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乱世本就是最大的不幸,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多几根刺又算得了什么?
    但徐乐从不这么想。
    他自己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奉直道而行,也不希望自家的手足心怀遗憾。
    尤其眼看着就要和李密决生死,一场仗打下来不知道有多少手足血洒疆场。
    力所能及范围内,当然要尽力为部下儿郎着想,至少可以心无挂念坦然赴死,这才是玄甲男儿本色!这次的会面,也是徐乐一手安排。
    离开险境之后,徐世勣和徐乐分别,也就说明了自己下一步的去向。
    正如他方才所说,这么一支人马,又处在交战的中心,能去的地方也不是太多。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倒是可以凭借骑兵的速度优势摆脱战场,找个相对太平的地方去落草又或者投奔某一路诸侯。
    可是眼下队伍里面重伤号就有好几个,这里面还包括了程咬金、单雄信这等要角,自然就不能想去哪去哪,只能就近找人投奔先落脚再说。
    想来想去,唯一能投奔的就是王世充。
    虽然双方之前打得天翻地覆,但是属于国仇没有私恨,加上有这么重的外部压力在,想来王世充但凡脑子没有坏掉,都不会把这么一支精锐拒之门外。
    对于他们的选择,徐乐并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试图拉拢他们,或者说留个后手的打算。
    他固然欣赏这些人的才具,但也知道世上英雄才俊不计其数,不可能都被自己纳入帐下。
    很多事说到底还是大势所趋,不是说他们有本事,自己就真的能把这些人留住或者非留下不可。
    他并没有做无谓的挽留,甚至没有多说什么,然则同为好汉,很多话不需要说出来,彼此就已经知晓对方心意。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徐乐安排这场聚会也就非常容易并不担心会被拒绝。
    两位昔日并不怎么亲厚的袍泽,如今这种场合下同游,都觉得对方分外可亲。
    尤其李君羡更是如此,听到徐世勣坦言愿意出兵相助,只觉得精神一振。
    他才不管徐世勣所部有多少人,只知道眼下玄甲骑兵力少得可怜,哪怕只多五百骑,对于自己而言都是一支可观力量。
    再说徐世勣是何许人?
    瓦岗寨的精兵都是他练出来的,这帮人的优劣都在他心里装着。
    他要是肯帮忙,自己这边就省了好大力气。
    他连忙问道:“王世充会放人?
    别回头他把你们扣住,不许你出战。”
    徐世勣一笑:“他还想管住我们?
    我们在洛阳算是客军,没把命卖给他,他也管不到我们头上。”
    “这王世充为人奸狡,这次怎么肯吃这么大的亏?”
    徐世勣一声轻叹:“这还是托了乐郎君的福。
    否则依他的脾性,哪会对我们这群孤魂野鬼这般宽厚。
    还不是玄甲骑这么一支精骑在外,让他睡觉都不踏实。
    说来也好笑,瓦岗军十几万人马,他倒是敢来拼杀一番。
    乐郎君那几百骑,就让他如坐针毡。
    这厮为人一般,兵法才具也不过中人之姿,唯一一桩好处,就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要在洛阳立足手上得有一支精锐。
    咱们这几百儿郎自从进了洛阳,器械钱粮就都没犯过愁,至于要求也很简单,让咱们变成他的玄甲骑。”
    都是军中健儿,这话一说就明白。
    王世充控制的地盘有限,人口也不多,想要堆出海量步兵和瓦岗争胜负根本不可能。
    就算有江淮一带提供支援,数量总归也有限。
    这种时候就只能走精兵路线,练出一支骁勇善战的精锐甲骑来,就能在洛阳战场占据主动权。
    这也证明王世充这人格局不大,他就没想过控制整个中原地区乃至更大的地盘之后,如何自保守城的问题,而是立足于保住洛阳不失。
    如果仅仅是保全洛阳的话,这么一支甲骑也确实够用了。
    毕竟一座城池的攻防战,战场空间就那么大。
    一支千人甲骑往来驰骋,已经足以控场。
    就算不能绝地翻盘,至少也能保护关键补给线的安全畅通。
    到时候用骑兵野战用步兵守城,短时间内怕是真没人能把他给打下来。
    不过越是如此,这支骑兵也就越金贵,王世充舍得拿他们去拼李密麾下那支大军?
    乐郎君向王世充提出合作倒是没错,可是就他这个心思加上眼界格局,会同意?
    固然徐世勣带兵有方,能够保证部队服从自己指挥。
    可王世充要是真心想要留下这支甲骑不让他们参战,也肯定有的是办法。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他的根基所在。
    徐世勣再怎么有韬略,也不大可能在大势上拂逆王世充心思。
    想到这些的李君羡,眉头又微微皱起,看向宫室方向的眼神,也变得满是焦虑。
    徐世勣在旁拍拍他的肩头:“别多想了,你担心的事情我明白,不过这种事担心也没用。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乐郎君不是个脑子一热想一出是一出的人,既然来找王世充,肯定有他的谋划。”
    李君羡默然不语,只是叹了口气。
    徐世勣又说道:“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半点勉强不得。
    你跟对了人,便不要胡思乱想,只管按令而行,说不定日后封侯拜将也未可知。
    我只说一句,乐郎君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他……不会害人。”
    李君羡看看徐世勣,两人对视良久,随后都点了点头。
    “不会害人”,这四个字的评语在绿林人心中,有着远超常人想象的意义。
    毕竟江湖这种地方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害人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一个人可以得到不会害人的评价,便是值得托付性命的好朋友,自然是可遇不可求。
    真要是遇到且能结交,也是江湖人几辈子的福分。
    李君羡苦笑一声:“只可惜这等人先遇到了李二郎。”
    “这便是我说的命数了。
    翟大、李家九娘,还有你我,都有自己的命数。
    你的命数好,自己便要惜福。”
    说到这里徐世勣又是一声长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命数,看到天下太平刀枪入库那一天。”
    “都是李密那厮!”
    李君羡握紧了拳头:“找到机会,我非要了他的人头不可!”
    徐世勣也点点头,目光转向洛阳城外:“他既然与乐郎君为敌,他的头怕是离落地也没多远了。”
    第九百五十二章 破阵(七)
    王世充与徐乐见面的情形自然和李君羡那没法比,甚至和之前也都不一样。
    他选择了在自己的书房与徐乐见面,而不是之前安排的馆驿或是城中宫室。
    虽然大家都知道,城中那位皇泰主不过是个人形傀儡,实权都在王世充手中,日常他也是在宫中居住接见百官处理公务。
    可是在徐乐面前,他偏要装出一副忠臣模样,不但不敢占据宫室,就连衣衫都格外简朴。
    似乎不如此不足以彰显自己的品德高洁,不足以让徐乐这等豪杰认同。
    对于他这套造作表现,徐乐并没发表什么意见。
    他身上也是裹着一领半新不旧的战袍,上面还有不少已经干涸发黑的血渍。
    一看就知道这件战袍的主人转战沙场战功无数,上面点点血迹便是最好的证明。
    人往那一坐,那股锋锐之气便扑面而来,刺得王世充心惊肉跳周身不自在。
    原本以为自己得了徐世勣这些瓦岗旧部投奔,腰杆子一下就能硬起来。
    可是真到了直面徐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是欠缺火候,别说抗衡了,就是这种平等相待都很难做到。
    徐乐看着对面王世充,心中也满是鄙夷。
    这等人充其量就是个奸贼,尚不足以称为奸雄,就更别说问鼎天下。
    就算一时侥幸得了社稷,国祚也不会长久。
    老百姓过不上几天安生日子就还得遭罪。
    他的格局气度决定了留不下真正英雄,徐世勣那帮人和他的关系也不会维持多久,估计很快就会分道扬镳。
    眼下这个时代,天下格局已经从群雄纷起逐渐进入一个几方势力稳定局面然后角逐最终赢家的阶段,王世充这种人出局是必然。
    就看他自己会不会做人做事,能不能让自己落个相对好一些的收场。
    心里如是想着,目光则锐利如剑直刺王世充的双眼,说话的语气依旧如往日般强硬,并没有低头求人的意思。
    “如今情形便是如此,你我两家即为盟友,理应共同进退。
    不过洛阳城中军政悉决于君,何去何从还望王公明示。”
    王世充干笑两声,并没急着做出回应,而是在那里嘟囔着:“李密乃是某心腹大患,若非他领兵相攻,我又何至于向李公输诚?
    实不相瞒,这件事到现在都还有些首尾,不少人背后议论,都觉得某不该如此。
    可是他们又如何知道某的难处?
    洛阳的情形乐郎君是知道的,若不是你来得及时,现如今城池多半都已经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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