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汉立身天地之间,所图者为何?
    不过就是权柄富贵而已。
    若是不为了享受这等威风,自家父子又何必隐忍多年,陪着杨广那等昏君演忠臣孝子的戏。
    乃至起兵之后有几遭更是险些丢失性命,为的不就是享受世间极致富贵,拥有生杀予夺主宰天下的权柄?
    只不过眼下这点享乐还远远不够,几个世家子又或是些许珍宝,算得了什么?
    有朝一日身登大宝,把整个天下掌握在手,再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那才是大丈夫的志向所在。
    于晋阳起兵时,李建成的野心还没这么大,那时的他只想着早日攻下长安席卷关中。
    即便争夺天下不利,也可尽关中而守,反正有长安这座天下雄都在手,这辈子也就没什么其他的追求。
    可是等到真的攻占长安,又从宫中那些留守宦官口中得知杨广昔日种种作为以及对天下的谋划之后,李建成的心性也随之发生变化。
    他发现大业天子虽然是自己父子的对头,可是他的心性乃至想法,和自己却是不谋而合。
    不管修运河还是征高丽,又或是筹备中的对突厥用武,杨广做这些事的目的只有一个,成为超越前人的圣君,做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虽然杨广的心思注定无法成功,乃至大隋最终分崩离析被自己父子夺了关中也和杨广这些行径脱不了关系,可是李建成心里还是认定杨广做得没错。
    如果说有错,也无非是他的才具不及,手段又太过急躁,才让大好局面变成这般模样。
    杨广做不成的事,自己可以做成!他当不了千古一帝,自己可以!李建成的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自己必须要成为帝王,之后再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超越秦皇汉武乃至三皇五帝,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间第一帝王。
    唯有如此,才不枉在人间走这一遭!也正是为了这个志向,李建成才如此忙碌。
    白日里要和那些前来投奔的世家子弟酬酢交际,晚上自然少不了酒宴歌舞。
    等到那些人酒酣耳热回去休息的时候,他还要处理诸多政务。
    往往一日只睡一两个时辰,甚至比当初起兵攻打关中的时候更为辛苦。
    李渊有意识地把一部分政务交给长子处理,这既是一种测试更是一种暗示,李家的基业日后注定由自己的长子管理,所以才要趁现在就开始训练。
    对于建成而言,这自然是好事。
    可是天下事有利有弊,身负重任就得承担重责。
    这些由建成负责的政务若是出了差错,也没人替他承担。
    固然建成门下僚属众多,内中也不乏才俊,可是涉及到军国大事建成还是要亲自处置才能放心。
    再说李家眼下的处境,也没到可以放手不管,把政务交给臣子处理的地步。
    固然李渊于长安称帝之后,得到了诸多北地世家支持,声势如日中天,可是距离真正一统南北还差得远。
    随着大隋天下崩解,许多诸侯、枭雄脱颖而出据地为王。
    这些人才具高低不等,势力强弱不均,不过总归都是有资格问鼎天下的强者,不可以等闲视之。
    何况内中很有几个人物才略出众兵马众多,完全有资格和李家一争雄长。
    即便是各路门阀,也没有把自家前途全都押在李渊身上,李建成又哪敢大意。
    是以今晚他虽说饮了不少酒,人也疲倦的厉害,可还是赶回书房,抓紧处置要紧的事务。
    在他对面的,则是重新得到李建成信任,恢复亲信身份的刘文静。
    刘文静之前谏言劝进,又逼死了老臣卫文升,对于李建成乃至李渊,都算是第一号功臣。
    是以其地位得以迅速蹿升,如今已经凌驾于谢书方之上,成为建成身边头号心腹,其地位一如李渊身边的裴寂。
    乃至李家的诸多机密事,他也有权参与决策,为李建成提供谏言。
    李渊交给李建成处理的事务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涉及晋阳方面的钱粮调度以及军政决策,其中最重要的还是与突厥的关系。
    毕竟随着刘武周内附突厥,原本的边关防线不复存在,晋阳就成了直面突厥兵锋的桥头重镇。
    如何处理与突厥的关系,确保李家不至于腹背受敌,于李家的霸业谋划中乃是举足轻重的大事。
    至于另一类事务则是眼下建成所要面对的,这些事务不足为外人道,但是其重要性丝毫不逊色于如何与突厥斡旋。
    摆在李建成面前的,乃是与江都以及整个东南局势有关的消息。
    这些消息大多还属于机密,又或者市面上略有所闻但是颇多讹误,远不如李建成面前这些消息清楚准确。
    欲成大事者必要耳聪目明,两军交战也离不开刺探机密打探消息,谁掌握的情报多,谁就更有可能占据先机。
    孙子兵法中也有明言:故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
    李家素来重视培植耳目打探消息,为李家服务的谍子遍布大江南北,他们平日都有正常身份为掩护,实则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为主家刺探机密传送消息。
    如此庞大复杂的消息网,自然不是一两个人能够处理。
    裴寂的主要工作之一,便是为李渊汇总整理部份情报,确保李渊不至于被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分去心神。
    些谍子汇报的消息里,说不定就有李家子弟或是身边亲信重臣与外敌结交的证据,这些证据不用时便如强弓引而不发,一旦抛出便有可能导致亲贵要人身首异处甚至抄家灭族。
    是以即便是李家亲族,也未必有资格接触这些机密。
    李建成可以亲自处理这些事务,足以证明李渊对他的信任,也证明李家江山注定由建成继承。
    刘文静一如裴寂,为李建成做消息的筛选,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全都自己留下处置,放到建成案头的都是必要主公亲自过目甚至要加以处理的要紧情况。
    即便经过刘文静亲手把关,堆在建成案头的文牍依旧码得如同小山。
    建成心知这种情况不怪刘文静,实在是东南的消息关系重大,每一样消息都得自己亲自观看,有一些甚至要报告李渊,让父亲做出裁断。
    根据这段时间的情报,李建成与刘文静达成共识:江都将有一场巨变,很有可能与谋反有关!而且谋反的不是普通百姓或是某个武将,而是牵扯到整个骁果军。
    如果此事为真,不管成与不成,整个天下都会震动,于如今的局势也会产生巨大影响。
    是以这几日两人常常通宵研究,思忖着如何应对这场变故,李家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或是防备哪些可能发生的危险。
    望着面前的文牍,李建成一声叹息:“看来此番江都之变如箭在弦万难阻止,数万骁果倡乱,便是想一想,也能猜到将是怎样一个局面。
    避之唯恐不及,二郎偏生在这个时侯跑过去,实在是让人难以放心。
    消息传递用时非短,按照时日盘算,就怕变乱已经开始,二郎又一头撞过去。
    万一真的与乱军遭遇,事情便有些棘手。
    骁果军如狼似虎,二郎身边虽有家将卫护,却也未必能保周全。
    我李家如今正值大展宏图之时,身为李家儿郎理当为家中效力才对。
    二郎年纪也不小了,却还是像个孩子,与谁也不打招呼,就这么一走了之,当真是不成话!等他回来,父皇自然要重重责罚!我这个做兄长的,也少不得要与他理论一番。”
    刘文静抬眼看了看李建成,随后低下头去,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李建成说话:“总要能回来才好。
    兵凶战危,二殿下悬师入死地,乃是兵家大忌,也不知这回能否全身而退。”
    李建成闻言面色一寒,用手猛地一拍桌案:“二郎乃是某的手足!谁敢伤他,某拼上性命不要,也得将其碎尸万段!”
    第七百五十二章 肝胆(十七)
    李建成这一声大喝如绽春雷满室回音,此为机密重地,除了建成、文静之外再无他人。
    之前安静的落针可闻,如今被这一声大喝,搞得房间里气氛颇有些尴尬。
    刘文静却是不慌不忙,手上不停口内说道:“殿下顾念手足之情,此乃李家之福亦是天数使然。
    李氏之所以可以取代杨氏夺取天下,所仰仗者便是陛下仁厚,几位殿下手足情重,骨肉同心戮力向前,些许宵小妄图螳臂当车,注定难逃公道。
    便是杨坚在世的时候,杨家的子弟也不和睦。
    至亲骨肉互相猜忌,为了夺权权柄更是不惜自相残杀,结果便是闹成了今天这般模样。
    前车之鉴不可不察,殿下能有这份骨肉之情,臣也就放心了。
    不过……“他拉了个长声,随后说道:“殿下身边的人,未必都有这份远见。
    城中很有些人看二殿下不顺眼,总觉得二殿下挡了殿下的路,又或者是殿下的祸患。”
    “岂有此理!”
    李建成脸色阴沉,语气中充满愤怒:“二郎虽然荒唐,却也是某的手足,怎会是我的祸患?
    他能挡某什么路?
    某的路又岂是二弟能去阻挡的?”
    他看着刘文静:“肇仁说得,便是谢大吧?”
    刘文静又是一声叹息:“乌衣王谢,本是天下间第一等的世家才俊,不曾想如今竟然沦落到这等地步。
    自家部曲学着强盗做剪径勾当,子弟也是一般浮荡。
    多喝两杯黄汤,便胡乱言语让外人看笑话,这且不算还自作聪明,想要派人去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李建成心知刘文静说得乃是谢书方。
    自从鹦鹉洲事败,自己对谢书方已是极为疏远,平素连话也不肯多讲半句。
    李世民偷偷溜出长安,带了部下前往东南之事自己也没想告诉谢书方,没想到这厮倒是有些本事,居然被他打听出端倪。
    这且不算,还主动跑来劝自己,趁这个大好时机结果李世民性命。
    愚蠢!若不是自己辛苦经营出来礼贤下士今世孟尝的名声不易,李建成说不定当场就要翻脸动手,给谢书方一点颜色看看。
    之前因为李世民锋芒毕露,手下又有徐乐这种虎将辅佐,对自己的地位确实有威胁,施展手段予以打压便是在所难免的事。
    如今名位已定,父亲的心思自己也看得明白,这大好江山注定是自己的,二弟肯定抢不去。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再盯着二弟不放?
    再者说来,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一奶同胞亲兄弟,自己可以不喜欢他,甚至出手教训一番也无妨,但是绝不会伤害李世民的性命,也不会允许其他人加害自己的手足。
    当日长安城下,自己那番龌龊心思,已经快成了心魔。
    即便到了现在,每每午夜梦回之时,还会被当日那片刻的恶念所惊醒,满头大汗无地自容。
    如今情形远不似当初凶险,自己更不会做这种丧心病狂之事。
    最重要的一点,还是父亲的态度。
    建成很清楚,父亲和二弟之间可能有一些嫌隙,但是也仅仅是嫌隙而已。
    对于自己几兄弟,父亲都是一般疼爱。
    打天下之前自己兄弟如何荒唐,父亲都会一笑置之予以包容,如今做了皇帝,就更不会让儿子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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