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就这些就能看出来,他的本事是正经八百科班出身不是野路子可比。
    之后在军营里面东鳞西爪学的本事,也被他吸收改造,靠着自己足够深厚的功底,将之从不成体系的杂七杂八招数,变成了自己武艺的一部分。
    那些老兵油子所擅长的招数单独拿出来,对于上将的威胁不大。
    可是落到罗士信这等厉害人物手中,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的底子本来就好,再把这些招数和自家的手段融在一处去芜存菁,就让一门原本是军中老卒习练的常见杀人技,变成了可以威胁到斗将性命的杀招。
    而在这种学习、编练、修正、融合的过程中,罗士信那一身基础本领也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提升。
    如今他这一路花槊施展开来,其技巧之高明,已经足以跻身当世一等斗将之列。
    以徐乐看来,若是当日罗士信人在江都,纵然斗不过宇文承基,起码也能战胜来整。
    更重要的是,他的年纪还轻,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不管人生还是武学修为,都还看不到天花板。
    只要遇到名师指导再加上足够的训练,他未尝不能提升到一个全新的高度,成为沙场的传奇。
    徐乐并不是一个嫉贤妒能之人,看到罗士信这等武艺以及天赋,并没有畏惧或是嫉妒的情绪产生,反倒是从心底感到欢喜。
    他并不担心世上出现一个不弱于自己的天才,相反从内心深处盼望着这样的天才越多越好。
    我汉家儿郎才俊万千,这便是神州底蕴所在。
    只要自家不出昏君庸主,没有同室操戈自相残杀,任他胡虏控弦百万,也不敢正视中原!我徐乐一人一槊终究护不住万里山河,若是身后有千千万万秦叔宝、罗士信,那时候便该轮到胡儿夜不能寐,时刻担忧汉家铁骑马踏祁连了。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就当下而言,最要紧的还是要收服这个怎么看怎么像小号自己的少年英雄。
    也正是因为罗士信从出现就给自己的感觉非常熟悉,对于收服他也就更有把握。
    如果说秦琼还是一个比较复杂的人,那么罗士信就简单多了。
    徐乐很清楚自己最崇拜的是什么人,如法炮制自然就能让罗士信折服。
    说到底大家骨子里都仰慕那些快意恩仇的侠少,只不过时事所迫容不得自己按心性活着。
    不过再怎么变,一些骨子里的东西是变不了的。
    身为武人,要想获得自己认可崇拜的最好办法,就是拿出几手绝活来。
    罗士信的花槊高明,那么自己就和他斗一斗这槊法!徐乐这次并没有像对付秦琼那样,以一路粘字诀打得秦叔宝急火攻心,而是展开槊法和罗士信纯粹的赌斗招数。
    掌中槊上下翻飞盘旋飞舞,忽而为槊忽而为棍,待等两马错蹬之时还能当作短兵近身刺突攻击。
    大槊不再是固定的前七后三抱持方法,双手穿梭换把,时而单持抖动展示变化,时而双持前端,将槊锋做短兵近身直捣!武人用槊招数简单,是因为战场这种环境,并没有多少施展技法的空间。
    再说大家骑马对冲,交手的速度很快,基本就是劈面过招眨眼而过,没有多少时间给你展现精妙招数。
    所以大家自然选择最为简单实用的战法化繁为简,把太多无用的变化、花俏或是欺敌诡招变成了自己习武之初就每日锻炼的戳、扫、砸、等简单动作。
    可是这一切的基础,其实是应该建立在掌握了繁的基础上。
    徐乐自己习武的过程,就是个简、繁、简的过程。
    先学会基础再学那些招数,到最后返璞归真让招数回归于基本的杀敌动作。
    这就是一个正途武人的修行之路,从根本练起,练到最后回归于根基。
    这样练武的好处就在于整个人和兵器是一体的,知道怎么驾驭武器,也知道如何在不同的场合使用不同手段。
    而那些野路子上手就练打法的,实际是跳过了中间的过程。
    认为那些东西是花架子用不上,也就不去练,甚至鄙视练套路的。
    却不知未经山水何来心性?
    昔日羊侃舞槊能引来众人登树围观以至大树折断,如果只是简单的戳刺何以能有那么多人看?
    自然是槊法精妙招数变化多端,兼具观赏性与实用性,才能有那个效果。
    那些片面讲求实战轻视技法的,无非是靠着一招鲜吃遍天,以几手杀招外加自身的气力速度在战场上杀敌立功。
    其实人还是人,兵器还是兵器,遇到真正科班的行家就要吃亏遭殃。
    不过这不是说正途武人一定比野路子厉害,徐乐在长安就把不少想要加入玄甲骑的世家旁系习武子弟拒之门外。
    除去他们心中那点不可告人的小算计之外,就是他们的本事也不足以入选。
    不是说他们修为不够,而是说只有修为没经过实战,分不清战场和练武场的区别。
    还是拿着家里习武那套应用于战阵,不知道随机应变也不懂该怎么化用自己的招数,遇到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立刻就要丧命。
    罗士信的过人之处,则在于他既有正途武人给他打下根基,又是在尸山血海里面磨练的手段。
    两种路数的长处集于一人身上,加上其自身那精才绝艳的天资禀赋,几股力量共同作用下,便造就出了这么个绝世虎将。
    神武少年、瓦岗新锐,两位有着不同出身、经历,但望向彼此时又都觉得异常熟悉的少年武者,如同两颗流星碰撞一处,火花四溅!
    第九百一十七章 入阵(二十六)
    若是让徐乐给罗士信的武艺给个评价,便是百变千幻层出不穷。
    不同于秦琼那种堂兵正阵一板一眼的武艺,罗士信的打法显得有些飞扬跳脱不依古格,从某种程度上讲,他的武艺就像是一个活力充沛的顽皮少年,你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什么,只知道他破坏力惊人,不管做什么都会让人头痛。
    从张须陀军中再到其本人,乃至之后从三山五岳绿林豪杰处学来的本事,让罗士信的武艺如同个大杂烩。
    不知多少路槊法都被他学了去,又靠着自己聪明才智,把这些原本没关系的武艺整合一处,成了他的独门手段。
    哪怕是以徐乐的眼界,也没见过这种招数。
    更为出奇的是,罗士信这路槊法是随着他的心意创立,也是仅适合他自己施展,从没想过教授他人或者让别人使用,是以招数变化遵循的不是十八般兵器的常规用法典范,而是他自己的心思以及身体条件。
    只要他自己能用出来且觉得合适,就是合适的招法,其他的全都不考虑。
    这样一来的结果就是,这路槊法的变招让人猜不透。
    有时候按照武艺规范或是常识考虑,这一击之后跟着的必然是一记上三路攻击,没想到罗士信这一招竟然是奔着小腹扎来。
    又或者这一击怎么看都不该是这时候用,他偏就反其道而行之。
    靠着自己强悍的体魄以及过人的速度,让这按照正常情况威力平平的一招发挥出巨大威能。
    好一个少年人的武艺!徐乐心内越发觉得罗士信就像是昔日的自己。
    从徐家闾走出,一路破阵闯营直冲云中,一人之力搅动整个恒安甲骑,在刘武周面前要个公道。
    这说起来同样是飞扬跳脱不合道理,认谁听了都会觉得自己疯了。
    可是若没有这份跳脱锋锐,还算什么少年!今日之罗士信,便是昔日的自己。
    不过自家行事洒脱,动手的时候则是一板一眼,用的是正经八百武艺。
    罗士信则是行事规矩,但是武艺随心所欲,把少年人的心性尽数化为槊法。
    不管对手是何等样人,都用这路槊法尽情招呼,也是为了让对手看看,何为少年郎!徐乐的槊法同样变化多端,以奇斗奇以快打快。
    马槊变招主要依赖于槊杆的材质,其强大的弹性可以承受巨大力量,又有足够的韧劲,可以演变出各种招数。
    罗士信的膂力本强,又专门锻炼过腕力以及腰马发力方法。
    运气用劲再到手法一气呵成,手腕一抖便是几蓬铁花绽放,腰马发力便是一条乌龙逞威。
    单就这份武艺,已经可以算作虎将,何况罗士信的能耐还远不止如此。
    和秦琼一样,罗士信身上也没有着甲。
    这样打起来,当然多了许多凶险,但是也便于其在马上从容动作上下腾挪。
    正常骑将就如徐乐一样双足踏蹬,人站在马背上舞槊出招。
    可是罗士信却没有这么老实,人在马上翻上翻下,时而于站立马背舞槊,时而单足踏蹬半边身体挂在外面。
    似自处险地,却能借着这种身位的变化施展手段,将马槊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攻出。
    这就是一等斗将都要具备的能耐:人、器、马三者合一!徐乐自己也能做到这一点,但即便是他在此之前也没想到,还能这么施展武艺。
    如果是外行人,或是寻常军将,可能看不上罗士信这些花俏动作,认为华而不实,像是走江湖卖解本事不是武将的能耐。
    可是身为当世顶尖武人,徐乐自然看得出来,罗士信做这些动作并非单纯为了吸引注意,而是一门独特的武艺。
    借助这些看似不合理的动作,使出让人意想不到的招数,这本来就是高手相争中最常用的方法。
    不过一般来说,这种动作只有一两个就足以分出胜负。
    也就是罗士信这种独特经历,让他得以从不同人处学来若干种保命杀敌的绝招,又把这些绝招编练成套。
    其威力绝不可轻忽,更不能因为其看上去不像是军中常规本领就认为其没什么用处。
    每一个锐气十足的少年,都会被老成持重的前辈称为不知天高地厚,认定其要是不改掉这身毛病,就注定走不多远就会陨落。
    这话听上去没错,可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若是没了这身锋锐,还要少年何用?
    或许有朝一日人会死宝刀会断,但是在那之前,也要轰轰烈烈成就一番功名,杀一个天翻地覆才对!即便真的死了,也好过庸庸碌碌空活百岁!锋锐十足的少年,正该用这种锋锐十足的武艺!这门槊法其实是传不下去的,别说旁人学不会用不了。
    即便是罗士信本人,一旦身体过了这个阶段,也未必还能使出这些招数。
    又或者他的脚力更易,换一匹战马,也一样难以配合主人使出这种种动作。
    这种招数难以练习更无法传承,对于武功世家而言得不偿失,自然也不会流传,但是其本身确实了得,更体现了罗士信的聪慧。
    纵然有人武艺超过罗士信,可论及对于武学的领悟以及艺业的传承发扬,却是远远及不上这位少年郎。
    抱残守缺墨守陈规,只知道苦学前人本事全无创新也不想创新的,注定不如这种锐意进取的昂扬少年。
    徐乐看着罗士信的槊法两眼放光,心中那股豪气油然而生,掌中大槊也自做出了回应。
    这便是所谓的棋逢对手。
    不光是指两人基本功力相若又或者武学修为接近,能看到一个足以让自己击节的心思,又或者见到某种充满创意的招数激发自身灵感,同样也是棋逢对手。
    徐乐自从投效李唐经历战阵无数也会斗过许多成名大将,不过基本都是正常的战斗,今日先遇秦琼后逢士信,连续遭遇不同寻常的战法武技也算得上不虚此行。
    武人的热情往往就是被这种同级别的对手所激发,罗士信这一路古怪槊法,也让徐乐精神为之一振,槊招也变得格外精妙。
    只不过他的方式和罗士信不同,并不依靠腾挪身位或是大槊翻花,而是用换手的方式,把一条大槊当成几样兵器来施展。
    这条马槊在徐乐手中就像是突然有了生命,每一寸都能施展出攻击动作,乃至于正常武人都认为不具备杀伤力的地方,都可以当作兵器朝着罗士信身上攻击。
    盘旋抽打舞抡戳刺,对于徐乐来说,没有哪个动作是多余的,也没有什么变化是所谓的花招。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攻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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