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话真是从父亲嘴里说出来的?
    要知李家起兵前后世家出力甚巨,否则即便有晋阳宫中如山财货,也没法保证李渊大军开支。
    之所以世家肯不计血本支持李渊改朝换代,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希望李渊保全世家的权柄。
    律法条例非为世家而设。
    作为世家子李世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和那些寒门乃至黔首是不同的。
    自家人只要遵守家规即可,不必理会律条到底约束了什么。
    也没有几个官吏那么不开眼,敢用法度约束世家中人。
    杨家父子为人刻薄用法最严,世家中人犯了律令也难逃惩戒,是以他们便要把自家推出来换掉杨广。
    显然父亲和那些世家已经谈好了条件,未来李唐律令必有松动之处让世家中人有漏洞可寻。
    连世家子都如此,皇子、爱将反倒要一视同仁甚至从重处置?
    李世民只觉得父亲此时表达的态度和往日大相径庭,好像根本不是一个人。
    他心中既畏且疑,不知父亲到底所为何故,只好拼命看着母亲向母亲求援。
    毕竟之前的圣旨就是看在母亲面子上才下,眼下这件事估计也只有母亲能够挽回。
    可是窦氏并没有言语,对于李世民的求助就像没看到一样,反倒是附和李渊。
    “圣人所说不错,偌大朝廷百万户口,谁又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人乃是亲朋故旧勋臣之后?
    若是看在情分上就可以免去处置,怕是用不了三天,长安城就会举城皆乱。
    我等要讲大慈悲,就不能顾念儿女情长。
    阿乐今日之事不管所为何故,总归是做错了,做错了事便要受罚。”
    李渊道:“阿乐的功劳在那里,朕从来不曾忘。
    不过赏功罚过不可混为一谈,这也是我们带兵之人都懂的道理。
    是以朕的责罚阿乐不会不服气吧?”
    徐乐沉默无语,只是点了点头。
    李渊目光温和,语气也很是舒缓,如同在讲家常话:“阿乐放心,你既然不想让朕下旨迎杨氏入宫,朕便遂了你的心愿。
    这个人今后就交给你来照拂,若是有人想从她身上寻什么由头,就由你全权处置。
    这你总放心了吧?”
    徐乐叉手行礼:“谢圣人宏恩!”
    “你也不必谢我,总之你要做的事,朕已经替你做了,接下来便是处罚!朕也知道,你的八千玄甲骑于校场列阵,若是朕对你的处罚重了,这八千人恐怕不会答应吧?”
    说到这里李渊脸上还露出笑容,仿佛是在拿徐乐打趣。
    可是房间内其他人都没有笑,反倒是都把心提起,小心翼翼看向徐乐。
    虽说玄武门外的战事停息,可是眼下新的战场却比玄武门更加危险,稍有不慎只怕宫里宫外都难免血流成河。
    第七百九十四章 肝胆(五十九)
    徐乐的脸上并没有笑容,语气不卑不亢,既没有得意炫耀更没有请罪乞活的意思。
    他不是糊涂人,自然听得出李渊言语中暗藏的杀机。
    也不怪李渊,换做任何一个君主,只怕都不会愿意手下带领兵马自成一派与自己分庭抗礼,甚至稍有不满就要以哗变相威胁。
    单是这一条,就足够双方动手火并,杀个你死我活再说。
    不过徐乐并不认为韩约他们做错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想做就做,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大家的交情放在这,他们愿意为自己卖命李渊也没有资格过问!是以他的回答很是直接,语气也是理直气壮:“臣今日之行全系本心,动手之前未曾与人商议,自家部下更是一无所知。
    此事臣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牵扯他人。
    至于玄甲骑将士更不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请圣人只管责罚就是!”
    “阿乐果然是个明理之人,朕没有看错人。”
    李渊用手轻捻胡须神色悠闲从容,还是如同教训子侄一般对徐乐说着:“不过朕不明白,你这么个聪明的后生,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你莫非不知朕这么做是为了大局考量?
    即便你果真不知,也该直接来问,依靠蛮力硬抗圣旨,简直是不成话!”
    李渊的语气中听不出多少愤怒,更像是长辈教训不成器的子侄。
    只是一旁李世民却听得心头狂跳,只觉得周身寒毛倒竖。
    他对于父亲的脾性最是了解,若是做大发雷霆或是大声喝斥,责罚倒是没什么大不了。
    左右就是一顿棍棒,再不就是禁足或是皮鞭抽打。
    凭徐乐这身武艺根基,这些肉刑伤不到什么。
    可是这种和风细雨似的说教外加讲道理,却让李世民感到情况不妙。
    李渊对自己儿女子侄发火的时候从不用这种态度,上一次用这种态度说话,还是教训府中一个家将。
    那位家将乃是家中老人,曾经追随李渊多年,几次救过他的性命,虽然是仆役但是地位非同一般。
    结果因为一时失手办砸了一件事,害李渊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事情挽回。
    事后这位家将自缚请罪求家主给一次机会,李渊便是用这种态度对家将说话,回忆往日种种,又夸奖家将为李家所立功劳。
    大家都以为李渊还是念着旧情高举轻落,没想到转头这家将就被赐了鸩酒。
    今日旧事重演,莫非大人要对乐郎君也用这种处置?
    这……如何使得?
    李世民再次看向母亲,目光里满是乞求之意。
    窦氏并未作声,不过看向丈夫的目光里也多了几许疑惑。
    听丈夫方才口气,他不想对徐乐下杀手。
    可是这时候的态度,又让窦氏心里没底,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心思……宫中。
    李元吉满头大汗看着李秀、李嫣两姐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千真万确……若有一句假话,甘愿受罚!”
    说到这里他偷眼看向李秀,目光中满是畏惧。
    李家几个女子里面,以李秀为尊。
    家中几个女孩都惟其马首是瞻,就连李嫣的做派,也是刻意模仿长姐。
    男孩里面李世民和李秀交情最好,李建成则是不远不近,不会得罪李秀,但彼此之间也没有太多交集。
    说是骨肉同胞,其实客气的反倒像是路人。
    至于元吉,则是最倒霉的那个。
    他天赋异禀力大身轻,天生就是练武的苗子。
    自幼跟随家将习武,自己又是胡人性格好勇斗狠喜欢凭借武力欺人,乃至欺凌弱小的事也干得不止一宗。
    偏生李秀是侠士心性,喜好打抱不平,对于李元吉的行为很是不满,屡屡规劝管束。
    李元吉正是年少无知之时,又素来粗鲁,对于这位大姐并不买账,反倒是挥舞拳头威胁。
    结果就是两下交手,姐弟二人动起手来。
    李秀虽然气力不敌元吉,但是一身技击之术远在元吉之上,交手经验更是比元吉丰富得多不管马上步下徒手还是动兵器,元吉都不是李秀对手。
    每每被李秀劈头盖脸一顿臭揍,打得拱手投降认错才算罢休。
    后来更是只要发现元吉有为非作歹之事,便寻了他来打。
    直打到元吉看到李秀就魂飞魄散脸色惨白,每每恨不得找由头避开,更是不敢再肆意妄为。
    直到李秀出嫁之后,他才逐渐恢复了往日恶行。
    虽说如今元吉年岁已经大了一些,武艺也比当初强出许多,但是积威之下,依旧是看到李秀就怕。
    这句甘愿受罚对他来说并非随口一说,而是意味着一顿毒打,是以绝不敢扯谎。
    李嫣也知李元吉怕李秀怕到骨子里,绝不敢在这件事上扯谎,连忙拉着李秀的胳膊说道:“阿姊快陪我去求情!万一大人真的降下罪来,那可如何是好?
    听三胡说大人那神态,分明是要乐郎君的命!这怎么使得?”
    边说话边向前走,手上更是用力拉拽。
    可是李秀如同脚下生根,任李嫣如何使力,就是拽不动分毫。
    她回头看去,只见李秀凝神思忖似乎没听到她说了什么,脚下不丁不八扎着步,人便如同和地面连在一处。
    看来阿姊虽然嫁为人妇,一身武艺修行并未放下,单是这手功夫就不是常人能比。
    李嫣知道阿姊武艺远胜于己,如果她不想走,自己就算怎么拽也没用,只好软语哀求道:“阿姊……”李秀却一摆手不让李嫣继续说下去,而是盯着李元吉问道:“你为何来寻我们报信?
    谁让你来的?
    敢说一句假话,可仔细着我的拳头!”
    李元吉看李秀这手步下功夫已经吓得魂不附体,此刻再见李秀瞪眼,就更是面无人色,连抬起衣袖擦汗都不敢,只好任汗水流入眼睛里,沙得二目生疼,被迫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口内则不住分辨:“没人让我来,是我自己想来的……千真万确!我承认,我不喜欢徐乐这厮,他几次寻大哥晦气,眼睛又长在头顶上,谁也不放在眼里,我确实想过要他的命。”
    “你!”
    李嫣闻言面色一变就待发作,却觉得手腕一阵剧痛,却不知何时自己的手已经被阿姊李秀反握住,方才就是李秀手上用力,才让自己没继续说下去。
    李元吉毕竟还是个大孩子,对于这里面的关窍看不明白,只怕李秀收拾自己,连忙继续说道:“可是在玄武门外我亲眼见到乐郎君施展武艺,才知道他一身本领如此了得,果真是天地间少有的英雄。
    像这等好汉理应死在战场而不是刑场,若是就因为打几个人便丢了性命,未免也太憋屈了。
    可是阿娘还有二兄都在房中,他们不说话我讲话也没用,只好来给你们送信。”
    “那你为何不找大郎?”
    李秀脸色依旧紧绷。
    李元吉道:“我也曾想找大兄,可是他住的实在太远了,怕是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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