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只有执必贺这老马出阵,准备好好拼杀一场,将青狼骑的士气挽回来!
    但却没想到,汉军也上来得如此之快,而且和执必贺挑了同样一条进军道路。双方在风雪中撞上,然后就是厮杀爆发!
    执必贺也没想到,青狼骑的士气已经跌落到了这种程度。只是前哨接触,前哨兵力足有三四个百人队,却几乎马上就传来了告急招呼左右两翼一起撤退的号角声,而望向自己的各个百夫长的目光,也似乎都是在劝他赶紧撤军,回转大营!
    执必贺隐隐已经有些感觉,自己这段时日的措置,似乎都出了问题。
    为了扶植执必思力,失陷了自己弟弟执必落落,让部下宿将再也不能领兵出阵。又错判了刘武周的战斗决心,以为执必家青狼骑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云中之地,刘武周必然要来示弱求饶,到时候不管是帮王仁恭吃掉刘武周,还是帮助刘武周席卷整个马邑郡,都是稳赚不赔的事情。
    结果刘武周却是强硬反击,麾下更多了徐乐这么一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英锐无前的将领,一举将执必家前锋打崩,在大营前斩杀了两个青狼骑百人队。青狼骑内则不和,外则遇上强敌,竟然遇上从来未曾有过的困境!
    而自己儿子,也身负重创,现在还躺在烽燧之中!
    刘武周还不依不饶,直迫了上来,真以为能一举将执必家的青狼骑扫出云中之地么?
    某,执必贺,还,未曾死!
    某知道自己行得差了,未到汉人彻底匍匐在狼旗之下,突厥部这些神狼的子孙,远远没有到松懈的时候,远远没有到自家内部还争权夺利的时候!
    打赢了这一仗,某自然会改弦易辙,小心谨慎,直到将这个马邑郡,用汉人自己的血,彻底淹没!
    多少青狼骑百夫长的目光只是望着执必贺,这些年轻一代的百夫长,纵然能战,纵然凶悍。但是经验的缺乏,让他们在这逆境之时,都有些慌了手脚!
    执必贺大声下令:“掇吉!你带三个百人队上前,有退后者,不论奴兵还是贵人,你知道怎么做!”
    掇吉粗声粗气的应了一声,越众而出,随手点出三个百夫长:“随某上!”
    往日里执必贺身边三个老军奴,失巴力聪明,拔卡沉默坚韧,掇吉看起来最是温和。现在却满脸噬血之意,额角青筋跳动。被他选中的三名百夫长不敢有半点犹豫,大声应命!
    掇吉一把扯下兜鍪,摔在地上,他头上垂下的小辫,也已经花白了。再不打话,狠狠一磕马腹就冲了出去!
    三名百夫长大声呼哨,招呼手下儿郎跟上,追随掇吉而去!
    执必贺头也不回,又大声下令:“失巴力,将某汗旗插在这儿!把某的胡床放下!”
    失巴力大声领命,从旗手手中接过青狼汗旗,狠狠插在积雪之中,摇撼一下,纹丝不动。有奴兵递过绒毯和胡床,失巴力翻身下马,亲自在积雪上将绒毯铺好,在将胡床支起,再赶到执必贺马前,匍匐雪中,执必贺踩着他脊背翻身下马,踩上绒毯,坐在胡床之上,双手按着自己的膝盖,扫视一下左右,朗声一笑:“雪中风景甚好,某就在这里不走了!”
    这些百夫长默然,纷纷将腰间鞍侧的兵刃拔了出来,招呼各自百人队整理队形。
    老汗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汗旗不动,老汗不退,面前就是万千汉军,青狼骑就是全部战死此间,也再不能后退一步!
    执必贺招呼失巴力过来,失巴力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垂首躬身站在执必贺身后。
    执必贺笑道:“老家伙,看来孩子们还是不成,又得看我们老家伙的了。”
    失巴力轻声道:“老汗出阵,刘武周只能拜服在老汗汗旗之下。”
    执必贺摇摇头:“这次刘武周有精兵,有强将,某也觉得棘手……打打看罢!且看掇吉能不能稳住阵脚!”
    在执必贺立下汗旗之际,掇吉已然单人独骑冲在最前,身边风雪狂卷,身后是紧紧追上的三个青狼骑百人队。
    冲出去数百步之后,就看见大雪飞舞之中,前锋青狼骑就这样乱纷纷的退了下来!
    一名青狼骑百夫长岁数最小,唇上还是绒毛,因为畏寒,身上穿得鼓鼓囊囊的,连甲胄都裹不上了。正是掇吉一个老友的儿子,往常是轮不到他上阵,但因为执必贺要削弱宿将威望,才被赶鸭子上架。
    胆气本事本来就弱,此前又被徐乐吓破了胆子。一和苑君玮接战,就这样糊里糊涂的退了下来。看到掇吉单骑而来,这位小贵人只觉得眼眶一热,带着哭腔就喊了出来:“掇吉叔叔,汉兵凶狠,护着老汗快退!”
    掇吉策马而前,打量了一下这个少贵人,猛然刀光一闪,这少贵人的头颅就冲天飞起,血光迸溅!
    鲜血溅了掇吉满头满脸,掇吉神情狰狞,扫视那些呆住的青狼骑,语声冷厉的询问一声:“谁还敢退?”
    第三百零七章 南下(十六)
    掇吉从来都是温和,近些年来,见人带笑。有人犯了什么过错,想在执必贺面前转圜。掇吉也都笑嘻嘻的应承,只要请他喝一顿酒,掇吉就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也不怎么去争属于自己的帐落财富,也不和人勾心斗角。在执必部人缘是出了奇的好。
    一旦性子温和,少不了就得吃点亏。执必部南迁以来长成的青年一辈,颇有点人对掇吉私下里有些呼来喝去的语气。但是执必部的那些经历了金山脚下千族血战的老人,却没有一个人会如此做。
    今时今日,此时此刻,风雪之中,这些年轻一辈青狼骑,才知道了到底是为什么!
    鲜血在掇吉脸上,瞬间就凝结了起来。看起来仿佛多了一副血色的面具。
    队伍中的青狼骑中老人,微微点头。这血面帘掇吉之名,已经太多年没人叫起。这才是执必贺身边三名老军奴的本来面目,不然执必贺岂能将这三名老军奴一直留在身边,亲信重用?
    当年千族血战,这些老军奴纵横决荡,辅佐执必贺硬生生的打出了个阿史那家之下八王帐的地位!
    不过那一个照面就杀了拔卡的徐乐,又是何等样的人物?
    电光火石,大军前哨厮杀之际,也容不得青狼骑这般发散思维。掇吉一刀斩杀贵人,这乱纷纷正退下来的青狼骑百人队,再没有什么多说的,全都掉转了马头。而从后面飞快追来的三个百人队,也在掇吉身后列阵,张开阵列,随时准备投入厮杀。而只要有青狼骑敢退下来越过他们这条阵列,也只有横尸在积雪之中!
    剩下两名百夫长,还有一个个十夫长,全都在风雪中扯破喉咙般大声下令:“迎上去,迎上去!杀汉狗!”
    这个时候退下来的青狼骑也来不及组成阵列了,只有这样乱纷纷的迎上去。谁都知道不成阵列,厮杀当中必然会带来惨重的伤亡。但是谁也顾不得这个了,退后一步,掇吉的直刀,就会毫不犹豫的挥砍过来,而执必贺也会剥夺他们家族的帐落,将他们子弟贬为奴兵!
    冬日出征以来,青狼骑上下因为执必贺的一系列措置,士气从来不高,在徐乐两次闪电一般的突袭后,更是跌落到了谷底。但是现在,绝境之中,终于激发了这些草原汉子的全部凶性,红着眼睛不管不顾的直扑上前!
    在另一边,苑君玮同样在大呼酣战,带领部下,直扑上前。
    原来强悍的青狼骑,这次却是出乎意料的脆弱,一接战间就纷纷退了下去。苑君玮岂会放过这个机会,一边立即派人回去传信,一边催动全队人马,追着狠杀。
    前行不过数十步,已经有三四十骑青狼骑落马,然后又被毫不留情的践踏过去。雪地中空鞍马跑得到处都是。苑君玮和他这一队恒安甲骑都杀发了性子,怪声怒喝长啸,毫不顾惜马力,拼命深入,似乎就准备这样一直杀入到执必贺的汗旗之前!
    苑君玮飞马上前,狠狠一槊刺出,正中一名青狼骑后心。槊锋透体而入,拔出时候就带出一蓬血雨。青狼骑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旁边一名亲卫抢过,一把就扯住了马缰绳,将空马拽住,那亲卫对苑君玮道:“将军,还继续向前么?”
    这战果已经足够丰厚,以前一队斩首十级就可以庆功发赏。更不用说还捞到了几十匹好马。风雪之中不知道还潜藏着多少突厥青狼骑,这个时候可以回转与大队汇合了。
    苑君玮看着面前翻翻滚滚退下去的青狼骑,仓皇不堪,队列散乱。
    不管这些青狼骑是不是此前被徐乐打怕了战意才如此不坚,现在摧锋破锐,追着他们砍杀的却是自己!如此机会,岂能错过?
    苑君玮马槊朝前一指,语声中满是杀气:“直取汗旗!把执必贺脑袋摘下来!”
    话音未落,苑君玮就已经又直冲了出去。身边亲卫无奈丢下空马缰绳,大声呐喊,跟着继续追杀下去!
    又追出去二十余步,雪地跋涉冲刺,战马体力消耗巨大,都开始喷吐长长的白气之际。原来头也不回只顾退下去的青狼骑,又陡然翻转回来!
    一退一进之间,青狼骑的队列越发混乱了起来,人喊马嘶之声响成一片。在阵后却是那些青狼骑军将的怒吼下令之声。而苑君玮和他那队人马,已经不管不顾的直撞了进去!
    在恒安甲骑面前,拥挤的全是青狼骑。进退反复之间,虽然突厥军将吼声如雷,催促迎上去,但马速提不起来,互相干扰碰撞,完全不成阵列,反而被恒安甲骑杀得更惨!
    血光冲天而起,肆意奔流,不断有青狼骑落马,重重扑倒在雪地之中。兵刃撕破甲胄的金属碰撞之声,惨叫悲号之声,响彻雪原。一时间每片飘落的雪花,似乎都变成了血样的颜色!
    苑君玮自从军上阵以来,从来没有如此刻一般杀得爽快,马槊飞舞盘旋犹自不足,又拔出一柄铜锤,到处乱敲乱凿。只要涌到苑君玮身边的青狼骑,不是被捅翻就是被敲落马下,一时间苑君玮自己都不知道已经战翻了几骑突厥甲士!
    但突厥青狼骑已经不顾生死了,越涌越多,每名青狼骑都红了眼睛。哪怕中枪挨刀,都要拖着恒安甲骑的兵刃再坠落马下。后面涌来的青狼骑不管不顾的就拼命递出兵刃,每名恒安甲骑身前身后,渐渐的就是各色兵刃如林!
    原来恒安甲骑巨大的冲量被吸收,长矛折断,直刀砍钝,双方已然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怒吼着互相砍杀拼命,恒安甲骑的伤亡也开始出现。拼杀红了眼睛之际,挤不到前阵的青狼骑,甚至就在阵后开始抛洒箭雨,不管不顾的只是覆盖混战成一团的两军甲骑!
    苑君玮吼声如雷,拼力厮杀。他已经顾不得想怎么就突然局势翻转而下,这个时候再无什么说的,就是厮杀到底为止,直到自己也落马扑倒在这红白交杂的雪原之上!
    第三百零八章 南下(十七)
    前面厮杀声隐隐透过风雪而来,才穿越山道的大队恒安甲骑顿时警醒了起来。
    入娘的怎么传来了厮杀声?难道突厥狗也选这条道路进军,结果被苑君玮他们前锋撞上?
    骑军的遭遇战,只要双方都战意坚决,那从一开始就惨烈万分!
    尉迟恭立即摆手示意,身边旗手举起他的团坊主将旗,挥舞翻滚下令。看到将旗传令,一名名队正的号令声也在风雪中响起,本来埋头行军的恒安甲骑立刻动作起来。从行军阵列变成一队队的接敌阵列,从山口中飞快而出,展开阵型!
    而尉迟恭停住向前脚步,只是看着眼前翻卷的风雪。这个时候苑君玮作为前锋,就应该飞快的将敌情传递回来,让中军将帅能做出到底如何接战的决断!
    大队恒安甲骑从山口处涌了出来,飞也似的展开队列,准备接战。各种短促的号令声交织在一起,战马也低低嘶鸣跳跃,正是一支训练有素战阵经验丰富的强军该有的模样。刘武周的旗号也向前飞快移动,就见旗号之下,刘武周在亲卫的簇拥下直向前来,飞也似的赶到尉迟恭的身边。
    骤然遇敌,刘武周的神色仍然镇定,来到尉迟恭身边就询问一句:“前面如何?”
    尉迟恭摇摇头:“苑四还没传回消息!”
    刘武周断然道:“你拿主意,是战是退!”
    尉迟恭嘿了一声:“总不能丢下苑四!”
    尉迟恭望向身边旗手,正准备下令,再派出人马接应苑君玮。就见风雪之中,一骑飞快而回,正是苑君玮手下,远远就扬声大喊:“遭遇突厥狗大队!苑将军打垮了他们前锋,追下去了,请尉迟将军接应!”
    刘武周和尉迟恭对望一眼,突厥人这么不经打?
    两人转瞬之间就已经想到,徐乐两场大战,看来真的将执必部的士气摧残到一定程度了!
    刘武周神色一动,似乎要越过尉迟恭下令的样子。尉迟恭却神色严肃:“执必贺说不定出来的,今日只会是一场苦战,苑四入娘的太孟浪了!”
    不管徐乐创造了多么奇迹一般的战绩,尉迟恭打仗从来有自己的节奏,从不畏惧敌人,也从不轻视敌人,每一战都争取能带最多弟兄回返。
    临阵之际,尉迟恭从来心志如铁,不会被任何情形所动摇!
    听到尉迟恭这句话,刘武周重重点头:“尉迟,你下令就是!”
    尉迟恭再不迟疑,飞快的对刘武周道:“用乡兵箭手,拱卫山口,确保退路,稳住后阵!”
    刘武周点头:“某亲自坐镇!”
    尉迟恭又追了一句:“让玄甲骑集结,和徐乐说,等某号令,到时候某亲眼看看他的本事!”
    刘武周神色一动,最终还是点头。
    尉迟恭咧嘴一笑,这个时候杀气才显现出来,在他身边,看着尉迟恭这狰狞笑意,哪怕刘武周汗毛都竖起来了。
    “某到前面看看去!”
    尉迟恭的将旗舞动,二百余骑恒安甲骑呼喊一声,表示应旗。尉迟恭率先而出,大队恒安甲骑卷起雪尘,次第而动,直涌向喊杀声传来的前方!
    那名回来传信的苑君玮手下,更是欢呼一声,转而引路,带领这数百虎狼,投入厮杀战场!
    刘武周坐镇山口,也不断传令,乡兵箭手在各自寨主带领之下,展开两翼,占住山口之处要点,在风雪中开始给各自弓矢绑上精心收藏的弓弦,取出箭矢,有人开始试射确定齐射之际的射程。徐乐的连场大捷已经传遍沿边各处军寨,这些军寨之中的乡兵箭手,虽然紧张,但一个个也都跃跃欲试,准备好生厮杀一场!
    不过每名乡兵箭手都在不住回望,盼着徐乐的玄甲骑快点拉上来,最好再能在他们眼前,上演一场摧锋破锐,将突厥青狼骑杀得屁滚尿流的好戏!
    在下达了将乡兵箭手布置山口的号令之后,刘武周也没忘记给徐乐传令。刘武周在山口也不住回望,终于看见徐乐在数人簇拥下策马而来。
    风雪之中,徐乐大氅敞开,被风吹动,马上少年英武之气,卓然无双!
    两边乡兵弓箭手,看到徐乐上前,不知道谁先举起手中弓矢,大声欢呼。接着多少乡兵箭手,都跟着欢呼了起来!
    “我马邑乐郎君!”
    如雷欢呼声中,徐乐直抵刘武周面前。在马上朝着刘武周抱拳一礼:“鹰击!”
    刘武周目光在徐乐身上扫过,风雪卷动如焚,前面喊杀声越来越烈。但是此刻,徐乐脸上,甚而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在徐乐身边,不管是肩宽背阔如大山一般的韩约,还是跃跃欲试的韩小六,略微显得有点紧张的宋宝,都已经做好准备,等待厮杀。甚或连徐乐身边那个小狼女步离,刘武周都看了一眼,步离回应的,就是一个冷淡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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