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面如此,要是一个处理不当吗,真的闹出兵变来也未可知。须得好好抚慰才是。以他这么高傲的性格都在按捺住性子,自家这兄弟还在火上浇油!
    苑君玮这一声果然激起了不少人怒气,韩小六尖利的声音最先在人群中响起,只是左右人太多,看不见这小子到底在哪儿。
    “要是作乱,你这乐郎君手下败将,现下已经死了!好像我们乐郎君稀罕当这恒安鹰扬府将主似的。依着我们乐郎君本事,哪里不能出头?别说乐郎君了,就是六爷,捆着一只手也能打你一个来回!”
    默默跟在徐乐身后不远处的全金梁,也费力的挤了出来,朝着苑君璋拱手抱拳,深深行礼,愤然道:“现在军中无主,如此局面,更无一个章程。弟兄们要散,亏得乐郎君收拾局面。现下就是前来,向鹰击和长史讨一个出路!”
    曹无岁也颤抖着胡须策马上前,哑着嗓子开口:“这个时候鹰击和长史不能不照面啊,咱们缘边这么多弟兄,还要请鹰击和长史带着咱们活下来啊!”
    苑君玮这个时候再傻,也知道自己说多错多。恨恨看了徐乐一眼,不吭声的一提马缰绳,转到了自家兄长后面生闷气。
    苑君璋直视徐乐,看着他始终英气勃勃,俊秀异常,在这窘迫之际仍然神采飞扬的年轻面孔,沉声问道:“你们有何所请?”
    徐乐一笑转头,回顾数千边地儿郎面孔。再回过头来,向着苑君璋朗声开口。
    “南下,杀王仁恭!”
    第四百零八章 南下(一百一十七)
    徐乐清朗的语声,在数千人头顶盘旋,袅袅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之中。
    这句话,徐乐已然在刘武周和苑君璋几人当面说过了。但是刘武周和苑君璋不置可否,也就不了了之。但是现下,这句话在上千迫到绝境,饥寒交加的边地儿郎耳边响起,却再不一样!
    人群稍稍静默少顷,韩小六的声音刺耳响起:“入娘的杀了王仁恭!”
    全金梁抢前一步,两眼血红:“长史,入娘的杀了王仁恭!”
    焦牛儿衣襟才合上,又一把扯开,冬冬拍着胸膛:“入娘的杀了王仁恭!”
    曹无岁花白胡须颤动:“凭什么我们就得饿死?既然不让我们活,那也就不让他活。入娘的杀了这王仁恭!”
    到得最后,每个人都红了眼睛,向着苑君璋大喊:“杀了王仁恭!”
    数百年来,世家大族统治的惯性之下。一时间让云中男儿在王仁恭的逼迫之下自己情切心虚,一直忍受退让。只觉得双方差距,有若天地般悬殊。但终于在此刻,徐乐挺身而出,没有丝毫惧意的站在这些庞然大物的世家面前,带着这些云中男儿,发出了如此的吼声!
    吼声激越回荡,震动头顶层云,层云激荡,雪花突然之间,又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
    朔风如刀,而徐乐身形,在人群之中,挺拔如剑。
    苑君璋神情复杂的看着徐乐。
    他和刘武周两人,一路走来,也都是在世家分列,给寒门留下的极其狭窄的一条道路当中辗转厮杀,拼命向上。其间经历了多少生死,受了多少磨难,都让人不想去回想了。
    直到掌握了恒安鹰扬府之后,招募了数千敢战能战的云中男儿,拼尽全力结纳军心之后,才觉得有了一些底气。但在对付王仁恭的时候,他们还是要殚精竭虑,用尽一切手段,还担惊受怕,夜夜都是噩梦环绕。
    原因无他,延绵数百年的世家体制,实在是太过强大了。天下纷乱,数百年的血腥厮杀,但是后来,得列高位的,不还是世家中人?寒门庶民,只是在他们的阴影下艰难求活,这些庞然大物般的世家,轻轻举动,就能将他们如蝼蚁一般碾碎。
    可这徐乐,不过初出茅庐,不过有些勇力,不过才有一支才聚集起来的,不过数百能战之士的兵马,怎么从始至终,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敌人,都没有丝毫畏惧之态,从来都是意气风发?
    这把剑实在是太过锐利,握在手中,不仅能伤敌,更能伤己!
    呼喊声中,苑君璋看着徐乐点点头,抬起手来。周遭亲卫立刻呼喝:“噤声!”
    恒安鹰扬府的军律,此刻仍然约束力未曾消减多少。亲卫们一声呼喝,上千人马全都收住了声音,火把猎猎的噼啪爆裂声中,所有人目光都望向了苑君璋。
    苑君璋叹口气:“这事当由刘鹰击决断……不过某与尔等,同心一致就是!”
    一语落下,苑君璋调转马头就走,竟然带头,率领这上千人马也指向刘武周所在的烽燧!
    整个营地,此刻都被惊动。不管是云中城直属的恒安鹰扬兵,还是缘边军寨的乡兵箭手,都朝着这里聚拢。适才的呼喊声,让他们什么都明白了,只是沉默的加入队列当中。
    人潮越聚越多,就向是一道道沉默向前涌动的海浪!
    那些被俘的奴兵生口,也默然的看着此刻的数千云中男儿。就是这样一支孤军,始终死死的堵在突厥南下的道路上,带给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挫败!面临这般绝境,仍然不屈,仍然始终有人站出来,准备率领大家,拼死血战到最后一刻!
    大队人马,终于云集在烽燧左右,以烽燧为圆心,密密布列,不论人马,都不出声,只是望向烽燧。而刘武周,此时此刻,仍然未曾露面。
    苑君璋看一眼在身边的徐乐,徐乐微微垂首,平心静气的等候。反倒是苑君璋,有些心浮气躁。
    现下火候已然足够,刘鹰击为何还不出来?
    而此刻烽燧之中,刘武周正在亲卫帮助下,慢慢披甲。他向来穿着随意,宛若老农。此刻却披上了大隋鹰击郎将的制式甲胄,胸前两块明光铠擦得雪亮。带翅飞檐兜鍪戴得端端正正,竟然是从来未有的严肃正式。
    尉迟恭满身酒气,堵在门口,也未曾披上甲胄,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看着刘武周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亲卫们帮刘武周披挂整齐,转身先行,尉迟恭让开门口,目送亲卫们下台阶而去。刘武周扶着膝盖坐着,垂首沉思少顷,终于起身。
    但尉迟恭又堵回了门口,定定的看着刘武周。
    刘武周淡淡一笑:“黑尉迟,你这是做甚?”
    尉迟恭两眼尽是血丝,直愣愣的看着刘武周,压低了声音开口:“鹰击,真要如此行事?”
    刘武周笑意仍然冷淡:“等你将命还给某,不然就只能随某行事。”
    尉迟恭垂首咬牙,猛然抬头:“不就是一条命么!某还给你就是!”
    刘武周低低的声音响起:“当年恒安鹰扬府无主统带,卒伍散乱。王仁恭入掌马邑,不敢率军迎突厥。等突厥退走之后,才遣军马杀良冒功。你的父母,不就是在那一次死的?可是死在王仁恭手里!而你愤然想去袭杀马邑鹰扬府军将,结果失手被擒,被军法治罪。某那时恰好入主恒安,才救下你一条性命来,并带着你设局杀了那军将。当时你的诺言,都忘记了?你父母天上有灵,可还看着你!你违背诺言,难道就想让他们永世不得托生么?”
    尉迟恭终于颓然让开,刘武周昂然而过,经过之际,拍了拍尉迟恭的肩膀。大步走出。
    而尉迟恭还留在室内,不住摇头,只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这入娘的老天爷……”
    而在烽燧之外,雪花不断落下,寒气彻骨。
    这应该是这个太过于漫长的冬季,所下的最后一场雪了。
    烽燧入口,终于打开。几名亲卫为前导,引出了披着甲胄的刘武周。
    徐乐目光,就落在了刘武周身上。
    不管你打着什么样的主意,我是真心诚意,想挽救这数千云中男儿!
    刘武周,就看你如何做了!
    第四百零九章 南下(一百一十八)
    刘武周立马阵前,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徐乐的目光。
    原因无他,徐乐的目光太过明亮锐利,如此寒夜之中,如刀如剑,有若实质,似乎一直能刺入人的骨髓!
    一时之间,早已准备好满肚子话的刘武周,竟然窒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在这一刻,刘武周竟然觉得自己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心思,似乎就被徐乐看明白了,从心底最深处,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不过这倒是冤枉徐乐了,徐乐还真没去仔细揣测刘武周这一番辗转,最后才站出来。甚或一时间都放弃了对恒安鹰扬府的掌控,这般做派,到底是为了什么。
    徐乐素来行事风格,固然很有徐敢教导多年的深深烙印。但也惩了自家爷爷一生所误。
    爷爷一生,就是想得太多。顾忌太多。所以才在自己父亲不明不白死后,就这样躲避马邑,最终饮恨于停兵山上。
    有人想对付自己,自己昂然直上,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出徐家闾以来,徐乐秉承的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原则罢了。
    现下投身于恒安鹰扬府中,与这些云中男儿并肩血战。而王仁恭又是害得自己爷爷死去的仇敌。那就是尽自己最大努力维系住这恒安鹰扬府,更毫不退缩的寻机斩杀了这王仁恭。这又什么好多想的?
    这样盯着刘武周,也就一个想法而已。
    你是恒安鹰扬府统帅,你来说说,该怎么带着我们干!
    你若是退缩了,那也简单。就是我来带着大家干也罢!
    刘武周毕竟枭雄人物,气短心虚,也就是一瞬间的工夫。一瞬间就心神宁定下来。同样也目光如电,狠狠盯了徐乐一眼,又在一张张面孔上扫过。
    “你们这是做什么?”
    苑君璋在侧,低声道:“诸将军士,请鹰击下令,南下与王仁恭一决。”
    刘武周冷冷道:“某听见了,喊得那么大声,某又不是聋子!”
    他锐利的目光再度在诸人面孔上飞快一扫而过,还刻意避开了徐乐的目光,陡然提高嗓门,大吼出声!
    “某避而不见,就是让尔等自己走啊!还跟着我刘某人等死做甚?只要某死了,麾下人马散尽了,那王郡公也就安心了。大家还有一条生路!还闹这一出做甚?”
    徐乐微微皱了一下眉毛,略略有点反感。你刘武周是何等样人?见惯生死,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能当上恒安鹰扬府鹰击郎将,凭借的就是自己是善男信女不成?
    这个时候了,还如此作态干什么?不等徐乐扬眉反驳,苑君璋已经在旁边摇头:“鹰击,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话做什么?我们在烽燧中商议,不就是想死中求活?弟兄们此刻人心未散,乐郎君带头请命,大家都不甘心向那王仁恭低头,就带着大家拼了也罢!”
    苑君璋这一句顶得够狠,刘武周只能低头尴尬一笑。再抬起头来,已经是满脸杀气!“……那某老刘也不乔什么模样了,某也不是那个人才!某出身不高,知道在这世道就是吃亏。弟兄们的出身,还不如某!咱们有云中城这一块地盘,有几千同心共命的弟兄。老刘本来觉得,也就足够!
    所以打仗才兢兢业业,维持局面才用尽心思。对王仁恭这老家伙,也是竭力忍让……入娘的,结果换来了什么?”
    短短几句话,刘武周就说得激动了起来,面孔涨得通红。开口之处,白沫四溅。哪里还有适才那副故作稳重深沉的模样?
    这才是云中城上下,所熟悉的那个刘武周!
    徐乐皱起的眉头,也疏散开了。是不是自己反倒是想多了……这刘武周其实心思,也没有那么复杂,就是想死中求活而已?
    刘武周语声,仍然在众人头上盘旋震荡。
    “入娘的,既然这般。那老刘也只有拼命!老刘手上性命多了,也不在乎多上一条半条。也不在乎杀了王仁恭这厮,成为天下世家之敌!”这句话说到了关窍之处,却很少有人能明白其中深意。刘武周如果真的斩杀了王仁恭,不管是麾下谁下手,都只会算到他的头上。寒门出身,悍然袭杀第一流世家之人。纵然竞争对手也恨不得弄死王仁恭,但刘武周依然会成为世家之敌,再难有什么靠山可以投奔。以后一切,只能依靠自己!
    这些世家子,自己竞争那最高之位,互相厮杀,都没什么。却不能死在寒门出身之人手中!
    刘武周两眼已经变得通红,猛然摘下兜鍪,狠狠甩在地上,溅起雪粉。他死死的盯着诸人扫视。
    “敢不敢随某老刘,去拼这一铺?就为了咱们已经被逼到绝处,就为我们这些云中男儿,不肯向王仁恭这厮低头!”
    苑君玮率先从后抢出,拦在刘武周身前,翻身下马,重重拜倒在雪地当中:“鹰击,咱们这就南下动手也罢!”
    兄弟拜倒在雪中,苑君璋就在马上,重重向刘武周抱拳拱手,虽然一言不发,但始终跟随之意,也表达得再明白不过。
    一众军将士卒,连同缘边军寨乡兵箭手,包括徐乐连同麾下玄甲骑在内,也全都翻身下马,抱拳拱手:“敢不从鹰击之命!”
    数千人垂首,表示追随刘武周去拼这一把,刘武周目光扫过,狠狠擦了一把眼睛。
    “那就如此这般!咱们干了!将来不管结局如何,老刘某总是死在大家前面!”
    苑君玮爬起身来,仰天一声怒吼:“这就南下!”就在诸人准备大声应和之际,苑君璋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又响了起来:“这哪里是南下就能解决的事情?若是王仁恭坚壁清野,该当如何?就算王仁恭死了,马邑鹰扬府诸将仍然不肯罢休,继续攻杀我们,我们恒安府粮秣断绝,还是难以自存。吼一嗓子南下拼命简单,不商议好了到底如何南下,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
    苑君璋这一番话,如一盆凉水兜头浇在数千人头上。每个人目光都望向苑君璋,这位可是恒安鹰扬府的智囊,总该有个行事方略吧?苑君璋目光落在抬起头来的徐乐身上,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乐郎君,你说说,我等南下,该如何行事,才能杀了王仁恭?从头至尾,这可是你一力主张之事!”
    第四百一十章 南下(一百一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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