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先生无法,唉声叹气走到榻前,又仔仔细细搜神尽心地把凌绝的脉诊了诊,半晌忽然“嗯”了声,仿佛有些疑惑,拧眉又细诊了会儿,浑身一震,便松了手。

    众人不知如何,都紧紧地盯着他,凌景深虽急欲知道详细,却偏偏竟不敢问出来,生怕得到什么承受不起的噩耗。

    赵烨催促道:“师父,到底是怎么了?”

    竹先生猛抬头盯了他一会儿,又转头看向凌景深,最后却又死死盯着凌绝,目光中竟透出几分骇然之意。

    众人都提心吊胆,却听竹先生喃喃道:“不会……真的是我想的那般罢……”

    赵烨虽也不懂其意,被他这般诡异举止弄得心底发毛:“师父!”

    竹先生定了定神,才道:“罢了,好歹……试一试……只我并不知道如今那东西在哪里,仓促间又去何处找寻?”

    赵烨问道:“是什么?”

    竹先生摇头道:“是噬月轮,当初在荒郊之中我把他给了那些杀手,来换你的性命,可还记得?不知如今在何处。”

    赵烨听到伤心往事,却倒也罢了,郭建仪跟凌景深却双双色变,郭建仪忙问道:“此物可以救小绝性命?”

    景深也死死盯着,竹先生不敢一口咬定,只道:“一线之机而已。”

    郭建仪道:“我知道在何处。”说着拔腿往外便走。

    凌景深听了竹先生所说,本正欲出门,见郭建仪要去,便拉住他。

    景深因凌绝之故,整个人丧魂失魄的,连口齿都不清醒了,便只是望着郭建仪,郭建仪对上他的目光,知道其意,便安抚道:“放心罢了,我一定会拿回来的。”

    景深这才松手,郭建仪便自去了。

    剩下赵烨便问道:“我不懂,那东西跟小绝有何牵连?”

    竹先生冷哼了声,道:“只怕他如今这死劫,也跟那物脱不了干系。还记得当初我曾说过,有人逆天改命之事?行逆天之举,自不得善终,如今他的心脉被毁……”

    说到这里,因见凌景深在跟前儿,便知情止住了。

    景深却自然早听了个清楚,此刻便后退一步,双手抱头,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沙哑模糊。

    赵烨道:“凌大人,你别太伤心了,我师父说的未必为准。”

    景深摇了摇头,低哑又道:“是我害了小绝。”

    这次赵烨却听见了,只以为他伤心过甚,便又劝道:“凌大人,你不必多想……”

    景深自言自语般道:“是我告诉他、应怀真要去詹民国的,若不是我……小绝不会……”

    原来凌景深身为镇抚使,自然耳目众多,早看出骋荣公主跟怀真走的甚近,何况贤王府中,本来就有许多他安插的人手。

    那日他正欲出门,却见凌绝同凌霄凌云,三个都是喜笑颜开的,似也要出门去。

    凌霄正对凌云道:“你可看见了?花园里那么大两只死了的雀儿。”

    凌云乖乖道:“娘不叫去花园里玩。”

    凌霄又问凌绝:“二叔可看见过?可惜我要拿来给二叔看,娘反而打了我一顿,叫我不许乱拿东西呢。”

    凌绝还未回答,景深将他三个拦下,便问何往。

    凌绝道:“霄儿云儿想去贤王府,带他们去走一趟。”

    景深心中一震,当下寻了个由头,把两个儿子拦住,让明慧领了回去,他犹豫了会儿,才将怀真要去詹民国之事同凌绝说了。

    原本景深也不想瞒着凌绝,只不知该如何向他开口、也不知他得知后会是如何罢了,故而索性一直不提。

    他是凌绝最为至亲的兄长,自然明白凌绝心中所念为何,然而纵然他再有心,只怕今生今世,也是无法让凌绝得偿所愿的了,怎奈凌绝看似聪明,实则这份儿倔强偏执,竟似天下无双。

    果然,凌绝听了这消息,便急急赶着出城去了。

    景深本欲追上,然而转念一想:索性让他从此断了这个念头,倒也罢了……

    没想到一念之差,竟阴差阳错地出了事!

    因事出突然,景深并没把凌绝带回凌府,便就近在镇抚司安顿,这边儿竹先生勉强施了针,又搜肠刮肚想了两幅药方,命人去打理。

    而郭建仪去了半个时辰,果然带了噬月轮回来。

    竹先生看着这几经易手、失而复得之物,叹了两声,便把噬月轮小心放在凌绝身边儿。

    赵烨道:“师父,这是什么讲究?”

    竹先生道:“若我所料不差,这月轮里当有他的精魄血气在,还能护他一时。”

    两人说话之时,并没留意到,凌绝身旁那噬月轮中间的白石之上,陡然有一道微光闪过。

    且说凌绝虽然死了过去,然而不知为何,隐隐约约,竟能听见尘世中众人的言语,竹先生断他会死之言,赵烨郭建仪劝说之言,另还有凌景深自责后悔的那些话。

    凌绝模模糊糊竟不知如何,见景深伤心欲绝,便道:“哥哥,我其实无事,也跟你不相干,你不必为此责怪自己。”只可惜凌景深听不见。

    直到众人提到噬月轮,凌绝心道:“这是什么,如何听来有些耳熟?”

    正寻思中,郭建仪去而复返,竹先生把噬月轮小心放在他的身边儿,凌绝望着此物,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看了一眼,便不再留意,只是想着:“我不是该带着霄儿云儿去王府么?”

    一念转动,心中便即刻想到那个人,一想到将要见到她了,面上忍不住也含了笑……然而就在她的容颜浮现眼前之时,凌绝只觉有一股极大的力气拉扯这自己,竟身不由己地向着床榻上扑了过去。

    眼前陡然一黑,然后却又是无尽的光明,铺天盖地涌来。

    凌绝皱着眉,发现自己竟跌坐在地上,他忙站起身来,发现衣裳上已经沾了灰,他本是个爱洁的人,当下忙撩起袍子掸灰。

    谁知正在此刻,便听到耳畔有人道:“你当真不要么?”声音竟是极为熟悉,凌绝一喜,顾不得掸灰,忙跑出去。

    却见前头对面儿站着两个人,说话的那个,果然是应怀真,而另一个人背对着自己,一身素锦袍,冷冷道:“似这等甜腻的香气,我最不喜。”

    凌绝目瞪口呆,眼见那人说完之后,拔腿离开,而怀真站在原地,面上浮现伤心失望之意,然后跺了跺脚,便把手中之物抛向旁边的湖中。

    凌绝大惊,这才看清楚那是一个鲜艳色的香包儿,被她掷在水里,浮浮沉沉地往前飘去,与此同时,怀真便拔腿跑开了。

    凌绝叫道:“妹妹!”忽然又止步,回头望着那香包,竟随着水边儿追了过去。

    如此才跑了片刻,凌绝忽然见前头那素锦袍的少年正小心翼翼地踏着湖石入内,衣袍便沾了水。

    他目光一动,果然见那个香包随水而来,而那少年竭力俯身过去,将香包勾起,拿在手中。

    凌绝见状,啼笑皆非,却又无端松了口气,哼道:“这糊涂东西,给着的不要,捡来的却好?”

    那少年把香包拾起来,才回到岸上,此刻衣袍都湿了,他拧了拧,便去了。

    凌绝情不自禁竟跟在后面,眼前景物变幻,忽然那少年猛地止步,望着前头,喃喃唤了声:“哥哥?”

    凌绝一愣,随着看去,却果然见凌景深从前方匆匆而过,因走的甚快,竟没留意此处有人。

    凌绝此刻已经认出来了,原来此地正是应公府的花园之中,然而凌景深所去的方向,却是应公府的内宅。

    那少年呆了会儿,自言自语道:“哥哥去里头做什么?”然而竟也没在意,只站了片刻,便自去了。

    这一次凌绝却并没有跟着少年离开,只是张望着凌景深前去的方向,心中狐疑不解:“哥哥身边也没有应公府的小厮婢女,他去里头做什么?”他一念至此,身子飘飘荡荡,竟不由自主地往内而去。

    凌绝却不觉着如何有异,只见眼前景物变幻,果然人在应公府的内宅之中,却像是个偏房里头,耳畔听到有人说:“你不必再如此了!”

    凌绝一愣,旋即听出这声音竟是林明慧,有些含怒带恼似的……凌绝心中笑想:“这又是怎么了,难道哥哥嫂子两个拌了嘴,竟跑到应公府内来吵了不成?”

    正想着,便听到凌景深道:“你竟是这样绝情?”

    凌绝因想着他们两口子之事,自己不便插手,当下就想离开,谁知双脚竟动弹不得,只好仍旧站住。

    却听林明慧冷笑道:“这话我不懂,有道是朋友妻,不可戏,你还是自重些,若是给他知道了……”

    凌景深道:“给他知道了又如何?难道,你竟会撇清开去不成?”

    话音刚落,便听林明慧气急败坏道:“住口!”

    凌绝愣怔,忽地见林明慧从里间出来,脸色很是不好,凌绝因不能动,正觉尴尬,心中叫苦之际,却见林明慧恍若没看见他似的,只是左右看了会儿,见外间无人,才一咬牙,竟伸手入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地纸包,眼中透出思忖之色。

    凌绝已全不懂如今这是个什么情形了,忽见林明慧攥住纸包,深深呼吸两回,脸色有些缓和,便又入内去了。

    便听林明慧又道:“过去的事儿,都已是那么久了,是我年少不懂事罢了,倘若我当初嫁的是你,倒也罢了,谁叫我爹给我定了三爷呢?”

    凌景深道:“我并不觉得多久,上一回在你们府里……”

    林明慧忙道:“求你别说了好么?我也有我的难处,你竟叫我怎么办?仍是这么跟你鬼鬼祟祟的?还是跟三爷和离了,再嫁给你?景深,劝你撒手罢,对你对我……都是好的,不然倘若闹出来,且不说我,就算你们素日的情分……也都完了。”

    凌景深道:“我就是因我跟他昔日的情分,才不愿让他一直蒙在鼓里。”

    林明慧尖声道:“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凌景深道:“同他说明,何况,你肚子里……”

    林明慧尖叫起来,道:“住口住口!”

    凌绝听到这里,整个人呆若木鸡。

    此刻他隐隐地似乎懂了:这仿佛是林明慧嫁给了唐毅,而她却仍跟自己的哥哥纠缠不清……故而哥哥在逼她……

    然而……这又是从哪里说起?

    凌绝心底依稀有个可怕的念想,可却无法相信,正在此刻,便听到里头林明慧放缓了声音,低低不知说了些什么,再往后……是那种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细细传出来……种种都让人无法回避。

    此刻,凌绝心中竟极为恐惧,仿佛会有什么可怕事情发生一般,会让他无法面对,因此他下意识地不愿意再留在这里,极想离开,而心念转动之时,果然如有神助,整个人便飞快地离开了此处。

    他如一个游魂似的,来回无拘,却又不知往哪里去,直到心底冒出一个人的名字来,这才如暗夜见了灯火似的,忙发足奔去。

    府内来往虽有小厮,可却无人阻拦他,凌绝如入无人之境,飞快来到东院,还未进门,就听着隔着窗户,有一阵低低啜泣的声音。

    紧接着有个人道:“姑娘,你做什么又哭了?先前不还兴兴头头跑出去了么,是谁欺负你了不成?你只告诉我,我跟咱们尚书说,看不打死那不长眼的东西!”

    却听怀真的声音道:“住口,要你多嘴?不许你在爹跟前儿说一声!不然我先打你。”

    那丫鬟答应了,便叹道:“罢了,我也是知道姑娘的心事的,必然又是在凌少爷那里受了委屈了是不是呢?这天底下,也只有他敢给姑娘气受。”

    凌绝呆呆听着,竟忘了入内,只靠在窗户边上,动也不动。

    里头怀真颤声道:“你别瞎说。”虽是如此,声音里却透着一股惊慌羞涩之意。

    丫鬟道:“我何尝是瞎说呢?只是姑娘的眼光是不错的,凌少爷果然是个百里挑一的,有貌又有才……就是人看着有些儿冷。”

    怀真便噗嗤笑了声,道:“原来是你看上他了,偏说我!”

    丫鬟道:“我算个什么东西呢,我纵然看上人家,人家也绝看不上我……”

    怀真半晌无语,过了会儿,才迟迟疑疑地问道:“吉祥……他、他……是不是也看不上……”说到这里,便有些不敢往下说了。

    吉祥道:“看不上什么?姑娘莫非是说凌少爷看不上姑娘?快罢了,姑娘这样的人品相貌,这样出身,除非凌少爷呆了傻了、眼睛瞎了……”

    怀真笑斥了一句,却又忧愁道:“然而他见了我总是冷冷的,今儿送他香包,他也不肯要。”

    吉祥道:“凌少爷对谁也都是冷冷的,他本就是那样的性情罢了,至于香包……他未必不肯要,只怕是面薄不敢收。毕竟……倘若收了,万一姑娘以为他答应了什么似的呢?”说着,便捂着嘴嗤嗤地笑。

    怀真不依,便同她打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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