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珊娘一点他的鼻尖,“少给我玩什么心眼儿,有话直说,多好。”

    “可我直说了,你就同意了?”

    “看情况呗。”珊娘笑道。

    “瞧!”袁长卿一阵抱怨,干脆将她拉到膝上坐了,道:“我说了你不听,不说你也不听,我只有试着看看可有什么法子管用了……”

    如今可以说,竟是珊娘比袁长卿要忙得多,外面交际应酬一堆一堆,倒是被老皇帝“雪藏”起来的袁长卿,闲得骨头都要发酥了。每天从翰林院下衙的第一件事,便是问着他的小厮,“夫人在哪”,然后非要亲自去接她回家,以至于如今京城几乎没人不知道,那“高岭之花”袁探花,竟是只为他媳妇儿开放的。

    二人靠在一处说着闲话时,珊娘忽然感觉到下面似有什么东西硌着,伸手一摸,却正好摸到一个好东西。她忍不住睇了袁长卿一眼,袁长卿立时红了脸,凑到珊娘耳旁小声说了句什么。

    珊娘也红了脸,捶着他道:“你敢!”

    “今儿我请你去东城吃锅子。”袁长卿说着,忽地拉开前车窗,对那驾车的炎风吩咐了一声,然后又忽地合了车窗。

    因知道珊娘畏寒,袁长卿便特意改装了他们家的马车。可以说,如今整个大周都再没有一辆马车比他们家的马车更保暖了,所以,像之前那种“在袁老太太的东阁里把珊娘给冻病了”的事,是再不可能发生了……

    第152章 ·年关

    转眼又到了年关。

    冬至这一天,家家户户都忙着祭祖,袁氏一族也不例外。

    而便是袁长卿如今在朝中混得不如意,且族中许多人都认定他已无前程可言,可他仍是嫡系长房长孙的身份,因此,祭祀时,他仍是排在了前面。

    因祭祀时仆役们是不许进大堂的,大病还尚未痊愈的袁昶兴便撑着根手杖跟在袁长卿的身后。

    作为长孙媳,珊娘在女眷中也是排在前面的。且自那件事后,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袁昶兴出现在人前,就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以前的袁昶兴可算是个小胖子,这一病,倒叫他清减了下来,顿时,那脸部轮廓竟有几分像袁长卿了。以前他看人时,眼神里尽是一股油滑之气,如今则和袁长卿一样,眼神微冷。只是,袁长卿的眼是清冷,便是冷,看着也透着股清澈;而袁昶兴的冷,却是种阴冷,带着股阴寒的戾气。

    许是珊娘看他的时间长了点,叫袁昶兴感觉到了。他忽地一扭头,先是看着珊娘唇角微微一抽,然后才冲她缓缓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珊娘只觉得后颈的汗毛微微一竖。她立时也细眯起那双细长的媚丝眼儿,看着他露出一个微笑来,然后又刻意放缓了目光,看向他那条短了一寸的腿。

    袁昶兴的脸色一变,用力握了握那手杖,蓦地扭回头去。

    他才刚扭过头来,袁长卿就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珊娘赶紧收敛起表情,一脸无辜地看向他。

    袁昶兴也似讨好般,冲他小心翼翼地笑了笑。

    于是袁长卿又看了珊娘一眼,扭回头去。

    焚香献祭毕,众人从祠堂里退出来,照惯例,是要在袁府聚餐宴饮一番的。

    如今朝中四皇子得势,四老爷走着四皇子的路子,终于如愿得了他一直求着的那个差事,官级也往上提了一级,因此,正是春风得意的他对着袁长卿说话时,简直像是在朝堂上对下属说话一般,带着股上位者的不容置疑和威严。

    倒是老太太和四夫人,跟珊娘说话时,那语气简直不能再和气了,若是那眼神里再带上一抹同情,怕是珊娘就该以为自己是那上门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了。

    “你进门也有整一年了,怎么还没个动静?”四夫人一脸关切地问着珊娘。

    珊娘心里微微一哂,她早料到今儿过来怕是要遭遇这番盘问的,却故意装着个懵懂模样,感慨道:“是呢,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似才眨眼的功夫,竟一年都过去了。算算,等过了年,我和四妹妹就都十八岁了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珊娘给扎狠了,吃过她几回暗亏后,如今袁咏梅是能离她多远就离她多远,再不肯主动往她身边凑了。这会儿她正和族里的几个姐妹坐在窗边说着小话。不过,只冲着她们时不时瞟向她这方向的眼,珊娘也能猜到,大概又在说她的什么是非了。

    她学着四夫人的神情,一脸关切地看向袁咏梅,又略放大了一点声音,问着四夫人:“虽说京里的风俗,越是受宠的女儿,家里越不肯轻易嫁出去,可怎么说妹妹也到这个年纪了,便是四叔四婶再是心疼妹妹,也该操办起来了吧?女儿家的青春苦短呢。”

    那些原被四夫人的话带着,正想凑过来问珊娘情况的族中女眷们,顿时被珊娘转移了视线,全都看着袁咏梅一阵附和。

    说到底,袁咏梅是个脸嫩的小姑娘,又不像珊娘是个“回炉再造”的,被人当众提及这种事时,自是一阵抹不开脸,加上前一阵子有关她的婚事曾很是闹出点风声,她此时怒也不是恼也不是,又不好当面跟珊娘翻脸,只得一跺脚,从屋里跑了出去。

    珊娘哈哈一笑,回头看着脸色不太好看的四夫人笑道:“瞧,四妹妹害臊了!”说得仿佛她刚才就是在有意打趣袁四的一样。

    四夫人还没找到话回她,她那里又压着声音低声问四夫人:“之前我听大公主说,宫里好像是看中四妹妹的,只是没说要配哪个皇子。我正替四妹妹高兴呢,怎么如今又不提这事儿了?”

    宫里看中袁咏梅的消息,自七月里就传开了,只是那时候五皇子和太子一起,陪着太后去避暑山庄休养了。且众人都知道,五皇子是太后的心尖尖,连皇帝都不敢轻易拍这个板,所以这件事才暂时搁置了起来。原说等夏天过去,太后回京后再议的,不想老太后在避暑山庄里不仅渐渐养好的身子,竟还住出了乐趣,住到秋天都没肯回来。直到进了冬月,大公主受皇帝之命亲自跑了一趟,才赶在京城的头一场雪落下前,把太后接回京里。

    只是,自老太后回宫后,京里的风声渐渐就变了,先是从“宫里替五皇子看中了袁家四姑娘”,变成了“宫里看中了袁家四姑娘”,再到如今“宫里盛赞袁家四姑娘温柔贤淑”——消息灵通的,自然猜到,显然是这桩婚事叫太后给否了。不够灵通的,则还在猜着宫里到底想把袁四姑娘给哪个皇子。

    要说起来,其实当初宫里向袁家提出此事时,老太太到四夫人都不乐意的。和朝中许多人一样,他们都觉得,只要老太后一咽气,太子的东宫之位也就算是坐到头了。太子得不到好,和太子同母的五皇子自然也不会有个好,袁家不该往那窟窿里白填一个女儿进去。而且,比起做堂堂正正的五皇妃,老太太更宁愿送四姑娘入四皇子府——便是四皇子府里已经有了正妃也无妨,且看看宫里的孟贵妃便知道了,身份无碍地位的。

    这是老太太的想法。四老爷却巴望着四皇子能帮他提一提官位,便一口应承了下来。只是,老爷没料到的是,谁都以为七十好几的老太后该挺不过这一场病去的,偏叫她老人家挺了过去。且太后的病才刚有好转,老太太便闹着要去避暑山庄,说死也要死在当年先帝爷死的地方,最后逼着皇帝没法子了,这才派太子和五皇子护送老太后过去。却不想,隔了小半年后,原以为该折腾出个好歹来的老太后,竟是精神矍铄地回来了……偏在这之前,宫里大概以为老太后果真不行了,竟把看中袁四姑娘的消息传得满天飞扬……

    珊娘拿袁咏梅堵了四夫人的嘴,却堵不住其他族人女眷们的嘴,便又有人问着她“动静”的问题。

    珊娘又装出个腼腆模样,回着那个婶娘道:“大郎说我们还年轻,不着急……”

    如今老太太也算是知道了,珊娘就是个装猪吃老虎的,所以四夫人开口时,老太太一直憋着没开口,这时候才开口教训着珊娘道:“你也不能什么都听他的!我知道你们年轻,还在贪玩的年纪,这会儿不想叫孩子拖累了你们,可开枝散叶原就是女人的本分,何况他父母只他一个。你们若不愿意带孩子,等将来孩子生出来,大不了抱过来,我替你们养着。”

    珊娘心头顿时便是一怒。她话还没有出口,就有个女眷拍着老太太的马屁,对珊娘笑道:“老太太能把大郎教成个探花郎,将来也定能将你儿子也教成个状元郎。”

    珊娘呲着牙假假一笑,冲那妇人道:“您孙儿才刚满月吧?倒正好可以送来给我们老太太养着,将来定然还您一个状元郎,您就且等着吧。”

    那妇人一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九婶听了,便微笑起来,对珊娘道:“才刚你说到大公主,我听说大公主从孤贫院里领了好些个孤儿回去,可是真的?”

    珊娘笑道:“是呢……”

    她再想不到,大公主对捐募会的事不感兴趣,却对孤贫院的那些孩子们感了兴趣,特别是最初问她要不要买花的那个黑皮肤的小女孩,如今已经被她领进公主府,做了她身边的一个贴身小女侍。至于其他几个小姑娘,是因为她爱穿鲜亮衣裳,又追求着与众不同,便在五太太教出来的那批孩子里挑了四五个,做了她府里的绣娘。

    九婶道:“她就不怕那些孩子带坏了府里的下人?”

    珊娘叹道:“这就是大家的偏见了。我不敢说孤贫院里的人个个都是好的,但那些肯用心做活来养活自己,而不是躺着等救济的,应该都是好的。大家不敢雇他们,不过是听多了各种谣传,说什么他们会偷盗主家财物,甚至杀人越货,可若仔细想想,每年京里发生那么多的案子,又有几件是他们作下的?”又道,“不仅大公主府里用了孤贫院里的人,我家里也雇了几个人帮忙的。比起外面雇的,他们知道他们能得到个机会不容易,反而比别人更是勤快认真呢。”

    老太太插话道:“正要说你呢!你闲了多在家里照顾大郎不好?天天往外跑像个什么样子!偏大郎惯着你,也不说你。”

    珊娘微眯起眼,正要顶撞过去,就听得门外一阵喧嚣,却原来是在外面吃酒的爷们儿也散了席,进来说话了。

    袁长卿跟在袁礼身后,正好听到老太太的话,便看了珊娘一眼。

    这边众人寒暄毕,老太太便当着众人,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对袁长卿和珊娘道:“女人的本分原该在家里相夫教子。”

    见珊娘竖起眼,袁长卿忙看她一眼,抢着道:“十三儿心善,看不得那些人受苦。”

    老太太道:“便是心善,捐些钱物也就罢了,何必要她亲自跑去帮忙?倒叫人笑话她不知尊重,竟是什么地方都敢去。”

    袁长卿以眼神阻止了意欲开口的珊娘,对老太太又道:“那又不是什么不能去的地方,不仅大公主、太子妃去过,连宫里的几位老太妃也都去过。听说若不是最近雪大,路上不便,连太后都想去看看的,可见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袁长卿这么一说,老太太无语了。顿了顿,又挑起之前的话题,问起袁长卿子嗣问题来。

    如今既然袁长卿来了,且之前还老阻着她跟老太太直接顶上,珊娘便趁势缩到他的身后,由着他去应答了。

    袁长卿略一犹豫,向着老太太恭敬一礼,道:“该来时自会来的,许……”顿了顿,摇头微笑道:“再看看吧。”

    一个“许”字,再加上“再看看”三个字,顿时叫人一阵浮想联翩。

    九婶拉着珊娘的手惊喜道:“真的?”

    珊娘正因袁长卿的话愕然着,赶紧冲着九嫂一阵摇头——她若有了,她会不知道?!

    可忽的,她心头一拎。她想起来了,上一世时的这时候,其实说起来她已经有了,只是因为一直没什么反应才不知道的……

    不会是……真有了吧?!

    算算时间,搞不好竟还是前世的那个孩子?!

    蓦地,珊娘一阵浑身不得劲儿……

    回家的马车上,袁长卿握着珊娘的手,看着她笑道:“这个月你迟了。”

    珊娘忍不住一阵眨眼。她的月信一向准时,可她却并不是袁长卿那样仔细的性情,所以都没意识到,早已经过了该来的时间。

    “也、也许……是……误了?!”珊娘犹疑道。

    袁长卿摸摸她的脸,道:“别担心,我已经请人往城外送信了,等我们到家,不定我师父已经到了。”

    第153章 ·孩子

    一路上,珊娘都是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袁长卿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是既兴奋又不安,便握着她的手,安抚地拢着她的肩。

    其实自七八天前,珊娘该来的月信没来后,他心里就开始躁动了起来。只是他行事一向讲究个稳妥,在没有确定以前只不露声色,连对珊娘都不曾透露过一个字。

    且自他入了翰林院后,就又开始跟老和尚学起了医。之前他就常拿珊娘做实验,天天都要拉着她诊一回脉,如今更是一早一晚都要来上一回。珊娘只当他是学出了什么心得,也不曾在意,哪里知道他心里暗藏着的那点小秘密。

    然后,于三天前,他忽然似诊出了一点端倪,却到底不敢确信,直到昨天晚上,那种脉象再次出现,他才背着珊娘,急急命小厮连夜出城去请德慧老和尚过来。今儿一早,那种脉象又出现了。偏今儿是祭祖,二人都无法缺席,加上德慧还没进城,他也只能按捺下自己,带着珊娘去了袁府。

    一路上的提心吊胆就不说了,到了那府里,他的眼也不曾离开过珊娘一刻。便是珊娘看到他在看她,也只当他是担心她在这府里受人欺负,都不曾留意到他的眼里压抑着的那份激动,直到老太太的话一下子戳中他的要害,叫他一时没能忍得住,便这么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

    等二人回到府里时,果然德慧和尚来了。叫袁长卿没想到的是,五老爷和五太太居然也在。

    却原来,五老爷和德慧原就是画友,袁长卿派凉风去请德慧时,五老爷正好带着五太太出城赏雪景,就借住在德慧挂单的寺里。凉风连夜跑来时,五老爷正跟德慧和尚下着棋,要不是凉风再三保证,大爷和奶奶看着都挺好的,且那个时辰城门已经关了,五老爷怕是就得催着德慧和尚连夜进城了。

    自袁长卿说出自己的怀疑后,他就似再也压抑不住自己了,德慧和尚给珊娘诊脉时,他两只眼牢牢盯着德慧的脸,好像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诊脉的结果一般。

    五太太无意间一回头,看到袁长卿这呆像,不由抿唇一笑,才刚要拉着五老爷的衣袖叫他也来看这呆女婿,却发现,五老爷的表情看上去竟也不比袁长卿好多少。她看向珊娘,见珊娘也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二人不禁都摇了摇头。

    德慧确认了半晌,才放开珊娘的手。

    “如何?”老爷急切问道。

    德慧摇着头,还没开口说话,那袁长卿忽然往后退了一步,像是突然腿软了一般,倒叫众人吓了一跳。见众人全都望着他,袁长卿不禁一阵讪然,赶紧挥着说道:“您说,您好。”

    德慧看着他又摇了摇头,道:“且先说说你诊的。”

    袁长卿心里那个急啊!

    “哎呦,这可不是师傅考验徒弟功课的时候!”五老爷替他说了心里话。五老爷又扯着德慧道:“你个老秃驴,卖什么关子?还不快说!急死人了!”

    德慧无奈又是一阵摇头,老爷失落叹道:“不是啊……”

    “不是,”德慧道,“是你们太性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老和尚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日子还尚浅,眼下还不好说,最好再过一个月才能更准确些。不过,若叫我说,应该也有个七八成的……”

    咕咚!

    忽然,室内传来一声椅子被推了一下的声音。众人顺声看去,就只见袁长卿竟又后退了一步,直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

    “七、七八成把握?!”袁长卿结结巴巴地问着德慧。

    德慧又习惯性地摇了摇头,道:“这时候的脉息原就这样,忽隐忽现的,也亏得你能把得出来。”又道,“再过些日子,等坐胎稳了,脉息也就清晰了。到时候,便不是我,你怕也能诊得出来。”

    咕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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