沉舟对应兰风总有一股奇异的不快之感。

    有一次小唐还问过他为何不喜应兰风,林沉舟自己也说不上来,思索半晌,只道:“瞧见他就会心生不喜,却也不知何故。”

    小唐哑然失笑,林沉舟素来沉稳老练,这话说的却有几分没道理,何况应兰风生得一表人才,几乎人人称赞,为何却叫他见了就生难受之意?

    但既然是这般叫他不喜,又为何会特意在大雨天拜访,且还流连半日?

    小唐打马前去林府,不多时到了地方,下马才要进门,忽然见有两个熟人从里面正出来。

    竟然是竹先生跟侍童张烨,两下撞见,竹先生呵呵一笑,拱手道:“唐大人,有礼,这么巧又遇见了。”

    小唐也笑道:“竹先生有礼,为何竟在我恩师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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