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执必部这次兴师前来,本就不是为了帮刘武周火中取栗,执必思力还是太糊涂了!苑君璋这时也赶了过来,冬日的天气,他额头上却已经满是汗水。看着执必叔侄的眼神里乃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与焦躁:“我们本应趁夜抵达南商关之侧,现在天都亮了!行军肯定会被王仁恭发觉!贵我两部共取马邑的大事,只怕就坏在这番耽搁上!”
    执必落落拦在执必思力面前,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迎着苑君璋看过去,眼神里满是杀意。在恒安身为阶下囚时他都不曾怕过苑君璋,何况现在?“苑长史慌什么?王仁恭就算发觉又能怎样?恒安有数千精锐,加上我们的青狼骑,就算是生啃也能把南商关啃下来。如今这些军寨已在我执必部手中,青狼骑长驱直入能踏平整个马邑!便是现在举起旗号杀到王仁恭面前都没关系,又何必躲躲藏藏?”
    苑君璋本是满怀怒气而来,却被执必落落这句话问的哑口无言,满心的火都化成了冰。
    胡人如狼,绝对不能相信!他脑子里忽然转过一个可怖的念头,自己这次是不是引狼入室?执必落落这话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威胁,长驱直入的青狼骑既可以踏平马邑,自然也能踏平刘武周。自己把这些军寨作为交易物品献上,到底是对还是错?执必落落又把话锋一转:“白天打仗也有白天的好处,苑长史也是老军伍自然明白夜战艰难。现在咱们趁着天亮杀过去,打马邑兵一个措手不及,耽误不了刘鹰击入平阳。
    你和你的人只管带路,其他就包在我身上。”
    “我也去!”执必思力忽然从叔叔身后绕到苑君璋身侧,“胜负在此一战,苍鹰搏兔也得用上全力。不必守寨,所有兵马杀向南商关!”
    执必落落看了侄子一眼,“你在这里等大汗。”
    “来不及了!这次出兵小侄为主将,要等也是叔父留在这里等。”
    执必落落看侄子的样子就知道劝不成,未来大汗的威信必须维护,他只好点头:“你我叔侄同去就是,传令出兵!”
    受山路限制,青狼兵也只能分散成若干小队,沿着山间小径前行。苑君璋和自己的心腹作为尖兵位于队伍最前方带路,执必思力、执必落落带着百人队亲兵随后而行。其实到了这一步所谓的向导已经没什么意义,突厥和马邑兵打了那么多年的仗,难道还会不认识道路?执必落落依旧让苑君璋等人冲在前面,其实就是提醒对方搞清自己的身份。是你们把我们带到这里,将来突厥的铁骑把此地蹂躏到何等地步,又造下多少罪孽,苑君璋乃至刘武周和王仁恭一样都是罪魁,再不要把自己当成英雄好汉!
    苑君璋心思聪慧又何尝想不到这点,可是以寒门之身想要夺取天下,本就要付出巨大代价。名声就是代价的一部分,自己不这样做又能如何?
    好在刘武周能明白自己的苦心,只要拿下这天下,寒门也可一跃而成世族,现在的高门大族,在鲜卑六镇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身份,难道做的龌龊事也就少了?自古成王败寇,只要自己能一直赢下去,所有的罪名都能洗刷干净。只要一直赢……绝对不能输!
    第四百七十二章 杀王(六十一)
    南商关城头,一张胡床平放城上。王仁恭头戴锦帽身着貂裘怀抱铁如意卧于胡床之上,身前身后十几名心腹锦衣家将环绕,在他身旁则是亲信侄儿王则。看打扮、神态不似接受恒安数万军民投降,而是在洛阳、长安等地与世家名门子弟谈玄讲道。王仁恭志在天下久经戎马,纵然算不上勤政爱民,倒也不至于如此荒唐,非要在这种要紧时节摆出不合时宜的阵仗。如此安排实是有意为之,就是要摆个世家门阀的排场让刘武周看一看,让他知道和自己这种名门世家子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也好做个明白鬼。
    王则倒是没有王仁恭那么悠闲,他周身肌肉紧绷,右手紧握刀柄,两眼来回观望,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人突然跳出来出来对王仁恭不利一般。
    王仁恭悠然道:“我等世家子,不可让寒门之人看笑话。”
    王则身子一震,连忙道:“郡公所言极是。只不过恒安数万军民人多势众,且有神武乐郎君那等勇将,小侄担心……”
    “只要除去刘武周,那些恒安人自会归顺。至于徐乐……纵然他有三头六臂,也休想来到老夫面前。”王则也知王仁恭今日布置堪称滴水不漏,何欢率领的中垒精锐已在关下设伏,刘武周等人要想进城就必须按照约定解除甲兵。徐乐纵然神勇盖世,赤手空拳也敌不过这许多全副武装的军汉,怎么看也是万无一失。但不知怎的,王则就是觉得自己心里忐忑不安,仿佛有什么灾祸即将落下。
    他抬头向着两侧山峰望去,似乎要从群山中得到什么答案。王仁恭却在此时开口:“则儿!”
    王则心知叔父不悦,连忙行礼:“郡公有何吩咐?”
    “你在军中日子太久,学业难免疏忽,从明日开始随我一起读周易参同契。”
    王则脸上一红,知道叔父责怪自己遇事不能静气,以读道经作为敲打,只能说道:“侄儿一定用心苦读,不负叔父教诲。”
    王仁恭又问道:“李二郎那边安排得如何?”
    “均已齐备,只待郡公号令行事。”
    王仁恭淡淡一笑:“还想不明白此事?”
    王则拱手:“侄儿愚钝。”
    王仁恭轻声道:“杨家失鹿,天下共逐。你天下要紧之处有几?”不等王则回答,王仁恭就已经说了下去:“就是长安和洛阳两处!长安镇关西,而洛阳镇关东。若得此两处,便有问鼎天下的实力!李渊心心念念,就是拿下长安,按兵以观关东之衅,进而席卷天下!”
    王仁恭看着王则:“李渊为何迟迟不曾兵长安?”
    这个问题王则就回答得上来了:“因为叔父居于云中!”王仁恭傲然一笑:“某在云中提铁骑,李渊如何敢西进?所以才联络刘武周,所以在有李二郎入云中,都是为了削弱于某,他李渊就可以放心西进!而某与李渊虚以委蛇,无非就是刘武周牵制罢了。现下刘武周就在掌中,擒杀了这送上门来的李二郎,却看李渊还敢不敢西进!他聚拢的数万兵马,困顿于晋阳,到时候某再与长安联手,一举荡平这陇西李氏!”
    王仁恭脸色微微有些潮红,却有说不出的志满意得之态:“真以为某的平阳是这么好拿的么?笑话!”
    一冬在云中之地与刘武周的纠缠苦战,虽然有了徐乐这个变数,但在今日,终于有了结果。
    只要除掉刘武周,下一个就是李渊!
    王则默然行礼,推开一旁。
    而此刻马道上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王仲曾快步上城来到父亲面前行礼:“大人,恒安的人马眼看就到关前了。”
    王仁恭微微一笑:“来得好!仲曾,你就留在这,待会替我与刘武周搭话。”王则心知这是王仁恭有意关照儿子,王仲曾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但主持不了大事,就连直面厮杀的胆量也没有。如果让他留在外面指挥围杀刘武周,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还是留在这里既安全又不知误事。
    城头虽广,却已经没了自己落脚的位置。王则乖觉地朝王仁恭行礼道:“侄儿这就下去准备。”王仁恭略一点头并不言语,王则转身飞跑下城。叔父要维持世家体面,堂兄又是个不能任事的,厮杀临阵之事就只能着落在自己身上。只求今日能顺利斩杀刘武周与徐乐,千万别有任何麻烦。关下,何欢、苏平安等中垒营军将都已经准备停当。这些人虽然和王仁恭离心离德,存着吞并恒安甲骑扩充自己实力的念头,但是先要斩去刘武周、黑尉迟乃至新近扬名的徐乐等人。只有把这些军中素有名望的大将斩杀,才能顺利接管那些精兵。
    在刘武周等人被杀以前,何欢等本土马邑军将不管心里再如何不满,表面上都得遵奉王仁恭节制按令而行。不同于王仁恭的悠闲气派,自何欢以降,数十名军将俱是顶盔贯甲扎束整齐,直刀、铁鞭、铁锏等步战短兵预备齐全。恒安黑尉迟名镇一方,徐乐更是被传的如同天神般骁勇,这些人又哪敢大意。在稍远的地方,更有一旅精壮士兵待命。如此规模的兵力对付恒安府几十军将自是万无一失,哪怕刘武周等人当真有神鬼之勇可以杀出关去,中垒官兵也能衔尾追杀,数万军民自相践踏也注定覆灭。何欢等人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军伍,在心中反复盘算也找不出破绽所在,刘武周怎么看都难逃一死。
    可何欢如同王则一样,也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抬头向山峰张望。
    苏平安在旁问道:“鹰击有心事?”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咱们把十三处军寨的人马都撤回来,是不是有点急了?”苏平安素来本分,这时候更不敢随便接话,只好陪着笑脸:“刘武周的人总不可能去占那些军寨,等到收了恒安人马,咱们再把兵调回去就是。前后一晚的事,出不了什么差错。”
    “但愿如此。”这时王则带着大批锦衣家将快步下城,一部分家将占据了马道,有人持直刀、盾牌,有人则拉弓拈弦,把所有上城道路遮护得严实。王则与何欢对望一眼并未交谈,只是略一点头随后分开。
    何欢心里暗骂:老狗倒是精细,这时候了还防着我们反水。等收拾了刘武周再对付你王仁恭不迟,到时候就让你知道老子厉害,这些锦衣家将再多,也济不得事!
    南商关之外,号角声声,鼓声阵阵。恒安数万军民汇聚而成的庞大阵势,朝着南商关缓慢前行。刘武周在尉迟恭、苑君玮、徐乐等人拱卫之下位于队伍最前。为了表现投降的诚意,刘武周并未携带兵器,身上也不曾着甲,只裹了件厚厚的氅衣御寒,似乎真准备把性命交托在王仁恭的一念之间。
    徐乐等人也将甲胄置于甲包之内,身裹大氅手提长兵,腰间仅仪刀护身,弓箭、短兵皆未无,与平日丫丫叉叉如同行走武器库一般的造型相去甚远。徐乐的头阵阵眩晕,所幸吞龙通灵性他自己更是骑术过人,才能坐稳鞍桥不至于摇晃。高烧对他的身体所造成的影响远比估计的更为严重,在爷爷的苦心栽培下,徐乐身体健壮如牛轻易不生病,可病势一旦真的作,反应也格外强烈。其实这病也不难治,以他的好底子,一顿热汤饱饭然后拥被高卧,睡上一天一夜,什么病都好了。可问题是这些东西对现在的徐乐而言都是奢望,不但不能休息,甚至不能露出丝毫疲态。刘武周本就不善于厮杀更别说现在害了伤寒就更不以交战为能,刺杀王仁恭夺取南商乃至整个马邑的成败关键就在自己身上,稍微露出丝毫病态都会让局面彻底崩坏。徐乐并未想过把性命卖给刘武周,但斩杀王仁恭的念头比谁都强烈。为了爷爷也为了整个徐家闾,自己都必须坚持住。
    他拼命咬了一下舌尖,用疼痛刺激大脑,让自己的神智保持清醒。回想着自己的安排是否有不当之处,尤其是那些玄甲骑家眷以及伤兵的保障是否周全。徐乐不是那种一心只顾着复仇,为此牺牲多少兄弟手足都在所不惜的自私性格。恰恰相反,阿爷对他的教诲,让徐乐从小就知道关心部下爱护士卒的重要性,越是面临危险,就越要保护自己的袍泽。比起平日的推衣解食,将主在危急时刻的举措,才是能否收复军心关键。
    他知道自己如今病得厉害,一身本事怕是最多只剩下一半,不能像平时那样靠武力护持部下,就必须用脑子弥补。他不放心,不放心自己的身体,不放心王仁恭,甚至不放心刘武周。昨天晚上那个噩梦绝不是全无来由,阿爷生前说过,刘武周鹰视狼顾绝不是一个等闲厮杀汉,他不可能把身家性命寄托在自己一人身上,肯定还有布置。这个布置到底是什么?苑君章真是去联络马邑诸将?这个布置对付的目标单纯是王仁恭,还是把自己也算在里面?
    越是到了最后时刻徐乐想得越多,心里就越是紧张。只觉得头疼的越厉害,思路有些混乱,隐约能捕捉到什么可怕的阴谋却又总是抓不住。就在他思忖之间,眼前已经到了南商关城外。关门紧闭鹿砦横在道路当中,城头上大批王家亲兵拉弓搭箭对准刘武周一行,鹿砦后环甲持兵的军汉也手持长枪严阵以待。
    只见城头露出王仲曾的身影,朝着城下高喝道:“恒安军民解甲下马!”
    “恒安军民解甲下马!”随着王仲曾的呐喊,这些军兵家将随声附和,声若洪流在南商关前空地上回荡。关内何欢等人握紧兵器,眼睛紧盯着城头等待王仁恭下令,心里则着念头:刘武周到底是真的投降等死,还是用这些老百姓直接撞过来与王仁恭一死相拼?
    第四百七十三章 杀王(六十二)
    南商关城外,刘武周勒住了坐骑,他身边随行众军将也随着他的动作勒住马缰。刘武周昂首看着城头:“昨日某以应诺郡公,卸甲去兵,掷于关前。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是不知郡公何在?我恒安数万子弟拱手来降,郡公总该让我们见一面才是吧?”
    “刘鹰击既肯守诺,家父自当亲自召见。城头之上已经备好美酒宴席,只待刘鹰击上城共饮。不过先要刘鹰击依诺解甲才可获见,否则敌友难分,相见何益?”刘武周看看王仲曾,又回头看看身后庞大的军民队伍。朝城头拱手一礼,抖起丹田气高声道:“我辈粗鄙武夫,自知不能与郡公这等名门子弟相提并论,更不敢在郡公面前提及体面二字。然则我辈厮杀汉亦有军汉的操行,兵甲战马为自己的性命亦是面皮所在。刘某昔日从大业天子北征辽东,便听军中上将讲过,身为武人,只要一息尚存就不能舍弃自己的兵器战马,否则便不配为将!“他的伤寒并未痊愈,这番话纵然竭尽全力声音也不算太高,但是一番言辞却掷地有声,便是王仁恭手下军将也深以为然。望向刘武周的眼神内,多了几分认同。比起高高在上的王公,还是刘武周这等人更对军汉的心思。
    王仲曾眉头一挑,两眼盯紧刘武周想要听他接下来的话。若是其坚持不肯解甲,城中的布置便用不上,说不得只好把软作变成硬作,把这几万人饿死在城外。却听刘武周继续道:“若今日之事只关系刘某一人之生死,纵然刀斧加身也休想让我弃了兵器坐骑。但是我身后还有这几万饥肠辘辘的百姓,等着郡公粮食救命。某的颜面比起父老性命,又算得了什么!恒安军民听令,下马!“他这番话一出,身后队伍里已经隐约有哭声传来。自从刘武周执掌恒安以来,竭尽所能为军民筹措钱粮,租庸虽重却不入私囊,都是竭力供养军伍以保恒安不失。这些事百姓看在眼里,对其自有好感。如今又见他为百姓甘受耻辱,这些淳朴直爽的边地汉子哪里受得了。若不是实在没有粮食,只怕有人就要对着王仁恭破口大骂一拍两散,大不了就在城下摆开战阵厮杀一场。眼见刘武周带头下马,其他人更不怠慢,纷纷甩蹬离鞍。徐乐摘蹬之时只觉得头微微一阵眩晕,动作略有些迟缓。步离在后面拉了拉他的大氅下摆,徐乐回过头来,见步离朝他摇头,显然是不希望他下马。这小狼女不懂这些谋略心思,于刘武周等人更无好感。她只是认得罗敦、徐乐这些人,只要保住他们安全其他事才不耐烦操心。她知道眼前的男子生了病,不似平日那般神勇。更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眼前的城池对她而言就像是个巨大的野兽,城门就是野兽的大嘴,只要进去就很可能再也出不来。按照她的想法,最好的处置方法就是掉转马头跑得越远越好,这时候徐乐不但不跑反倒是主动下马,岂不是自寻死路?可是她素来不喜说话,尤其面对对徐乐时更是心头狂跳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不住摇头而已。徐乐何尝不知凶险?己方固然是存了杀王仁恭夺城的心思,对方也不是好相与。摆出这种阵仗分明没有受降诚意,不问可知城内必然藏有极厉害的埋伏。但是都到了这一步,难道自己真能独善其身纵马而去?且不说玄甲骑以及那些家眷,杀阿爷的仇人就在城头高卧,自己若不能亲手斩下他的首级,又如何配做徐家子孙?他心中想法此刻自然不便明说也来不及说,只好在步离头上揉了揉,又朝她微微一笑露出八颗白牙,随后还是跳下吞龙。步离摸了摸头发,朝徐乐瞪着眼睛,证明自己很凶很生气,但还是随着他下马,乖乖站在徐乐身后。韩约、尉迟恭、苑君玮等人都已经下了坐骑,把马匹缰绳放在手里。
    王仲曾在城头看得分明,心头不由一阵狂喜。数年间始终桀骜不驯的恒安,终于要在今日臣服。有了这几万弓刀健儿在手,他日整个天下说不定都是自家囊中物。
    他强忍着激动,又朝城下高喊:“解甲!”自刘武周以降,恒安甲骑今日都未曾着甲,甲胄全放在甲包之内。只见刘武周带头解下甲包,俯身放在脚下,动作极为严肃小心,生怕手脚太重有辱包中甲胄。其他人有样学样,个个把甲包放下,徐乐那件冷锻瘊子甲以及愤怒金刚覆面也不例外,被他放在甲包内置于脚下。步离的眼睛一时看向甲包一时又落向吞龙,最后盯紧了马槊。这可是徐乐最擅长的兵器,若是连这都收走……步离摸了摸腰间的那对小匕首,暗自下了决心。不管是谁,都休想要自己放下匕首。关键时刻,全靠它来保护徐乐的性命。
    “解兵!”果然,第三道命令传了下来。众人将长兵都戳在地上,全当作马桩子。短兵本就未曾携带,此时也少了许多麻烦。这些守卫鹿砦的士兵纷纷上前收缴马匹和兵器,城头上王仲曾紧盯着城下不敢错眼睛。毕竟是世家出身的人,再怎么顽劣,耳濡目染也见过许多阴谋诡计,知道越是收官之时越不能大意。他的视线猛然落在刘武周腰间直刀之上,大喝道:“刘武周,你为何不肯解刀?”
    “解刀!”
    “解刀!”这些直刀乃是军中战将才有的体面,恒安兵微将寡,加起来也不过是刘武周并二十几个军将配有仪刀而已。按说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是既然王仲曾有令,这些马邑兵士也不敢不从。可是恒安军将对着士兵怒目而视,若是强行解刀说不定便要冲突起来,这些士兵也不敢轻举妄动。
    刘武周朝城头说道:“刘某既已应诺卸甲去兵,自不敢毁诺。况且战马长兵皆以解去,又何惜区区一刀?此刀可解,但不是在这里解!”
    王仲曾道:“你想在哪里解刀?”
    “自然是入城之后,在郡公面前解刀,亲手把这些刀送到郡公面前!昨日郡公直言想要一争天下,我辈武人别无所能,不过一身艺业一条性命而已。我恒安将士欲将性命交付于郡公,为郡公霸业冲锋陷阵折冲御侮,建立一番功业。这刀便是我恒安武人的忠心,若是郡公不肯赏面收刀,我恒安将兵又如何敢放心归顺?还请郡公下令,将我恒安甲骑尽数斩于城下,以免将来彼此猜忌,再生祸端!“王仲曾向来把刘武周当成个粗胚乡巴佬,觉得其除了会收买人心之外别无所能。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言语,让自己下不来台。刘武周已经把献刀和忠心联系在一起,若是此时执于要刘武周解刀,分明是拒恒安兵马于千里之外。这数千兵士怕不是豁出性命也要和自己这边杀个你死我活不可。他素来仰仗父亲荫蔽,遇事自己没有决断,现在父亲就在身边就更懒得想,连忙回头去看。王仁恭铁如意轻轻在床头一敲,“些许小事自己做主。事事都来烦我,又如何继承家业?“王仲曾碰了一鼻子灰,但也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于城中布置的埋伏而言,二十余名佩刀汉子确实只能算作小事。强攻硬弩长枪大戟齐下,一群无甲无马只有短兵的汉子和赤手空拳又有什么分别?
    一边在心里埋怨着自己糊涂,一边向着城下吩咐:“既然刘鹰击有这份忠心,我就随了你的心意,来人,开关!”
    南商关的守军搬开鹿砦,露出一条通路,关门也在一阵吱嘎作响声中徐徐开放。步离身上的汗毛全都倒竖起来,仿佛一头即将和猛虎搏斗的小狼,哪怕明知不敌,也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撕咬拼杀。狼是非常聪明的动物,从不会轻易放弃性命,但是为了值得守护的人,她也绝不怕死!
    王仲曾在城头呼喝:“请刘鹰击并恒安军将先行入城,待解刀之后,余者再行入关!”马邑士兵高举手中长枪,枪锋彼此交叉在刘武周等人身后组成枪阵,阻挡住恒安士兵与百姓的去路。刘武周回头看了一眼,朝众人拱手道:“众位父老乡亲稍待片刻,刘某拜过郡公,就引众位入城!“随后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徐乐,两人的目光交汇彼此不语,随后刘武周大步流星昂首而入,徐乐等人紧随在后。步离亦步亦趋跟在徐乐背后,韩约、韩小六兄弟一左一右护卫在旁。就在众人走进南商关的刹那,却听城头三只鸣镝破空而起,尖利的哨音直冲云霄。伴随着鸣镝声响,那刚刚开启的关门又迅速关闭,其关闭的速度却远比开启时快得多。恒安军民还没等明白过来,在军阵后方一直向城里看的老罗敦已经意识到不妙,惊叫一声:“阿乐有难!”
    第四百七十四章 杀王(六十三)
    就在刘武周一行在南商关城下预备卸甲解兵之时,李世民的军营内也是一番肃杀景象。
    大帐之内,盔甲在身束扎整齐的李世民望着对面全副武装的长孙无忌,面上带着些许微笑:“难得看到辅机这般装束。”
    长孙无忌披着一身山纹札甲,左悬直刀,右挂铁锏,对李世民这个时候犹自轻松说笑,只能无奈的摇摇头。长孙氏出于当年拓跋部南部大人沙莫雄氏,家学也从来都有披甲持刃而战!只是到了自家这一代,人丁单薄,就轻易不让子弟上阵了,自开皇以来,都以文事立足,今日被迫到这个程度,还不是因为跟着你李二郎才至如此?
    虽然被李家大郎迫得只能走出镇云中,但为什么还要深入云中之北,随王仁恭而行?
    此时此刻,以五百军临于王仁恭大军之中,马邑越骑突然逼迫在外,局势突然之间就危殆到了极处!长孙无忌也能想明白,刘武周此刻请降于前,王仁恭眼看就要平定云中战事。这个时候,正要对李家示强,以牵制李家不得西进长安。而李世民现下就在军中,这不正是用来示强的最好手段?
    只是不知道王仁恭是要擒还是要杀李世民而已。
    如果李二郎死了,自然一切完结。就算是李二郎落在王仁恭手中,李家子弟竞逐之途,李世民也再无出头的可能!
    这二郎,怎么就不能忍一时之气,被李建成一激,就毅然向云中一行呢?
    长孙无忌不理李世民玩笑,沉沉开口。“二郎,趁着王仁恭还未曾下令,快些突围也罢!军中这些时候,宁愿人饿着,也不愿意马饿着,坐骑脚力都还充足,脱出此间,疾驰平阳,汇合守军,说不定还能返回河东!”
    李世民看着长孙无忌:“辅机,你真以为刘武周会降顺于王仁恭?我冒险随军,来到此间,就想见这云中两强相争,这才是我辈用事之机,哪能现在就走?”
    长孙无忌猛然走到帐篷,一把掀开帐幕。
    帐幕之外,五百河东兵已然披挂整齐,按队而坐,紧张的等候着突围的号令。
    而寨栅之外,远处土丘之上,已经能看到一排松散的马邑越骑,正好整以暇的望着这边军寨,在等候着什么号令。
    而从北面,隐隐传来不知道多少人马正在行动的声响,雪尘漫天而起。
    这云中局势,已然到了最后分出生死的关头。
    长孙无忌狠狠摔下帐幕,也不看李世民,只是对着李豹怒吼一声:“护着二郎,我们这就走!”
    李世民也厉声对长孙无忌道:“辅机!”
    长孙无忌毫不退让的迎着李世民的目光:“我答应了我妹子,一定要把你带回去!”
    长孙无忌狠狠朝李豹摆手。
    李豹等几名家将,一涌而上,架起李世民。
    李世民正准备怒吼众人放手,长孙无忌言辞恳切的对李世民道:“想想我妹子!”
    这一句话出口,李世民身形一僵。而李豹诸人毫不迟疑,架着李世民就朝外走。
    长孙无忌抢在前面,数十锦衣家将已经在外等候,将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的坐骑牵了过来。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两人都是配着双马,长孙无忌翻身上马,抽出鞍侧一杆马槊。而李世民也被李豹等人推上了马。
    李世民犹自不住北望。长孙无忌叹息一声:“二郎,事已至此,再不能犹疑了。你要说北去,我便舍出一条性命陪你向北,你若南走,我便为你开路,现下情形,由你一人而决!两人都死了,我也不用愧对我妹子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世民身上。
    李世民默然不语。
    被李建成迫得出镇云中,李世民胸中始终憋着一团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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