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开后,梅郎就跟草儿直接说了,说他的心在我这里,再不可能要她的,也跟她说了之后再不会见她。”林如稚红着脸道,“我家梅郎,姐姐也是知道的,有些木讷……”

    珊娘一撇嘴,忍不住叽咕道:“草儿跟他说喜欢他的时候,他若心里无私,就该从此避着她才是!”

    林如稚诧异道:“姐姐怎么这么说?他正是心底无私,才没把这件事当一回事的。”

    愚蠢。珊娘默默在肚子里骂了梅欢歌一句。

    顿了顿,林如稚叹了口气,道:“梅郎的想法我虽然明白,可说实话,我心里并不舒服……”

    “那就告诉他,他的做法叫你心里不舒服!”珊娘道。

    林如稚又顿了顿,点头道:“我会告诉他的。”又道,“如今他也受了教训,昨儿回去他也说了,以后再不会存着侥幸,觉得别人对自己有好感是件跟自己没关系的事了。”

    “那草儿呢?”珊娘道,“你打算怎么处理她?”

    “处理?”林如稚又是一怔,“干嘛要处理她?她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把不该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而已。”

    珊娘看着林如稚一阵无语。这时候,她突然觉得林如稚果然是林老夫人的孙女儿,心底比她宽广多了。

    她皱眉道:“你这么放任她,不怕她还不死心?!”

    林如稚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祖母总教我,要给人改正的机会。虽然她伤害到了我,我仍然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做到如今也不容易,不过是错了一步,总不能一棒子把她打死,总要给她一个可以回头的机会……”

    “你就不怕她不知悔改,再扑上来咬你一口?!”珊娘瞪着林如稚。说实话,她可做不到林如稚这样,她向来宁愿选择快意恩仇的。

    林如稚又沉默了片刻,道:“我心里虽然不舒服,可我们帮她们,不该只帮着表面,我愿意试上一试。如果她再犯这错误,我再做什么,便不是我的错了。我已经给过她自新的机会了。”

    她看看珊娘,忽然笑道:“我原想请姐姐跟我一起去找草儿谈一谈的,如今我倒觉得,姐姐还是别去吧。姐姐去了,不定就得先把草儿打了顿了。”

    “她原就是欠揍!”珊娘愤愤道。

    依着她的本性,她原是不放心林如稚的,可这会儿的林如稚看起来却是一点儿也没有了昨天的仓皇无助,倒有一种林老夫人的镇定气势。想着她老爱替别人做主的毛病,想着昨天袁长卿的劝告,珊娘咬了咬牙,道:“你去吧,回来告诉我结果就好。”

    等到了晚间,珊娘把今儿来访的两个人说的那些话跟袁长卿絮叨了一回后,袁长卿忽然一阵沉默,然后才告诉珊娘:“四丫头不是被送到乡下去了,她……”他顿了顿,“她跟人私奔了。”

    “啊?!”

    第171章 ·私奔

    却原来,袁咏梅虽然被老太太养得很有些“孟氏风范”,可也不是个真没头脑的。自从她爹娘祖母为了巴结孟贵妃而打算牺牲她的终身,她又抗议无效后,她就省悟了过来,觉得这么多年家里人宠着她,其实并不是真的为她好,而是把她当枚棋子养着罢了。

    要说袁咏梅和袁长卿怎么说都是一家子的堂兄妹,所以她的禀性里多少也着点袁长卿的冷酷和谋算。自对家人失望后,她就冷了心肠,开始自己替自己谋划出路。偏这时,她认识了一个货郎……原来,那天她因着心情不好,甩开下人们独自一人在乡间纵马时,不小心撞翻了一个路过货郎的货担。货郎见她脸上有泪,竟没有向她索赔,且还格外安慰了她几句。恰正是这几句暖心的话,叫袁咏梅动了心,以后也常常找着机会接近那个货郎。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首尾。那货郎是个忠厚老实的,袁咏梅却是个有算计的,心里认定了这个货郎后,她便打着备嫁的借口,从老太太和她爹娘那里挖了不少银子,然后就带着银子拉着货郎跑了……

    前世时,袁咏梅是顺顺利利嫁给了承安伯长子的。这一世,却因着太子比前一世得势早,叫宫里乱了手脚,这才算计上她。可再没想到,她竟会跟个货郎私奔了……

    珊娘不禁好一阵子吃惊,“她竟这么大胆子?!”她印象里的袁咏梅可算不得是个聪明人,甚至都算不得是个机灵人,再想不到,她竟敢做出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来。

    袁长卿道:“如今那府里也不敢往外声张,只说她是病了,送到乡下养病去了,又派人悄悄往京城各处寻着那对鸳鸯。不过他们还不知道,那两个早出京城了。”

    珊娘听锣听音,立时抬头看向袁长卿:“你怎么知道?”

    袁长卿的唇角微微一抿。

    珊娘忍不住叫道:“不会是你也在其中插了一手吧?!”

    袁长卿道:“我不过是稍微误导了一下那边府里而已。”又道,“整件事我也只是看着,并没有插手。”

    “可是,”珊娘不无忧虑地道,“她也太莽撞了,这不知根不知底的,万一吃了亏……”

    袁长卿却摇了摇头,道:“你也忒小看她了,以她的精明,哪能挑上一个她挟制不住的人。何况,她能从老太太和她爹娘那里骗了那么一笔银子,就可见她还是有些本事的。”又道,“据说那个货郎确实是个老实的,家里老子娘死了后,几个哥哥说他还没有娶亲,便瓜分了大部分的家产,只给他留了极少的一点东西,他竟也不知道吭个气儿。”

    “可……”珊娘才说了这一个字,就闭了嘴。所谓各人各缘法,谁又能说袁咏梅就不可能有个好结果呢?何况那货郎还是这样的禀性。小两口换个地方重起炉灶另开张,只要有心,还怕过不好日子?

    想着原该嫁货郎的三和倒嫁了凉风,原该做世子夫人的袁咏梅倒跟个货郎跑了,珊娘忍不住一阵摇头叹息。

    很多年后,袁长卿从阁老的位置上退下来,带着珊娘一路游山玩水,顺带去看他们刚出生的小外孙时,两人竟无意中于一个偏僻的小镇上遇到了袁咏梅夫妇。货郎的货担如今早已经成了一间门面不大的杂货铺子。看着笑容可掬逗弄着孙儿的袁咏梅,珊娘不禁一阵深深感慨——日子都是靠人过的,谁又能说一个知足常乐的杂货铺老板娘,就没有那整日陷在勾心斗角里的深宅贵妇幸福呢?

    *·*·*

    七娘夫妇去上任后不久,京城下起了今年的头一场雪。

    随着这场初雪一同来临的,是侯瑞的婚事。

    当然,新娘人选毫无意外——就是姚桃。

    那姚家是军人世家,五老爷又是个洒脱的,加上姚桃一心想嫁,侯瑞还要去津沽港继续学业,于是两家几乎是一拍即合,月初时议婚,月底时就娶亲了。那速度,叫见多识广的京城人都是一阵大跌眼镜。甚至还有些三姑六婆拿怀疑的眼神频频往新娘子纤细的腰间扫荡着。

    婚礼那天,除了大公主因是寡妇身份需要避讳而没有来之外,捐募会的人几乎全都来了。挑盖头时,有几个活泼的小姑娘捉弄着侯瑞,问他:“新娘子漂亮吗?”侯瑞不好意思地摸着耳朵还没吱声,那才刚揭了盖头的新娘子就先跳起来维护着侯瑞道:“你们不要欺负他。”逗得众女眷们笑得一阵前仰后合。便又有人开始逗弄起新娘来。

    叫珊娘意外的是,她那一向不解风情的哥哥这会儿居然也知道要回护才刚娶进门的媳妇。于是她凑到林如稚耳旁笑道:“难怪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了。”

    因着侯瑞的婚事议得仓促,珊娘最近一直在娘家帮忙,因此已经有一阵子没有问过林如稚的情况了,便借着机会问着她:“你和梅欢歌怎样了?”

    林如稚忙道:“正是呢,我原说等你忙过这阵子,要好好请你和袁师兄吃顿饭的。那天,要不是师兄跟我们家那个呆子把整件事都分析了个透彻,不定他还觉得他也挺冤枉的呢……”

    “等等,”珊娘一怔,“袁大找你家梅郎了?”

    “是啊,”林如稚笑道,“多亏了师兄。那天师兄跟他谈过之后,他回来就郑重地向我道了歉,也向我保证了,若再有这样的事,他绝不再心软,也不再瞒我。”

    珊娘忍不住一阵眨眼。林如稚以为袁大是热心助人,她却很是怀疑。她总觉得,袁长卿之所以会管这件事,不定不是因为林如稚,而是因为他觉得她太过于关注这件事了,所以才勉为其难地伸了一伸手……

    “那个草儿呢?”珊娘问。

    林如稚摇了摇头,正待答话,陆夫人走了过来,恰好听到珊娘的问话,便笑道:“你消息够灵通的啊。”

    “什么?”珊娘被她说得一阵云里雾里。

    陆夫人笑道:“你们不是在说那个草儿吗?绣庄的那个?”

    “是啊?她怎么了?”林如稚也问道。她去找过一回草儿,可草儿没肯见她。之后她就再没见过她了。

    “你们不知道?”陆夫人笑道,“还当你们知道了呢。那恒天祥出重金要挖她过去,她不仅没肯去,且还向大公主请辞,说是要以你母亲为榜样,回乡去教那些孤贫院里新来的孩子呢。大公主觉得她挺有志气的,就破例答应了她,且还帮她出了船资。恰好就是今天的船期呢。”

    珊娘看看林如稚,不禁一阵微微怅然。前世时她对人就缺乏宽容,不仅不能容忍别人犯错,犯了错的她也绝不会给予第二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想这一世,一不小心,她竟又差点犯了同样的毛病。

    因珊娘也算得是半个主人,所以她跟林如稚和陆夫人略聊了两句后便走开了。

    此时雪花仍在飘着,六安替珊娘打着伞,主仆几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前厅过去。一行人才刚要进院门时,忽然从后面窜过来一个人,竟险些冒冒失失地和她们撞在一处。

    “哎呦,这是谁啊?”五福赶紧一把抓住来人,待仔细一看,几人才看清,这竟是个十二三岁左右的男孩,且还很有些面生。想来是哪个宾客家的孩子。

    珊娘看看男孩过来的方向,却是后面女眷们吃酒的花厅方向。想着许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淘气,她便摆出一个笑脸,才刚要问着他是谁家的孩子,那男孩忽地一旋手腕,竟跟只泥鳅似的从五福的掌下逃了出去,眨眼间就钻进了前厅。

    “谁家的孩子,这么淘气!怎么都跑到后面去了?”五福皱眉道。

    珊娘尚未接话,忽然看到她弟弟侯玦急急跑了过来。侯玦挤开六安,扶住珊娘的手臂道:“还下着雪呢,姐姐出来做什么?姐夫看到又该说你了。”

    侯玦如今已经十二了,开始抽条的他看着再不是当初那个软萌萌的小胖子了。偏他眉眼越生越像侯瑞的时候,那性情却是越来越像袁长卿了——不过这也难怪。若说还是个软萌小胖子的儿童侯玦崇拜着他那暴力的姐姐,那自他十岁以后,成为小小少年的侯玦就改而崇拜起他智多近妖的姐夫袁长卿了。因此他潜意识里学着袁长卿的一举一动,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才刚可有被撞到哪里?”侯玦问着珊娘。

    珊娘便知道,他应该是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又反问着侯玦,“刚才那是谁家的孩子?怎么看着很有些面生?”

    侯玦奇道:“姐姐竟不认识他?他娘跟姐姐不是好朋友吗?他是怀远伯世子,陆升啊。”又道:“这就怪了,他常问着我一些姐姐的事,我还当他跟姐姐也很熟呢。”

    珊娘这才知道,这孩子原来就是那个被陆夫人的婆母抱走的孩子。而就她所知,那孩子自小被陆老夫人教唆得极是看不起陆夫人的。“他叫陆升?你跟他是朋友吗?”她问着侯玦。

    “是啊。”侯玦皱眉道:“一开始他跟我倒没什么交情的,后来听说你是我的姐姐后,他才开始跟我交往的。所以我才当姐姐也认识他的呢。”

    珊娘的眉忍不住动了动,道:“平常你们都聊起什么?”

    “哦,”侯玦小心翼翼扶着珊娘下了那落着积雪的台阶,道:“姐姐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平常他老勾着我说些捐募会的事呢。之前我倒没在意,现在我才觉得奇怪。那些事他问他娘不就知道了吗?他娘可是捐募会的理事呢。”

    侯玦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且还是男孩子,怀远伯家里的那点内情,自是不可能传到他的耳朵里去的,所以他才对陆家的事一无所知。

    珊娘看看他,不禁一阵沉思。

    侯玦不太高兴地又道:“他原不是那样莽撞不知礼的人,刚才也不知道他急个什么。等一下我去找他,险些撞了人怎么也该道声歉的,我叫他来给姐姐道个歉。”

    珊娘想了想,便把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不用”又咽了回去。

    第172章 ·母子

    珊娘之所以过来,其实是不放心她那个不靠谱的爹。等她到得前厅,隔着窗户往里看去,看到袁长卿自始至终跟着五老爷,她也就放了心。

    于是她也不进前厅,只回头跟侯玦说了一声,就拐到一旁的偏厅里去侯着那个陆升了。

    不一会儿,侯玦果然拉着满脸不乐意的陆升进来了。

    以后世的说法,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处于青春叛逆期,叫他向人低头认错,简直比登天还难。见陆升拧着个脖子,侯玦不高兴地甩开陆升的手,道:“刚才你是怎么说的?!”又威胁着他,“再不道歉,以后我可不理你了。”

    可见陆升还是挺把侯玦当朋友的。他看看侯玦,又咬了咬唇,这才上前向珊娘作了一揖,讷讷地道了歉。

    要说世家间的关系果然是错综复杂,珊娘已经打听出来,那怀远伯家里跟姚桃的母亲那边沾着点亲戚关系,所以陆升是跟着他父亲来的。想着他刚才趁人不备溜到后面的花厅里去偷窥女眷,又想着他结交侯玦的过程,珊娘猜着这孩子大概并不像外面传言的那样对陆夫人无动于衷,便笑着把陆升扶了起来,然后找了个借口打发走了侯瑞,这才拉着陆升坐下,直言不讳地问着他:“你刚才去后面,可是想去见一见你母亲的?”

    陆升一惊,立时叫了声“我没有”,又如一只小刺猬般竖起一身的刺,戒备地瞪着珊娘。

    珊娘道:“外面都说你不喜欢你母亲,甚至连她的面都不肯见……”

    “胡说!”陆升跳将起来,竟险些带翻了一旁的茶几。小家伙紧捏着拳头,瞪着微红的双眼怒道:“明明是她不要我的!”一句话出口,他忽地又咬住唇,倔强地扭过头去不看珊娘。

    珊娘心里微微一叹,想要伸手过去摸摸他的头,可想着当年她儿子这个岁数时也如这孩子一般别扭,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轻易也不肯接受任何人的安抚,她只得默默垂了手,看着陆升的后脑勺道:“谁告诉你,你母亲不要你的?哪个母亲舍得放弃自己的孩子?你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更别说,你母亲有事没事就跟我提到你呢。只可惜,你总不愿意见她。”

    陆升沉默半晌,又歪头看着珊娘道:“你是她的朋友,你自然是向着她说话的。”又道,“她若真像你说的那样,她干嘛要跟我父亲闹成那样?一家子好好的不好吗?明明都是她的错……”

    珊娘忽地冷笑一声,打断他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母亲不肯委屈自己来讨好你,这就是她的错。是吗?那我怎么没见你委屈自己来讨好她?!你问她干嘛跟你父亲闹成那样,听起来,你觉得你母亲应该委屈求全,牺牲她一个,好叫你们一家其他人都快活。可是?”

    陆升一怔。自小他听到的话,都是在说他母亲怎么自私怎么不顾家,怎么不要儿女,他却是从来没站在他母亲的角度想过这件事。

    珊娘叹了口气,又道:“你父亲和你母亲之间的事,自该由他们大人自己去处理,这原不关你的事。对于你来说,你只要记住,他们一个是你的父亲,一个是你的母亲就好。他们之间如何,原就跟你无关。你说你母亲不肯要你,那她去看你时,你在做什么?!”

    陆升讷讷道:“祖母不让我出去见她……”

    “所以,不是她不见你,是她见不到你。可是?”珊娘道。

    陆升一阵沉默。

    珊娘又道:“我可听说,你觉得你母亲不好,才不肯见她的。”

    “她……”陆升垂着眼,看着鞋尖道:“她原就不好。京里人都说她不好的。”

    “京里人也说你不孝呢!”珊娘道。

    陆升忽地抬起头,不等他开口,珊娘又道:“可冲着今儿你偷偷跑去看你母亲,我猜你应该就不是个不孝的。”

    陆升又垂了头。

    “你今年多大了?”珊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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