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人做事爽利,想救人就会动手,绝不会瞻前顾后。
    凭他的本领手段,区区几个贼寇……”
    “够了!”
    李渊听到恩怨分明这四个字,就觉得心里格外的不舒服。
    再看李世民的模样,因为心疼爱子而消散的怒火重又升起。
    “孤对你说的话全都忘了!我李家子是用刀之人,不能为刀剑所操控!这话为父说过不止一次,你怎么就是听不明白?
    你把军国大事系于一人身上,等若太阿倒持!日后到底是你统领麾下军将,还是那些骄兵悍将把你变成傀儡?
    这内中干系你难道不明白?
    九娘是女儿家,迟早是要嫁人的,糊涂便糊涂着不算什么。
    你是我李家子,如果也是这般糊涂,为父又怎敢让你再掌兵柄?”
    李世民方才提到徐乐也确实是有些忘形,被父亲兜头一顿骂,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失态了。
    连忙屈膝跪倒在李渊面前不敢再行分说。
    偏殿内寂静无声,只能听到李渊那满是怒意的粗重呼吸声。
    过了好一阵,李渊总算把呼吸放平,对着李世民说道:“回你娘面前跪着去,一边跪一边想,想想若是有朝一日朝中没有徐乐,你又该如何破敌制胜。
    若是……若是徐乐与你是敌非友,你又该如何自处?
    什么时候想明白这些,什么时候来找为父。
    去吧!”
    李世民不曾再多说一个字,踉跄着起身离开走出偏殿,只有李渊自己独坐殿内沉默不语。
    这偏殿内倒也亮堂,可李渊还是觉得不够。
    总是担心这殿内太过昏暗,以至于自己无法一览全貌,不知从何处就可能跳出什么东西于己不利。
    他有心下旨让宫人准备灯烛,可是马上又想起昔日发生在这座城中的大火,以及在火中化为灰烬的英武少年。
    一想到当日的情形,以及少年人纵马舞槊纵横沙场的雄姿,与自己纵饮谈笑的情景,李渊就觉得一阵不寒而栗,再不敢提点灯之事。
    生怕那少年的英灵会操纵着烈火把自己烧死,以报当日之仇。
    当年之事真的怪自己么……其实李渊早就在心里把自己摘了个干净,认定自己和那件事没关系。
    可是越看到徐乐,心里那份信念就越是动摇。
    李世民那句恩怨分明,就在耳边萦绕不去。
    二郎的心思比寻常人活络,他的想法应该是没错的。
    那些瓦岗贼寇能够战败薛家四将,倒也不是无能之辈。
    如果他们真的铁了心找徐乐寻仇,说不定……一时间李渊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此刻到底更希望何人获胜。
    在偏殿内不知呆坐了多久,李渊终于缓慢起身向外走去,口内则轻轻念叨着两个字:徐乐!
    第九百零七章 入阵(十六)
    群山莽莽怪石嶙峋,加上山间生长得参天古树,天然就是绝佳的藏兵所在。
    山势险人心更险,就算在太平时日,寻常百姓也不会来此玩赏,到了乱世就更不必说。
    自汉末至隋初的战乱,不但让江山残破民生凋敝,更是让人心变得与猛兽无异。
    就算是在城镇里都有可能为了财货动手杀人,在这种地方就更不用说。
    人们都清楚这一点,自然也会刻意避开。
    是以这些山林间多年无人行走,厚厚的落叶腐殖掩盖了一切痕迹。
    哪怕是曾经有人曾经从这里走过,其路径也已然被淹没得无影无踪无处寻找。
    这等地方于独行客而言,是标准的鬼门关。
    都不用真的出现强梁索命,就是迷路或者猛兽,都足以轻松吞噬一个人的性命。
    山林间万籁俱寂并无动静,生长于此间的生灵,已然形成了属于自己的默契。
    它们互为依存又互为食物,死后则化作肥料滋润这一方林木水土。
    在大多数时候,它们都不会发出动静,以免干扰属于山林的寂静。
    哪怕是捕食,也往往是猎杀者突然发动完成动作,几个呼吸间结束行动,不至于惊扰太甚。
    如果真的有冒失鬼干预打破这种静谧,很可能就要遭遇这方山林的惩戒。
    而冒失鬼就在此时出现了。
    伴随着一阵扑啦啦地鸟雀振翅之声,无数栖息于树上的野鸟飞起遮蔽天日,将本就不多得阳光完全挡住。
    随后就听得一阵悠扬的鸾铃声响,由远而近于山林间回响。
    伴随着这阵阵铃声,一骑骏马缓步而入。
    马上挂槊槊锋处挑着甲包,而在鞍桥上端坐的,则是个身材高大猿臂蜂腰剑眉星目的英武少年。
    男子一身青色劲装窄袖,雄姿英发神态潇洒,明明孤身一人行于险地却全无惧色,反倒很是从容。
    若是只看其神色,还以为他此刻正于长安城内朱雀大街上信马由缰,准备前往酒肆去赴某个美貌的胡姬之约。
    只有腰间那口直刀,以及背后负的雕弓、马鞍桥旁的撒袋,才和此处环境相配。
    勒住缰绳四下扫视,马上的少年嘴角微微翘起,自言自语道:“选了这么个所在,倒也算得上是一群雅贼。”
    来人自然就是玄甲骑一军之主,李唐第一斗将徐乐!此地,就是徐世勣放走林望三时特意嘱咐他牢牢记住的所在,为防徐乐找不到地方,徐世勣还特意画了张简易地图,让徐乐来此了结恩怨。
    这处森林位于潼关与长安之间的山林小路上,正常的地图不会涉及,亦不是大军行动所在,用来了结江湖恩怨厮杀对垒,倒是最适合不过,按说以徐乐的身份以及如今处境,并不适合做这种事。
    别的不说,如果他的行踪泄露或是被李密看破端倪,利用他离开大军的机会发兵猛攻,位于两座新建营寨之内的玄甲骑就有全军覆没危险。
    再者说来,若是在此专门设下陷阱伏兵,这位大唐第一斗将,完全可能阴沟翻船饮恨山林。
    一个人武艺再强,总归也是血肉之躯,暗箭、陷坑又或者干脆就是乱箭齐发刀斧俱下,都足以让万人敌饮恨。
    骁勇无敌的名将丧生于宵小暗算之下的例子从来不缺。
    不管后人再如何唏嘘惋惜,都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
    事实上徐乐此行,也是顶住了巨大的压力,一向惟徐乐马首是瞻的韩约,这次都旗帜鲜明反对他这种行动。
    一边观察着四周情况,徐乐脑海中又浮现起之前营寨内的情形。
    素来持重的韩约,少有的发起了脾气,几乎是要和自己翻脸。
    “若说救九娘,谁皱一皱眉头就不是好汉!那是咱玄甲骑自家人,更是为了咱才被掳去的,粉身碎骨也得救她出来。
    可是救人得讲章法,你那不是救人是送死,我第一个不答应!要是不想被他们小看,便让我走这一遭。
    在神武咱们就是手足,我去你去都是一样。
    玄甲骑有我没我都一样,可要是离开你徐乐,咱们玄甲骑就什么都不是。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这么多儿郎想,你现在的身份不能去冒这等风险!”
    宋宝碍于身份,不敢像韩约那般放肆,却也是在旁戳冷箭:“响马怕不是有千把人,一个人浑身是铁又能打多少钉?
    一个人去赴会,那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咱们救人也不能一命换一命吧?
    再说前敌这里离不开人,若是被人看破了机关,怕是马上就要大祸临头。
    总不能为了救一个人,搭进去咱的家当不是?”
    真正站在自己这边的,反倒是小六和步离。
    小狼女没有那么多心思,更不知道什么算计,只是自己想要做什么,她就愿意做什么罢了。
    至于小六心思则更为单纯,韩约、宋宝想的东西他也想过,但是对于小六来说,这些加起来也不如义气重要。
    他平素里很是惧怕自家兄长,可是这次寸步不让,扯着脖子大喊:“你们这话不对。
    要说凶险我也承认,可是就因为凶险就不救人了?
    那还算什么英雄好汉!九娘要不是为了给咱送军资,至于被人捉去么?
    做人得讲良心,就冲这条咱就不能见死不救。
    再说瓦岗贼寇已经下了战书,要是乐郎君不敢应战,还不要被他们笑死?”
    韩约抬起手就要去打,最终还是被徐乐的眼神制止了。
    望着四下里那高大的林木,徐乐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最终决定时的话语:“小六说的没错。
    于公于私,我们都不能袖手旁观。
    何况某顶天立地大丈夫,如何能被一群贼寇耻笑?
    他们既然约战,某便走上这一遭又能如何?
    人说瓦岗五虎武艺高强,某也正好见识见识他们有何惊人艺业!至于军中之事,某自有安排,绝不会为了这件事害了大家性命!”
    其实徐乐也知道,宋宝、韩约的担心都是对的。
    只不过他们的道理再对,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九娘李嫣在瓦岗手里。
    自己可以不要那些钱粮,也可以不要虚名,但是不能不管九娘,这从哪都说不过去。
    而且从战书和那份地图,能感觉出来自己要面对的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蛮徒,而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如果自己真的不敢来,肯定会被其小看。
    日后沙场再见,不用交手心中就先有了高下之分,于长久考量弊大于利。
    战书约定是五日内前来此处了结恩怨迎回九娘,这个时间看似随意,但实际上是考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林望三的脚程之后,经过计算得出的结果。
    这个时间就是要自己来不及从容布置,更没办法召集人手。
    仓促应战状态肯定受影响,这些贼寇则是以逸待劳,彼此消长之下,不曾交手他们就占了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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