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也不去管傅善匀的脸色,只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正堂。
    发泄了一通怒火后,傅善匀便颓然地坐回了太师椅上,望着傅云饮强忍疼痛的蹒跚背影,心里缓缓升起一阵悔意。
    *
    东昉见了傅云饮这般狼狈的样子,当下便急得落下泪来,他连忙上前去搀扶傅云饮,又道:“爷,您这是怎么了?”
    瞧见傅云饮脊背上皮开肉绽的伤势后,又连声催促旁的小厮:“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太医。”
    那小厮这才慌慌张张地去了。
    东昉见傅云饮脸上血色全无,便道:“爷,我扶您去珍宝阁吧?”
    傅云饮连忙说道:“去外书房,别叫她担心。”
    东昉心内哀叹,爷当真是爱极了雪姨娘。
    将傅云饮送去外书房后,东昉便又寻了些上好的金疮药来,替傅云饮淡淡地敷上一层后,方才去廊下等着太医来诊治。
    那太医也曾多次替世子爷瞧过这般外伤,便也见怪不怪地说道:“世子无大碍,只是这几日都要趴着入睡才是,那金疮药也要一日涂个三回。”
    东昉这才放下了心,亲自送了那太医出府。
    涂好金疮药后,傅云饮便觉得后背处灼热的痛意减弱了些,他也没一开始那般疼痛难忍,便忍不住迷迷蒙蒙地睡了过去。
    而莹雪却已在珍宝阁内备下了一桌山珍海味,只等着傅云饮来用晚膳。
    她算着时辰,傅云饮已去了好几个时辰,便是父子间有再多的体己话要说,也该散场了才是。
    她便让颐莲与睡荷二人去打听打听消息。
    自己则抱着阿得在屋内焦急地等候。
    明日便是自己抬平妻的日子了,爹娘亲人们的活罪也该有个定数了,不论是如何流放,流放到何处,她成了平妻之后,总能多为了亲人们出些力才是。
    若自己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姨娘,那些押送爹娘的衙役如何会将自己放在眼里?可若自己成了镇国公世子的平妻,他们总能给自己几分薄面。
    只要爹娘和哥哥、墨书能少受些罪,让她做什么,她皆是愿意的。
    莹雪先头掉了个胎儿,好容易才将身子骨养好了些,她想着还是要再怀上个孩儿,这平妻之位才能坐的更稳稳当当些才是。
    半个时辰后,颐莲与睡荷方才急匆匆地赶回了珍宝阁,并与莹雪说道:“夫人,世子宿在了外书房,东昉小哥说世子有些事儿要办,等忙完了自会来瞧夫人您。”
    莹雪一愣,心里颇有些不受用,从自己进了镇国公府的头一日开始,便极少有主动去请傅云饮来自己屋里的时候。
    去请了后又被傅云饮拒绝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莹雪早已觉得傅云饮将她捧在手心是惯常之事,如今乍一吃了闭门羹,心里的酸涩之意便遮掩不住。
    只听她怏怏不乐地说道:“既如此,你们便分食了这桌菜吧。”
    颐莲与睡荷面面相觑了一番,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莹雪,便只得将桌上的菜端了出去。
    夜间之时,莹雪虽抱着阿得在炕上玩耍,眼神却总似有似无地望向外头的走廊,没瞧见那人的身影后,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
    睡荷瞧出了她的心思,便道:“世子兴许是当真有什么急事绊住了脚,姨娘不妨再等一等?”
    谁知莹雪却别过脸,嗫喏着说道:“我又不是再等他,只是瞧着廊下那儿都是灰尘,略有些不自在罢了。”
    睡荷捂嘴一笑,却也不去戳破莹雪的口是心非,只道:“既如此,我便去廊下扫一扫便是。”
    到了夜深之时,傅云饮仍是未曾现身,莹雪索性也赌了气,便自个儿回了床榻上歇息。
    约莫到了快要熄灯的时候,二门外传来了婆子的通传声。
    莹雪只气鼓鼓地与守夜的睡荷说道:“别给他开门。”
    睡荷却笑:“夫人勿恼,外头可还冷着呢,该让世子爷进来暖暖身子才是。”
    莹雪这才不说话了。
    睡荷急忙去开了屋门,瞧见的却是刘婉晴以及她身后的丫鬟与仆妇。
    睡荷皱起了柳眉,正欲行礼之时,却听得刘婉晴娇声笑道:“去将你们姨娘请出来,我有话要与她说呢。”
    “姨娘”二字让睡荷备感不适,只是明日才是莹雪被抬为平妻的日子,大奶奶这般叫法也未曾有错。
    睡荷沉声应了,便撩开帘子去了内室通禀给了莹雪。
    莹雪得知刘婉晴造访后,面上浮现了几分疑惑之意。
    深夜来访却是有些怪异。
    她随意披了件外衫,素面朝天地挽了支金簪,便与睡荷说道:“请大奶奶进来吧。”
    第70章 谎言【二合一】   “你以为,傅云饮真的……
    刘婉晴如今一颦一笑间皆媚态毕显, 身段也显得比从前婀娜惑人了许多,她轻车熟路地迈步进了珍宝阁的正屋内。
    觑着珍宝阁内价值不菲的摆件陈设,连靠在屏风旁的梅瓶都是傅云饮私库内压箱底的几件稀罕物, 她轻笑了声,道:“妹妹的珍宝阁可比我这大奶奶的屋子还要再富丽堂皇几分。”
    莹雪起身,便要引着刘婉晴落座。
    刘婉晴却寻了个团凳自个儿坐了下来,指着莹雪身后的丫鬟们,揶揄道:“我有些体己话要与妹妹你说。”
    颐莲与睡荷皆一脸担忧地望向莹雪,生怕瘦弱得似一阵风般的她会被刘婉晴欺负了去。
    刘婉晴敛起了笑意, 肃容与莹雪说道:“怎么, 还怕我将你欺负去了不成?”
    莹雪不知刘婉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便只得让颐莲与睡荷一齐退了出去。
    待珍宝阁只剩下刘婉晴与莹雪二人后,刘婉晴才指了指案几上的茶壶,笑道:“这便是妹妹的待客之道?连茶也不给姐姐我斟一杯?”
    莹雪被刘婉晴这番拿腔作调的“姐姐”“妹妹”之论激得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又见她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里蓄着些欢愉之意, 心内便愈发不解。
    若换做平日,莹雪尚且还能提起几分兴致去与刘婉晴打打哑谜。
    可她今日着实是有些怏怏不乐,也没有兴致再与刘婉晴周旋拿下去, 她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大奶奶有什么话, 不妨直说了吧。”
    刘婉晴这才提起那茶壶, 自个儿给自个儿斟了杯茶, 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后, 方才说道:“我听说, 妹妹的家人被判了流放三千里,去登州服十年役。”
    莹雪一怔,她被囿在这一处内宅里,唯一的消息来源便是傅云饮, 可今日傅云饮一反常态地未曾踏足珍宝阁,她如何能得知这些消息?
    莹雪心内讶异,便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奶奶如何知晓的?”
    刘婉晴娇俏一笑,眸子里的媚态让她平添了几分矫揉造作之意。
    莹雪压下心中的淡淡不适,对着刘婉晴恭声说道:“还请大奶奶告知于我。”
    “我还是喜欢你这副谦卑恭顺的奴才样子。”刘婉晴笑道。
    莹雪并不在意刘婉晴的这点奚落,她只立在一旁木着一张脸问道:“莫非大奶奶是在诳我?”
    刘婉晴嗤笑一声,说道:“我诳你做什么?除了你家人流放到登州一事,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呢。”
    莹雪见她脸上尽是不怀好意的笑容,顿觉鲠在喉,她直觉刘婉晴嘴里蹦不出什么好话来。
    可刘婉晴却不管莹雪想不想听,直言道:“陛下给你家人定罪的前两日,二皇子来了咱们府上,和世子爷密探了许久,第二日世子爷就去了端阳侯府,再过一日大皇子便早有准备地搬出了陛下这号救兵,将你的家人打入了天牢。”
    刘婉晴说完这话后,便好整以暇地望着莹雪,前几日她便从傅云萧口中探听出了这等消息,可她偏偏按兵不动,硬是要等到莹雪被抬为平妻的前一日才来告诉她。
    美梦即将成真,当她发现傅云饮便是使她家人受了这些活罪的罪魁祸首,她还愿不愿意做这劳什子平妻?
    一想到莹雪获知真相时那痛彻心扉的模样,刘婉晴便觉得心内畅快的很儿。
    她便笑着说道:“端阳侯世子和咱们的世子爷皆是大皇子底下的人,这一点,妹妹应当是知晓的吧。”
    莹雪身形一颤,心口处忽而升起些慌乱之意,她仔细品味了一番刘婉晴话里的深意,这才明了了她的意思。
    傅云饮早知二皇子会将自己的家人推出来作人证,也早知二皇子会强逼着自己的家人栽赃陷害大皇子。
    不,他一定不只是知晓这事而已,二皇子贸然地前来镇国公府,又与傅云饮密探了如此之久,定是要他做个选择的意思。
    兴许傅云饮是可以在事发之前救下自己的亲人,可他却没有这样做。
    莹雪说不清自己此刻心上弥漫着的是哀伤还是失落,她也明白刘婉晴愿意告诉自己这事儿,定是存了要看自己笑话的意思。
    莹雪便勉强收起了心内的哀伤,说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大奶奶的话既说完了,便该回去了。”
    这番逐客令下的极为不客气,刘婉晴的脸色便也有些不大好看,她便不加掩饰地说道:“难道你还以为我是在故意挑拨你们的关系不成?你家人在狱里受了那等非人的磋磨,如今又要流放到登州那苦寒之地去,全因傅云饮事先与大皇子告了密的缘故,他若当真想救你亲人,大可以与二皇子好生周旋一番,可他却没有这样做,还是将你的家人弃如敝履。”
    说罢,刘婉晴方才痛快地笑道:“镇国公府上的每个人,都说傅云饮爱你,把你捧在手心里宠爱,可与他的地位和权势相比,这点爱倒显得讽刺至极。”
    莹雪已脸色大变,几乎快要维持不住正常的神色。
    刘婉晴犹自不过瘾,便将压在心中许久的怨怼一齐发泄了出来,“你的家人在牢里受着酷刑,傅云饮却在大皇子跟前表忠心,受着银钱赏赐。”
    “从前我还恨你,恨你这般受傅云饮的宠爱,如今想来这点宠爱当真是不值钱的很儿,还要赔上你的家人和夫婿。”刘婉晴指着莹雪笑道:“我倒觉得二皇子所言不差,说不准那江南匪乱便是大皇子与傅云饮一力办下的祸事,大皇子是为了栽赃二皇子,傅云饮自然是为了将你抢回他身边。”
    “他不过是将你当成个玩物罢了,管你怀的是谁的孩子,管你有没有嫁人,他心里不知多窃喜你家人遭了劫,你这一辈子便只能缩在这珍宝阁里,伴在他身旁了。”说到最后,刘婉晴已是有些歇斯底里的意味。
    刘婉晴说这些话时的动静过于响亮了些,外头候着的颐莲与睡荷生怕莹雪会吃亏,便急冲冲地推门而入。
    入目所及的便是情绪无比激动的刘婉晴,以及站在正堂中央微微发颤的莹雪。
    刘婉晴也发泄够了,便对着莹雪冷笑了一声后,说道:“你且好自为之吧。”
    说罢便带着那一大群仆妇丫鬟离开了珍宝阁。
    颐莲与睡荷小心翼翼地往莹雪站着的地方走了几步,见她立着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只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委屈。
    颐莲便道:“夫人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要不要奴婢去禀告世子爷?”
    提到“傅云饮”,莹雪好不容易维持的最后一丝体面也不顾了。
    她噙着泪走到了案几旁,将上头的茶壶重重地扔在地上,声调尖细又凄厉:“不许去。”
    颐莲与睡荷皆被眼前这等景象唬了一跳,她们皆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便只得悻悻然地退出了正屋。
    莹雪也不管地下是否有碎片,走到妆奁旁,便把她前些日子给傅云饮做的香囊扔进了香炉盒里。
    是了,刘婉晴说的话一点也不假。
    江南匪乱的幕后指使是二皇子一事,是傅云饮告诉自己的,自己下意识地就相信了,并且对傅云饮的话深信不疑。
    可到头来自己与亲人和墨书受了分离之苦,自己又被他傅云饮囿在了镇国公府内,替他生儿育女,再无异心。
    如今想来,这场匪乱,伤的只有自己一家子罢了。
    莹雪虽心内崩溃,且已因刘婉晴的话而疑起了傅云饮,可这些日子的日夜相伴,他对自己的悉心照料总没有作假。
    她还存着一丝侥幸,想去亲自问一问傅云饮,问一问他是否早已知晓了自己的亲人在二皇子手上,也问一问他,是不是当真如刘婉晴所说一般,为了权势地位而推着自己的亲人进了那万劫不复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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