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顽铁一头病兽,又能伤得了谁?
    圣人……过于小心了。”
    李渊一声叹息,“玄公所言也有道理,但是朕只怕……这宝刀太利,猛兽又难以驾驭。万一反噬主人……”
    “二郎乃是圣人的子嗣,他的手段圣人如何不知?
    区区一头猛兽,难道还驾驭不了?”
    裴寂说道这里也是一阵大笑:“圣人到底是关心则乱,二郎明明已经是个伟丈夫,在圣人心中依旧把他当个懵懂顽童。
    这份舐犊之情着实令人感动,只不过对二郎来说又有些不公平。
    他已经长大成人,不可再把他当小娃娃看待。”
    李渊道:“按玄公所言,这孽子此番便可免了惩戒?”
    “我大唐立国未久,正当严肃纲纪以正朝堂,二郎身为李家子,若是犯了律例不受惩戒,日后再要行法就难了。
    是以二郎当罚,只是如何惩戒还得仔细斟酌。
    依臣之见,不如将二郎的兵权暂时分散开去,由众将共掌。
    再让二郎闭门思过两个月,也算是给群臣以榜样。
    等到时日一满,再让他重掌权柄也不迟。”
    李渊也知,自己登基之后军政大权由子嗣分掌,其实也有些过激。
    不说下面文武,就是李家宗族子弟里,也有人心怀不满。
    那位不怎么善战的族弟李神通,明里暗里也说了不少风凉话,认为李渊把好处都给自己这一房不考虑他人。
    裴寂这番处理,名义上是处置李世民,实际上也是为了安抚众将之心,也算是个持重之见。
    正待点头答应的当口,一名内侍却飞也似地跑到殿中,来到李渊身旁低声几句。
    李渊眉头一皱,连忙吩咐道:“快些呈上来。”
    这名内侍飞奔而出,时间不久就捧着一封书信放到李渊面前。
    等看过书信之后,李渊将信递到裴寂面前,随后再次仰天大笑,笑得格外欢畅,乃至整个大兴宫似乎都能感受到这位武德天子的喜悦之情。
    第七百五十八章 肝胆(二十三)
    李世民这次东南之行,已然在长安官场造成了不小的震动。
    大多数文武并不知道李世民到底去了何处,但是大家都很清楚,这位秦王千岁扔下了手中的军务大事,带着麾下家将不知去了何处。
    新朝初立天下纷扰,无数的军务等着处置,这时候身为典兵之人一走了之,造成的影响不问可知。
    即便李渊随后就安排专人代替李世民处理紧急军情,但是其造成的影响并不会因此就消散。
    即便这些继任者如何出色,总归权柄不能和李世民相比,又不敢揽权太过担上嫌疑,是以诸般军务推进缓慢。
    长安周边诸军尚可,稍远一些的军务便有些混乱,不管兵马调遣还是日常操练,乃至辎重调拨等事,都遭遇了程度不等的迟滞阻碍。
    幸亏眼下战火没烧到关中,否则单是这些迟滞耽搁,就不知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大家嘴上不说心里有数,李世民这番惹得乃是大祸,不管陛下如何疼爱子女,都不可能对李世民高举轻落。
    否则日后又何以服众,又怎么处置其他犯律之臣?
    是以众人都在猜测着二郎此番会受怎样的惩罚,而这种惩罚又会对当下的权力格局造成怎样影响?
    毕竟李世民手握兵权,对他的处理很有可能影响到兵权的划分以及归属,这也是当下头等大事。
    李渊晋阳起兵并不是自己单打独斗以一己之力对抗大隋,而是代表整个陇西李阀的态度。
    这也是世家豪门比普通义军更容易取胜的重要原因,比起一城一地百姓因走投无路不得不揭竿而起,世家豪门一声令下若干郡县群起响应,大批久经训练全副武装的朝廷正卒摇身一变成为乱军,战斗力自然更强声势也更大,当然更容易取得天下。
    李渊起兵亦不例外。
    在众多呼应者中,李神通的手段不算最为出色,运气却是最好。
    在他起兵之前,便得到长安大侠史万宝以及平阳公主家奴马三宝的协助,又迅速收拢盗贼、义军、响马、饥民,竟是聚集了数万人马。
    不管这些兵马战力如何,人数规模摆在那里,至少看上去乃是一支庞大的力量。
    在蒲津之战中李神通怯战不敢进,险些害了李建成性命。
    可是事后并未受到追究,反倒是继续招降纳叛,等到李渊长安登基时,李神通麾下已经纠集了将近五万的庞大兵力。
    实打实的五万人不管再怎么不堪,拿到台面上都是个不小的筹码。
    也正是靠着这枚筹码以及李家子孙的身份,李神通如今官拜大将军、淮安王,且兼任宗正卿。
    宗正卿掌皇室九族六亲之属籍,以别昭穆之序,纪亲疏之列,凡李姓皇室,不论地位高低,与当今皇帝血缘亲疏如何,都在其管理的权限之内。
    换句话说,如今的李神通已经算是李家半个族长,不管于朝堂还是李家宗族内部,都是举足轻重的角色。
    可是李神通并不满意,整日闷闷不乐,于府中更是不时咒骂抱怨,朝身边人发泄不满。
    直到李世民离开长安之后,李神通的心情才变得开朗起来,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时不时还要酒宴庆祝一番,乃至很多人都在纳闷,他到底在庆贺什么。
    其子李道彦乃是个忠厚性情,对父亲极为孝顺,可是于父亲这种态度变化却看不明白。
    今日见父亲白日里便喝得酒气醺醺,既是疑惑又有些畏惧,在旁劝解着,希望父亲能够收敛一下行为。
    毕竟当今天下未定,朝中亦是风云诡谲,即便是李家宗室不至于担心性命,触怒龙颜总归也是不妙。
    李神通却不屑地挥着手道:“怕什么?
    你这等胆量,能做什么大事?
    咱是李家人,这天下乃是李家的天下,律例又岂是未我等而设?
    再者说来,就算是治罪也轮不到为父,朝中有人犯得罪过更大。
    圣人不处置了他,又怎好处置旁人?
    为父不过是吃了几盏酒,那位可是误了军情!不处置他就来处置为父?
    先问问李家列祖列宗答应不答应!”
    说到此处李神通脸上笑容更盛:“为父听你史伯父讲,那小畜生似乎这一半日就要回京。
    好!为父就盼着他回京!他若是在外面,海阔天空,谁也奈何他不得。
    他若是回了京,便有律例宗法等着他!就算是圣人护着,为父这宗正也不会不闻不问!国法难容,家法更是饶不过他!”
    史万宝乃是长安大侠,在沈光离开长安投军之后,更是长安游侠少年的首领人物。
    其交游广阔耳目灵通,传来的消息多半不错,消失多日的二郎确实要回来了。
    不过父亲这种态度,却让李道彦眉头暗皱,心中颇为不解,他不知道为何父亲总是盯住李世民不放。
    诚然,二郎对自己父子不如大郎亲厚,可不管怎样大家都是亲戚,更何况李世民还是陛下的骨肉,自己父子又怎敢与其争斗。
    “你懂什么?
    这天下不是大兄一人的天下,而是我李家人的天下,凡是李家子弟人人有份,这也是自古相传的规矩!若是大兄当日兵败,我李家便要族诛,你我父子也难免人头落地。
    既然举事失败我等要砍头,如今大事成功,我等分享富贵自是理所当然。
    大郎乃是嫡长,这份家业是他的别人夺不去,是以他要掌多少权柄为父没话说。
    可是兵权都由二郎掌握,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两兄弟一个掌兵一个主政,你我父子便活该吃些残渣剩饭?
    一个空头王爷再加个宗正便想打发了我?
    做梦!我和二郎没什么过节,可是他手上拿的权柄太重,就别怪为父拿他开刀。
    此番他犯了大罪,为父自然不会轻易放他过关。
    将帅乃三军之魂,若是主将连自己的体面都维持不住,还怎么统率三军,又如何让士卒服从?
    为父此番就是要落二郎的面皮,让他在三军面前失去颜面,再无法执掌兵柄。
    李家的兵权理应由为父和几位叔伯兄弟执掌,哪能让一个娃娃掌兵?
    我们这些老人的脸又往哪放?
    切让二郎好生学着,等把这里面的关窍学得通透,再掌兵权也不晚。”
    “可是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和二郎结怨?”
    “结怨就结怨,难道为父一个长辈还怕了后生晚辈不成?”
    李神通对儿子的担忧不屑一顾:“你小子年岁还小,不懂得什么叫做家天下。
    外人眼中你伯父乃是圣人,二郎乃是皇子。
    可是对你我而言,他们依旧是亲族。
    既是亲族,就不能光看国法。
    他一个子侄晚辈,难道还敢以小犯上?
    他若是不讲族法,又怎么让族人归心?
    离开家族支撑,他父子又能成什么事?
    是以为父纵然恶了他,他也不敢如何。
    再说为父也不是糊涂人,这些时日让你与大郎结交,便是防着日后为父不在,二郎与你为难。
    虽然他们乃是亲骨肉,可终究有君臣之分,这里面的文章大着。
    与谁亲厚与谁疏远,关系着你日后的荣华富贵乃至前程。
    今日为父得罪二郎越狠,日后你的日子便越好过。
    为父这不光是为自己争兵权,也是为你小子铺路,慢慢学着吧!”
    李道彦对于父亲这番说辞并不认同,再说自己父亲带兵的手段委实太过不堪,真要是掌了兵权对于李唐而言只怕是祸非福。
    然而为人子者又能说些什么?
    除了诺诺而退,也不敢再开口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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