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如同被人打了一记闷棍,人木在那里半晌无语。徐乐也不说话,只在旁边看着杨广,等待其最终的回答。忽然杨广侧头望向徐乐,语气中满是责备之意:“白日里为何不说?”
    徐乐并未作答,而是冷眼看着杨广。杨广问出这话似乎也意识到不妥,再看徐乐的眼神,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摇摇头:“朕将你当成了自己的臣子,却忘了你是李家忠良,与我本就是势不两立,自然不该为我出谋划策。况且这一手段朕自己也该想到,却是疏忽了。不过徐乐,若是朕依你所言平息骁果之乱,你回到长安,又如何向李渊交待?”
    “某对主公忠心耿耿天日可鉴,主公亦知徐某肝胆,又有何需要交待之处?”徐乐态度坚定毫无惧色:“再者说来,此计是否高明非某所能预料,太上皇能否用得成,就更在两可之间。倘若三军已经与太上皇离心,宁愿效忠宇文弟兄也不肯再为大隋卖命,太上皇此举便是送羊入虎口。再者那些军将自己也不肯束手待毙,太上皇想要他们的人头,少不得要一场厮杀。不知久疏战阵的太上皇,如今是否还有亲自临阵的手段?这一计我家主公可用,太上皇未必可用,徐某纵然白日里说出此计也是无用。”
    杨广脸色一变:“朕统率虎贲荡平江南时,你尚未出生,有何面目说朕没有胆量?今日便让你看看,朕的胆量如何!来人啊!”
    随着一声吩咐,之前负责输送酒食、菜蔬的内侍便在杨广面前跪倒了一片,杨广吩咐道:“速宣沈光前来见朕。令传旨意,命给使营整队,随朕前往东城校场!”
    内侍与宫娥很快便退出去,房间内就剩下这几个人。直到这时萧后才开口:“圣人且慢!眼下天色已晚,不合骑马出城。况且骁果兵马众多,其中既有豪杰忠臣,也少不得有歹人。黑夜之间若有歹人犯驾行刺,又或是不识天子冠盖冒犯圣人又当如何?还是等到天明……”
    “兵贵神速,不可怠惰!等到天明,只怕就来不及了。”杨广的脸上还带着几分醉意,但头脑却显得十分清醒,就连决断也是异常果决。他即位之初以雷霆手段颁行政令,处置朝政便是这般利落。不过自从兵败辽东被困雁门之后,他便越来越怠惰,这种干净利落的劲头已经许久不见。就连前些时推动迁都之事,也不如现在这般干脆。
    萧后在旁看着,心中百感交集。按说丈夫如此,自己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不知怎得,今晚萧后就是觉得心绪不安,总觉得有什么灾厄即将发生,纵然在皇帝面前强颜欢笑,心中还是七上八下难以释怀。此刻听到杨广要亲往骁果军营夺回兵权,就更觉得忐忑。想要阻拦,却又无从开口。她其实认同徐乐的建议,要想彻底压服骁果挫败这次变乱,最好的手段便是杨广自己走一遭。可是萧后终究只是一妇人,对于士卒心思一无所知,她也无从断定那些人对皇帝的忠心几许,又是否会因为皇帝出现就放弃叛乱念头。
    杨二娘眼泪汪汪看着杨广,和母亲的态度也没什么区别。显然并不支持父亲走这一遭,却又不敢开口阻拦。杨广看看两人模样,并未发怒或是责备,反倒是朝妻女一笑:“你们这是做甚?朕少年戎马久经战阵,知道如何与军汉打交道。再者给使营何等骁勇沈光有何手段,你等并非不知,又何必大惊小怪?你们且在这里饮酒,朕去去就回。”
    他转头看向徐乐:“徐乐!你留在此间不要走动,待朕将那几个反贼的首级取回,让你看看朕的胆量比李叔德如何?”
    就在杨广志得意满,乃至颇有些兴奋的当口,一名内侍却慌慌张张走进房中,朝杨广禀报道:“圣人大事不好!”
    “慌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内侍将头紧紧抵在地毯上,高声禀奏:“沈郎君与给使营皆不知去向!”
    “一派胡言!”杨广闻言面色一变,抬腿将面前内侍踢了个筋斗,随后伸手摸向腰间想去拔剑,随即醒悟今晚为了吃酒方便,自己身边未曾佩戴兵器。只好用手指着内侍怒道:“没有朕的旨意,谁敢调动给使营?他们不在迷楼还能在哪?少要多言,速去把人找来!”
    “圣人,并非奴婢胡言,给使营真的不知去向!”内侍语声哽咽,“不光是给使营,便是守卫迷楼的殿脚,也全都不见踪迹!”
    “怎会如此?”这下便是萧后都变得面色发白,一把紧紧抓住女儿的手,掐得杨二娘花容失色却又不敢挣扎。萧后急忙问道:“如今护卫迷楼的乃是哪一路兵马?”
    “没有兵马……奴婢等人四处寻找,根本找不到护卫甲卒。宫中禁卫如今只剩当值内宿还有武监,余者都没了踪迹。”
    徐乐的眉峰一挑,心中已知情况不妙。就在此时,却见杨广的身形晃了两晃,就在徐乐以为其承受不住即将跌倒,考虑是否搀扶其一把的当口,又见杨广勉强站稳身形,随后仰天大笑,笑声极大,可是听上去惨绝人寰,全无半点欢喜之意。
    “哈哈哈!不见踪迹!好个不见踪迹!宇文化及,朕还是小看了你!”
    他用手指向那名内侍:“传朕的旨意,命内宿卫守卫宫墙,武监取披挂持弓弩准备厮杀!再传旨意,令右翊卫、右屯卫勤王!传蜀王、燕王、赵王各率本府家兵前来迷楼见朕!”
    在徐乐看来,杨广这一番布置倒也算得上妥当,尤其突逢变故,还能安排得井井有条,也确实有些手段。只不过正如杨广之前所说,兵贵神速。如今既已失了先机,这些布置再好,只怕也没了用武之地。如果自己所料不差,杨广这些布置多半是白费力气,除了当值内宿和武监之外,这位皇帝陛下怕是再难调动任何一支兵马。迷楼的内宿卫兵力极少,不管再如何能战,都不足以守城迎敌。至于武监就更不必说,人数太少不足以称为兵马。
    沈光对杨广忠心耿耿,究竟是谁能把他无声无息地调走?这背后必有阴谋,只是自己对江都所知毕竟有限,一时难以猜测明白。再说就算猜明白,怕是也没了用处。
    徐乐心中想着,不经意间凭栏远眺,却见远方火光冲天而起。迷楼地势高看得远,从方位判断起火之处应是江都东城方向。这般火势绝不是正常照明或是烤炙食物,而是有人故意放火。只怕兵变已经发生,放火的多半就是乱军。
    徐乐倒是不怕兵乱,只是担心韩家兄弟的安危。毕竟自己和宇文弟兄结怨甚深,他们既要叛乱只怕不会放过沈光那处宅邸,不知韩家兄弟眼下吉凶如何?
    第七百一十二章 屠龙(七十七)
    金铁交鸣,枪矛断折。戴金盔着大红披风的甲士,乃是当今天下第一等劲卒。加上人多势众,以众敌寡本应是手到擒来。可是这些甲兵却未曾想到,看似轻而易举之事居然会给自己带来杀身大祸。
    正如徐乐所料,宇文化及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虽然徐乐和宇文承基那场比武光明正大各凭本领,徐乐也在最大程度上保全了承基的面皮,可是对宇文化及来说,依旧是深仇大恨,必要杀徐乐而后快。自己不惜重金栽培爱子,又用尽手段让承基的名号传遍军中,让骁果军都知道马上承基的大名,就是为了谋反做准备。
    一个有着无敌名号的斗将,在战阵上往往可以发挥百人甚至几百人的作用。某些时候更是可能逆转乾坤改变战果。事实上人之力终有穷尽,再如何骁勇的斗将也不可能真的单骑敌千军。更多的时候还是靠名号震慑敌胆提振己方士气,“无敌”名号对于斗将极为要紧,一旦无敌的名号被打破,对于敌人的威慑便大为不足,自己的部下也会对主将本领心生怀疑。
    战胜“马上承基”,对徐乐的名声自然大有助益,也让他距离无敌将更近了一步。好不容易把儿子培养成无敌之名的斗将,却被徐乐从中得利,宇文化及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哪怕明着无法报仇,私下里也曾咬牙切齿乃至在脑海里想过无数手段作用于徐乐一行人身上。之前徐乐等人住进沈光宅邸,宇文化及就想要动手。只不过这几人武艺实在太过了得,自己又没到造反的时候不好兴师动众,只好勉强把火气压下。
    今晚一切都要有所了结,不管是大隋社稷还是徐乐一行人性命,都要结果。是以江都东城甫一举火,宇文化及便向沈光宅邸派去了人马。
    为求万无一失,这支人马兵力足有四队,其中三队为宇文家精锐部曲,另外一队则是货真价实的骁果军。这队骁果本是京兆鹰扬府兵,经选锋入值骁果。曾经随同杨广北征辽东,也曾在雁门与突厥铁骑捉对厮杀,论及战力尤在边地鹰扬兵之上。其余三队部曲虽然和宇文承祥部下那些穿戴骁果铠甲的家丁同为宇文家私兵,但是战力差了一天一地。
    昔日杨广募天下壮士为骁果时,尚有许多豪杰对大隋存有希望,加之骁果钱粮丰厚,四海豪勇之士纷纷来投。可是骁果钱粮虽厚,考核也极为严格,若是无法通过考校便不能入伍。无数身怀绝技勇力过人的勇士,就这样被拒之门外无从投奔。
    这些投军者大多贫苦,朝廷不肯招纳又不肯支付往来盘缠,这些人衣食无着有家难回,眼看就要成为饿殍,世家门阀再派人以财货延揽,这些人也就无从拒绝。或为世家财货所笼络,或为言语所迷,甘愿为恩主效力卖命。由他们组成的部曲乃是世家身家性命的保障,也是手上最为锋利的刀剑。
    关陇武勋世家都是靠着军功得富贵,又知道乱世是什么样子,自然明白土地财帛若是没有甲兵护卫,迟早都是他人之物。是以私下里都豢养着部曲、门客、死士作为自家根基,表面上则以弱兵掩人耳目。
    宇文承祥所部家丁,便是宇文家摆在面上的部曲,其人数有限战力不算太强,杨广知道也不会放在更不至于加以防范。可是对宇文家或是其他世家而言,这种部曲也就是个糊弄人的玩意,根本不放在心里。真正被他们视为臂膀的,还是这些千方百计招揽至部下的精兵悍卒。
    今晚江都城内关陇大臣多有默契,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都把这些真正的部曲调度起来守卫家宅。以免乱军不受约束肆意杀戮抢夺,更防范着有人趁机暗算。即便是宇文兄弟,这时候也少不了精兵拱卫,免得被同伴背后捅刀。在这等情况下,还能把三队真正精锐派出斩杀徐乐等人,足以证明此番志在必得。
    之前为了打探长安以及整个关中情形,不少骁果军将与徐乐有往来,对于徐乐一行人情况并不陌生,这些消息也早早就被宇文家所掌握。这些兵将知道徐乐及其部下并非好相与,哪怕人多势众也不敢大意。三队家丁把沈光宅邸团团围困,那队真正的骁果则小心翼翼入宅搜检。
    这些久经战阵的老军伍并不敢小看对手,其行动安排也可称无懈可击。一火射士登上屋顶张弓以待,其余四火步卒则举着火把四下搜寻。为防被各个击破,一队兵马结阵而行,其行进速度缓慢,但是戒备森严不给人可乘之机。在那位打老了仗的队正看来,这般布置已是极致,对手再怎么了得也没办法可想。不料方一交手,骁果军便吃了亏。
    几声弓弦松动声自暗影中响起,那位队正连忙举起盾牌遮护同时扯开喉咙大吼:“贼子在此!”
    这番应对无可指摘,速度也自迅捷,然而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正确的应对依旧难逃劫数。几声惨叫声与重物落地声不分先后,屋顶上的射士已有三人饮恨于连珠箭下,尸体自屋顶跌落地面。
    这些射士身上都有甲胄护体,纵然中箭也未必就死。只是没想到放箭之人手段极为高明,所取之处不是咽喉就是眼睛。这些地方无甲胄遮护,中箭便难逃一死。放箭之人又是万中无一的神射手,每一箭都正中致命处,三人自然无幸。
    随着三箭射出,耳畔又是一声大吼,自阴影里一条魁梧如天神的大汉冲出,手中高举盾牌向着这队骁果军冲来。其力道既强速度也快得惊人,几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伴随着火星炸开,骁果军手中短矛皆被撞得断裂,持盾的韩约也冲入人群内。
    “小门神韩约、神射韩小六!他们是徐乐的伴当!”
    骁果军中有人之前曾来此处拜访,一眼便认出持盾的大汉正是韩约,而暗中放箭之人不问可知必然是小六。
    韩约一声大喝:“知晓你阿爷名号,还敢来送死!”说话间手臂一抖,“郁垒”便已飞出。那名喊出韩约身份的骁果军,没等看清来者为何物,便已被盾牌拍中脸面,郁垒的两颗铁獠牙贯脑而入!随着韩约将铁链向怀中一抖,郁垒离开男子的头飞回韩约掌握,却见那男子已是血肉模糊,脸上更多了两个血洞,鲜血狂喷而出。这名军汉身体一阵摇晃,口内含糊不清地叫了几声,身体一点点向下瘫软。
    这时其他骁果军已然对韩约展开围攻,却见韩约脚下转动双盾转动如飞。任这些骁果军刀矛乱挥,砍得火星乱冒,依旧伤不到韩约半根毫毛。面对他一人双盾的本事,这些骁果军也拿不出什么手段应付。虽然韩约一面大盾不可能护住周身,可是他动作迅速脚步灵活,围攻他的士兵不管站在哪个方位,都觉得韩约手中大盾是对着自己的。手中兵器对这面盾牌没有办法,相反韩约小盾反击,每次出手都能制造伤亡。
    韩约此番南下未曾携带大盾神荼,不过江都城内兵器易得,神荼又不是什么古怪军刃,自然很容易置办。此刻他手使的大铁牌不论分量、尺寸还是质地都和韩约惯用神荼一般不二,所差者无非是少了神荼雕像。双盾在手的韩约,能将一身本领发挥到极处,又岂惧这一队骁果?
    但见其大盾护身,小盾挥舞伤人,走的乃是正宗刀牌路数。郁垒盾虽然不如直刀锋利,可是上面的铁牙也能伤人,再加上韩约神力惊人,便是被他手中铁盾边缘磕扫一下,也难免重伤吐血,眨眼之间便已有数名骁果军倒地不起。
    这些骁果算是天下一等精兵,寻常兵马不是其对手。可韩约手段又岂是军兵可以?和徐乐一样,他也是徐敢一手栽培出来的虎将,不拘气力、武艺都足以跻身一等斗将之列。固然其骑战本领不如陆战高明,在斗将行列里要归入步将行列,不如骑将吃香。可他若想要脱离徐乐自立,天下诸侯都会不惜高官厚禄予以延揽。
    不管何等了得的精兵,终归敌不过斗将。再说韩约并非无谋之人,他很清楚自己一旦被人围住就难免吃亏,是以脚下不停身形始终在转动不让敌手有围困自己的机会。明明是高大健硕如门板一般的汉子,行动之时却敏如猿猴,让人难以捉摸根本无从阻挡。骁果军赖以克敌的军阵根本无法组成,一队兵被韩约一人牵引着行动,无法发挥阵战之长。不时有人被打飞出去,又有人被打翻在地口吐鲜血。
    眼看韩约左冲右突如入这等人的本领,那名队正咬牙切齿地怒吼着:“放箭!射士死到哪去了?”
    话音未落,却又听得一声惨叫,这声惨叫并非来自军阵而是屋顶。直到这时队正才想到,自己的对手原来不止一人。
    身为老军伍,他本不该如此。只是韩约本领实在太强,对这些兵马而言威胁足以抵得上一队兵,乃至于连队正都忘了自己实际是在和一个人交手,还有一人则藏在暗处对付自家的射士。
    韩家兄弟早不是徐家闾的淳朴后生,经过大小战阵的磨砺,早积累了一份战阵经验。两人都知道,以武艺论韩约不怕这些兵马,可是战阵不是比武,单纯武艺了得并无多少意义。对于大将来说,最为可怕的并非明枪而是暗箭,屋顶那一火弓手才是两兄弟的大患。
    是以在动手之前,两人就已经约定,韩约对付步卒小六对付射士。两人都相信自己的手足,放心把性命交到对方手上。正如韩约是徐乐的遮护一样,小六也是兄长的遮护,韩约别看平日对这个兄弟常常责打,实则心中对小六极为关爱。他相信自己的手足可以保护自己,就像徐乐相信自己一样。
    从一开始交手,韩约就没分心顾虑那些射士,放开手脚施展武艺,把敌兵杀得落花流水。小六也未曾辜负兄长所托,一人敌一火!
    第七百一十三章 屠龙(七十八)
    徐乐离开沈宅前往宫中面君时,韩家兄弟便准备了兵器时刻准备应付厮杀。倒也不是今天格外戒备,徐乐让众人打点行囊随时准备离开江都的军令下达之后,韩约、步离等人就处于枕戈待旦的状态之中,每晚都安排了人手值更以免被人偷袭暗算。这并非杞人忧天,而是江都城内形势一日紧过一日,自己一行人身份特殊,又和宇文家有了过节不得不谨慎。也正是靠着这份谨慎,今晚两兄弟才不至于吃亏。
    宇文家的兵马没等布置停当,两兄弟就已然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也做好迎敌准备。小六知道兄长的本领,单纯近身厮杀的话,区区一队兵马,兄长即便不胜也足以自保。所谓“大将军不怕千军只怕寸铁”真正能威胁到自家兄弟性命的,乃是敌军的弓弩。自己的弓箭便是为那一火射士所准备,一定要保证兄长不被暗箭所伤。
    小六也知自己本领再怎么了得,也不可能一举射杀全火射士。初时放箭杀人便是为了让对手知道,己方还藏着一名神射手,并且是以这些射士为目标。这样一来残存射士再有胆量,也必须先射杀小六,才能分心对付韩约。
    骁果军虽然悍勇,但关系到自家性命,谁也不敢疏忽大意,是以随着三名袍泽被射杀,其余射士便如小六所料,把心思全用在对付这名藏在暗中的射士身上顾不上支援步卒。也正是靠着这份便利,韩约才得以施展开全身本领杀入骁果军中,不给对手喘息之机,连重整阵型的机会都没有。
    骁果军中射士各个射术惊人,论及本领不在梁亥特部神射手之下。可是小六经过几番战阵,又有徐乐、韩约点拨,本领一日千里。不论箭术还是反应、身手都凌驾于这些射士之上。
    他的身形单薄动作迅捷,如同一只狸猫一般,连珠箭射出同时人已然换了地方。他的身形刚刚移开,原先站立之处便多了十几支雕翎。其中一支箭落到墙体上,并未如普通箭矢一般落地,而是随着一声闷响深深嵌入墙中。小六心知,这些骁果所用的乃是强弓,这些箭簇也是上好精铁所制,战阵之上可以轻松洞重甲。若是被这种箭射中,即便不死也要重伤。
    这又算得什么?玄甲骑的男儿,又有哪个怕死?谁又畏惧刀剑?连万钧弩都见过了,还怕这小小的箭矢?
    小六并不慌忙,脚下生风奔走趋避,绝不让自己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空气中阵阵破空声传来,一道道劲风从小六的面前、背后掠过,有些时候劲风离得太近,刮得面门生疼,只要再偏出毫厘,小六就难逃利箭贯脑的下场。可是小六心中却毫不慌乱,反倒是因为身处险地而莫名兴奋,体内仿佛有一团火熊熊燃烧。烈火点燃了周身血液,让他的身形变得比平时更为利落,六识也比平时更为灵敏。
    这种情况并不寻常,大多数武人面对同样情况,身体并不会出现这种变化。实际上小六此刻的反应,乃是武人修为的“变”。这种“变”并非玄门神通,而是打熬筋骨练习武艺到了一定地步之后,身体必然产生的变化。
    寻常人练武不得其法或是未遇名师,要么是一辈子练武却不懂得如何用艺业伤人自保,要么是一味追求杀伐却没打牢根基,纵然威风一时,遇到行家还是要吃大亏。只有那些将门勋贵,或是天下少有的名师,知道如何训练练法和打法,又知道如何调养身体,遇到一个根骨资质合适又肯用功的弟子,才有可能修炼到“变”的地步。到了这一步,才算是迈进斗将门槛。
    便是普通兵卒也知道“大将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个说法,这也是武人六识的要紧所在。倘若六识不灵,纵然武艺练得有模有样又或者勇力过人,在沙场上一样难有大作为。乱箭流矢刀山枪林,四面八方都可能有兵器刺来,反应不够灵敏就难免带伤或是阵亡。
    这等栽培弟子的手段一如庄户人家选种育苗,都是自家的机密,等闲不传外人。也只有徐敢这种心性,才会把这些看家本事传授出去,又不惜倾家荡产搜罗药材器械以供操练。可是广有器械没人也是没用,这种人又要求根骨,并不是随便找个人就可造就。徐家财力有限,没有那么多财货可以挥霍,人选上就更加要小心谨慎以免浪费。徐家闾这些青年后生中,除了徐乐以外,能入徐敢法眼的就只有韩家兄弟两个。
    不同于韩约的高大强壮,小六身形单薄瘦弱尚未成丁,村中人只把他当半大孩子看,哪怕在玄甲骑中也大多把他当成个被迫参战的半大娃娃。可实际上徐敢未曾丧命时,私下里便对徐乐说过,韩家兄弟非池中之物,兄弟二人都是少有的斗将之才,老天有眼把他们送到徐家闾,注定成为徐乐的臂膀。
    韩约孔武有力,天生就适合持盾遮护成为将主身边的屏障。小六的体魄不如其兄,但天生就是做射手的材料。武将皆习弓马,能够成为斗将的,射术自然也不会差。不过正如斗将之间存在强弱一样,射士之间也同样有高低之分。在徐敢看来,小六便是当世李广、养由基之属。只要栽培得法,日后上了战场便能成为索命无常,弓箭所指之处名将豪杰也难保性命。
    是以早在几年前徐敢便传授小六射术以及吐纳呼吸法,又为其用药调养固本培元,只求日后打造出一个当世一流射士。只不过随着王仁恭压榨日重,徐家闾财力耗尽,对于小六的栽培便有些迟缓。再到徐敢不幸陨身,小六早早的负弓上阵,于其栽培也就无法维持。
    但是种下的种总归会破土发芽,小六自己每日的勤学苦练也不是白费光阴。尤其此番南下几场苦斗,面对真正高手时的无能为力也刺激了小六,让他变得比往日更为刻苦。诸多外因堆叠,让这棵幼苗出土的速度加快了数倍!今晚今时,在乱战之中,这棵幼苗终于自土下钻出,不管日后成长如何,就眼下而言,小六却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完成了鱼龙之变!
    在今晚之前,小六乃是个有天赋的射手,以他的年龄而言,有这份手段确实算是难得。不过距离真正的大将,还是差了一大截。可是有了这一次的“变”,小六得以正式进入“将”的行列,成为了斗将种子。当然,这不代表他经此一变就能突飞猛进神勇过人,只是有了这番变化,让他看到了更高的山峰,也给了他登顶的可能。
    小六自己还不曾发觉自身的变化,只是觉得自己急速奔跑却并不像平时那般疲劳,于利箭破空之声听得更清楚,反应的速度也更快。
    一味躲闪并非玄甲骑的性情,小六跃高伏低躲避冷箭之余,早从撒袋中抽出雕翎衔于口内,脚下不停疾走如飞,箭也悄悄搭弦。随着身形走动,猛然拉弓如月,返身回首一记“犀牛望月”一支利箭离弦而出!
    箭矢在空中交错而过,一声闷哼声响起,尸体从房顶落下。这火骁果军虽然一上来便遭遇暗算损失三人,但是他们也知道,徐乐身边伴当不多。自己整整一火射士按说足以对付,除了徐乐本人以外,那几个伴当都难逃自己手中强弓利箭索命。却不想结果却与之前的算计相悖。
    韩小六虽然有神射之名,但是论起名号根本不能和徐乐相比。在骁果军想来,无非是徐乐身边亲信,靠着主将的手段混出几分名号罢了。直到今晚交手,他们才发现自己犯了大错,小六一人一弓竟是完全压住了自己这一火兵马。饶是众人拿出全身手段,却已然跟不上小六的速度,也猜不出他的行动路线,哪怕再怎么拼命放箭,都无法命中目标。
    反倒是自己这些人站在屋顶上格外显眼,小六只要抬手反击,必然能让己方一名袍泽丧命。等到队正察觉情况不妙,责备己方射士何以不放箭时,屋顶的一火兵马只剩下四人。那位队正也不糊涂,一看便知那些射士根本不是韩小六对手,不要说让他们帮自己对付韩约,就连自保都大成问题。
    眼看两兄弟便把自己一队兵马打得溃不成军,这名队正既惊且怒,大吼一声高举直刀直取韩约,口内大叫道:“还等什么?快叫外面人马进来!”
    “石大,你且退回来再说啊!”
    “退个球!让那些人帮咱们的忙,阿爷丢不起那个人!让他们给我收尸就好。”
    说话之间这名队正已经与韩约对上,手中直刀连斩数记,将韩约的铁牌砍得火星迸溅。然则两者之间本领上的差距却不是胆气所能弥补,随着韩约手中大盾一推,这名队正的直刀还是被撞到外圈,不等队正撤步变招,韩约的小盾郁垒已经狠狠扫中这名队正的太阳穴!
    鲜血伴着脑浆落在郁垒的獠牙之上,如同供奉血食。随着这名队正的阵亡,这一队身经百战的经制骁果彻底崩溃,片刻之后伴随着阵阵喊杀声,外面包围的宇文家部曲冲入院中,韩家兄弟也知道,自己该走了。
    第七百一十四章 屠龙(七十九)
    其实早在交手之前,两兄弟就打定了主意:不可恋战迅速突围!
    两人的本领再怎么了得,也不可能战胜这么多兵马。事实上如果交战之处乃是郊外宽阔之地,这队骁果军从容列开阵势,以强弓硬弩射住阵脚不给韩约近身搏杀的机会,饶是韩约本领了得韩小六临阵突破进入斗将行列,也依旧难以讨得便宜。实在是这些骁果军贪功心切,宇文兄弟又急于杀人泄愤,给部下下的乃是死令,逼迫这些人入宅搜索,才让这队精兵吃了大亏。
    毕竟他们乃是正规军,受的操练也是沙场野战争锋所用,不会训练这种类似于江湖斗殴的打法。韩约却是神武侠少出身,对于如何埋伏、偷袭乃至打烂仗都了然于胸,这种藏身暗处暴起突袭,在院落中以少敌多,都是自己拿手好戏。再加上武艺乃至膂力的差距,才能表现得游刃有余。
    此次前来绞杀徐乐一行的四队兵马虽然都是宇文兄弟的嫡系心腹,可彼此之间也有芥蒂。这队骁果自恃精锐,并不把另外三队部曲放在眼里,加上出发之前宇文化及许了重赏,这队兵马贪图赏钱,就更不想让其他人得功。是以在进入宅邸厮杀之前,便已然说明,三队部曲包围宅邸防范徐乐部下逃脱,自己这一队人马闯入宅中杀人。若无相召不必助拳,否则休怪刀剑无眼不分敌我。
    骁果军素来强横,这一队人马又是宇文化及的心头肉,平日里欺压袍泽惯了,那几队部曲也不敢抗令不遵。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事,没想到居然遇到这两个杀星。另外三队人马也知骁果军厉害,连他们都不得不求援自己更不敢大意也不敢见死不救坐观成败。骁果军吹响求救号角不久,只听喊杀声大做,整整两队部曲闯入院落中前来接应。
    他们并没有像骁果军那般急着厮杀,而是列开阵势随后以军阵推进。于韩家兄弟而言,其威胁尚在那队百战精兵之上。一人之力终有穷尽之时,哪怕韩约武艺再强,也不可能战胜上百全副武装的悍卒。
    两兄弟也知道此地不可恋战,再说就算是能把对手杀光也没什么用处,动手之初便是打定了突围心思。不过欲走先战乃是玄甲骑成军之时便定下的规矩,哪怕是要突围,也要先给对手造成重创,让敌兵心胆皆碎才能撤军。
    两人方才这番杀戮,便是为了震慑敌胆,让敌兵不敢小看自己。眼看敌人大军已至,两兄弟对视一眼明白对方心意,小六又是一轮连珠箭射出,韩约则接连打杀数人,随后两兄弟抽身就走,小六在前韩约居后,虽是撤退却步履从容不乱不露半点败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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