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见他果然看的明白,便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儿了,她们都没动,我做什么要先跑出去,岂不是显得我没规矩了?”

    小唐握着她的手,一笑不言,两个人回到院中,小唐不忙进屋,只道:“且等一会儿。”

    怀真不明白,却见院中前方,有几个人站着,不知在摆放什么东西,怀真奇道:“这是做什么?”

    小唐说道:“先前我见哥哥那里所放的,有两个极好的烟花,你没见过,岂不是可惜了?所以我特意要了两个回来,单给你看。”

    怀真又惊又喜,笑道:“竟这么有心呢?”

    小唐垂头,在她额前轻轻亲了一下,道:“你如今才知道我是有心的?”

    这会子,小厮们都摆放好了,小唐便一挥袖子,众人纷纷地点起烟花来,刹那间,只见满院子火树银花,直冲天际,照的整个院落恍若白昼,千万点烟火冲上夜空,砰然绽放,又似繁星纷纷降落……

    怀真仰头看着,又喜又叹,小唐怕夜风冷清,便展开大氅,把她裹入怀中。

    怀真任由他环抱着自己,只仍痴痴地看天上花火,而小唐所见,是她明澈的双眸中,更有无数点的烟花星火似的,璀璨闪烁,明明灭灭,更是美不可言。

    两个人正看着烟花此起彼伏地冲天而起,忽地怀真脸上一凉,长睫轻轻一眨,却见眼前,那繁盛绚烂的烟火之中,飘落点点洁白,怀真不由惊呼道:“是下雪了!”

    小唐也正觉得迎面微凉,抬眸一看,果然是落了雪,因笑道:“好雪,莫非是知人意不成?”

    昔日小唐从沙罗国回来,应公府内,是在雪中见着怀真,两个人雪中而行,且走且笑,那场景令他久久难忘。

    第二次,却是九死一生地返回,也是在雪中,他藏在青松之后,见她茕茕一人,踏雪走到他的跟前儿,就如命中注定一般。

    令他记忆深刻的这两次重逢,竟都跟雪有关。

    如今,又是一年新雪飘零,而他,终于玉人在怀,如愿以偿……

    此刻,那烟花拼力嗤嗤而响,火树银花,越喷越高,仿佛要把所有的绚烂绝美都呈于世人眼前,那燃烧殆尽的花火,便伴随着雪花飘摇而落。

    怀真靠在小唐胸前,喜欢地笑道:“今儿这一场烟花,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小唐把她裹得密不透风,此刻,就仿佛真真儿地把她放在心尖上一般了,因笑问道:“是么?”淡淡扫一眼那烟火,目光却重落回她面上,小唐便说:“怀真……却从来都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怀真怔了怔,便也移开目光,看向小唐面上……此刻,那灿烈招摇的烟花在侧,依旧拼命怒放,却竟无法再让她的目光从小唐脸上移开分毫。

    耳畔是那舞雪夜风之声,伴随着烟花火肆意的嗤嗤燃烧声响,却偏显得这样宁静,一瞬间,同他相识以来的种种似浮云一般,从眼前飞速掠过,最终又繁华消退,只是他坚定执着地站在跟前儿,如此鲜明清晰。

    怀真便道:“唐叔叔……也是我所见过……最好看的,也是我心里……最喜欢的。”

    小唐微微一颤,复对视顷刻,便将怀真打横抱起,转身疾步回房去了。

    元宵过后,才进三月,肃王府便有消息传出来了。不知是何消息,且听下回分解。

    ☆、第 224 章

    且说这一日,成帝因身体欠佳,便在寝宫歇息,只叫含烟在跟前儿伴驾伺候着。

    先前那场“大病”之后,淑妃果然并未再为难应含烟,又仗着含烟年青体健,养了月余,便恢复的妥妥当当。

    此刻,成帝歪在榻上,打量着她花儿似的脸庞,忽然道:“朕倒是有些遗憾……没有给你个子嗣,倘若朕百年之后,你无依无靠的,可要如何是好。”

    含烟蓦地听他说出这话来,不由惊心,便忙垂了头,道:“臣妾有皇上的宠爱,已经是足够了。”

    成帝一笑,点头道:“你如此可人,朕竟有些舍不得了……”说到这里,眼神几度变化,忽然道:“朕百年之后,你可愿意,陪着朕呢?”

    含烟起初还没听出这其中的意思来,瞬间明白过来,顿时脸色雪白,抬头看着成帝,竟答不上话来。

    宫阙虽大,此刻却杳然无声,这偌大的寝宫,竟像是个坟墓一样,透出死腐的气息。

    含烟战战兢兢,对上成帝深沉的目光,忽然有些不寒而栗,她张了张口,结结巴巴道:“皇、皇上……”

    君无戏言,含烟知道此刻成帝如此说,必然是有这份心思了,然而她要如何回答?说愿意陪着他去“殉葬”?只怕一死不免,但倘说不愿,若触怒了成帝,只怕仍旧是……

    两人对视片刻,含烟心惊肉跳,成帝才又笑起来,道:“朕吓唬你的,瞧你的脸色都变了,跟了朕许多年了,怎么还是这样胆小?”

    含烟听了这句,心中却丝毫放松之意都无,只是生生咽了口唾沫,道:“皇上……臣妾、臣妾……”

    成帝叹了口气,道:“是啊,朕不过是信口说说罢了,你跟德妃的脾气虽像,性子却有些不同的,你的性子太柔顺,她却柔中带刚,朕细想想,倘若此刻在朕跟前儿的是她,她必然会驳斥朕……大约会说什么有道明君,不宜行此残暴之举云云……”

    含烟闻言,越发灵魂出窍,“德妃”二字,本是宫中禁忌,成帝也从未直接提起,这却还是首次。

    这顷刻间,含烟竟不知该不该接口此话,忽地见成帝皱眉,摇头说道:“不对,她大概不会这样说的……当时她对朕也很是倾心,若是朕一死,她大概也会随朕而去,本不用朕开口提什么。”

    含烟听成帝自言自语似的,心中之寒,无法形容。

    成帝蓦地皱眉,喃喃道:“最近朕一直都没见怀真……倒是该传她进宫来了。”

    含烟忽闻这句,当下才警醒起来,只觉得以成帝此刻的情形,要见怀真,只怕不是好事,才要鼓起勇气拿话岔开,忽地听外头有人道:“淑妃娘娘见驾。”

    成帝正恍惚间,听了这声儿,才醒悟过来,抬眸看向前方,一时没了声响。

    含烟素来忌惮淑妃,此刻听她来到,却是无端松了口气,当下忙站起身来,迎接淑妃娘娘。

    果然见淑妃领着一队宫人入内,进了寝殿,那些宫人们便止步,淑妃一人到了跟前儿,行礼过后,道:“皇上今日觉着如何了?”

    成帝双眼略有些阴鸷之意,打量着淑妃,见她面容仍似昔日少女一般,却才缓缓一笑,道:“好多了,你如何来了?”

    淑妃道:“臣妾惦记皇上龙体,故而放心不下,特来探看。”

    成帝点了点头,道:“你有心了,这许多年来,多亏了你在朕身边儿。”

    淑妃笑道:“这不过是臣妾的本分罢了。”

    成帝一拍身边儿坐榻,道:“你过来坐着,让朕看看。”

    淑妃眼中透出几分诧异,却果然迈步上前,坐在了成帝身侧,成帝转头,凝眸细看淑妃,目光之中,竟泛出几分温柔之意来。

    淑妃不由怔住,就也定睛看着成帝,这一刻,两个人都无言语。

    含烟在旁,忽地有些后悔,正犹豫着要不要退下,却听成帝叹道:“爱妃终究也是老了。”

    原来成帝上了年纪,眼神自有些不大好,远看淑妃,还觉似昔日二八少女般的情形,近看,却毕竟不是少年时的娇嫩容颜了,因此发出感慨。

    淑妃听了这句,猛地一震,原本面上还有些柔情蜜意之色,此刻,就像是碎裂的冰一般,纷纷坠落。

    成帝兀自叹道:“朕还记得,当初你们刚入宫的时候……唉……”然而青春年少,毕竟不可再得了,本想从她身上再挽住昔日的影子,近看,那幻梦终究还是破灭了。

    此即,淑妃凝视着成帝,道:“皇上还记得臣妾刚入宫时候的样子?”

    成帝笑道:“如何不记得呢?你那时候的脾气,比这时侯差多了,暴躁的很,然而朕偏喜欢你那样……”

    淑妃也娇笑了声,瞬间仿佛也回到昔日年少时分,便道:“皇上那时候还对臣妾说,我论起气质高雅来,不及皇后娘娘,论起温柔大度来,不及德妃,然而皇上却最喜欢歇在我宫内呢。”

    成帝也笑了一声,眼底复泛出几分柔情,道:“此刻,也只有你陪在朕身边了。”

    淑妃挑唇笑道:“是啊……连臣妾也是没想到,我们三个当中,却竟是我陪着皇上到如今……”

    成帝点头不语,握着淑妃的手,说道:“这些年来,也多累了你了。”

    四目相对,淑妃笑道:“多谢皇上,能为皇上养育皇子,又伴驾至今,也是臣妾的荣耀。”淑妃说着,就看了含烟一眼。

    含烟忙顺势道:“臣妾暂且告退。”

    成帝一怔,差点儿忘了她还在,闻言便一点头,含烟忙后退几步,匆匆地出寝殿而去。

    等含烟退后,淑妃便缓缓靠在成帝肩头,道:“臣妾陪着皇上到如今……肃王也是这样的年纪了,偏偏太子出了事,皇上也该早点再立太子呢。”

    成帝垂眸看她,说道:“你是说,让朕立肃王为太子?”

    淑妃道:“皇上如此宠爱臣妾,肃王又是二皇子,太子既殁了,自然是轮到肃王了,莫非皇上觉着肃王不妥当么?”

    成帝道:“肃王倒是不错。”

    淑妃转头看他,道:“既然皇上也觉着他不错,如何不趁早立了?可知道满朝文武都也在议论此事?江山社稷将交在谁人手中,早一日定了,人心也早一日安稳。”

    成帝笑了笑,道:“爱妃连满朝文武在议论都知道了?”

    淑妃心中一凛,面上却仍笑说:“臣妾虽是在后宫里,却也常听那些宫女太监们碎嘴,偶然听了一些罢了。皇上可别疑心臣妾如何,臣妾不过是觉着立嗣要趁早儿罢了,何况肃王这些年来勤勤恳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觉着呢?”

    淑妃说罢,成帝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心里巴望着肃王为太子?”

    淑妃道:“肃王是我亲生的,臣妾当然是想他承继大统,何况肃王也很有皇上之风,三个皇子之中,他是最像皇上的,皇上不觉着么?”

    成帝沉默不语,淑妃端详着,心中微冷,道:“臣妾陪伴皇上这许多年,难道……皇上连这个都不能应承吗?”

    成帝终于说道:“这件事,朕还要再细想想,并要同众大臣商议,再做定论。”

    淑妃蓦地起身,瞪着成帝,一言不发。

    成帝被她这般狠狠看着,任凭是九五至尊,心中也有些森然之意,道:“朕知道你心中不快,然而这不是等闲之事,不能凭你说了,朕便依从。”

    淑妃微微眯起眼睛,道:“皇上心里,并不属意肃王,是不是?”

    成帝道:“都是朕的儿子,朕一视同仁罢了。”

    淑妃道:“如今不过是肃王跟熙王,论资历,论长幼之序,总也该轮到肃王了,皇上尚且推三阻四,是何意?”

    成帝有些不悦,便道:“放肆。后妃不得干政,立谁为太子,朕自有计较。”

    淑妃看了成帝半晌,竟笑起来,道:“我好歹陪了皇上一辈子了……皇上的心总不在我身上,倒也罢了,如今,连区区皇位也得不到么?”

    成帝闻言色变,喝道:“你是疯了不成?胡说什么!”

    淑妃敛了笑,默默看着成帝,终于说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我本来早该明白这个道理,却用了一辈子才明白过来。早知道这样,我就像是皇后一般,从一开始就看清楚皇上的心不能指望……趁早儿绝情弃爱的,倒也好过些,不至于白巴望这许久,什么都落了空。”

    成帝拧眉,垂眸片刻,叹道:“罢了,你退下罢,朕想一个人歇息。”

    淑妃闻言后退两步,终于说道:“皇上这辈子,可真正喜欢过什么人?”

    成帝越发皱眉,一声不吭。淑妃又定睛看了他片刻,本想再问一句,却只长长叹息一声:“臣妾告退了。”转身出殿而去。

    寝殿静寂森冷,成帝抬头唤道:“来人……良妃呢?”

    杨九公匆匆进来,躬身道:“皇上,良妃娘娘才回宫去了。”

    成帝道:“传她来……”

    杨九公才领命欲走,成帝忽又道:“且住,不必去唤良妃,出宫去……到应公府里,把怀真宣进来。”

    杨九公怔道:“皇上说的是唐三少奶奶?”

    成帝这才记起来,怀真如今是嫁到唐府了,怅然道:“不错,速速派人前去,朕要见怀真。”

    且不说成帝派人去唐府,只说在唐府中,这日,小唐中午回府,吃了中饭后,便同怀真一块儿午后小憩。

    两人在里屋,相依相偎,一时睡不着,怀真就问道:“你部里可不忙了?怎么晌午竟有空回来?”

    小唐拨弄着她的青丝,道:“才过了年,自然事情少一些,只怕过一阵儿,又要回来的晚了,让你独守空闺的,可别怪为夫。”

    怀真便捂着嘴笑道:“好极了,你这几日又不规矩了,我倒是盼着你们部里忙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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