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方用一只手的食指点着另一只手的掌心说:“你想想,皇上金殿指了婚,那是安国侯的嫡长女凌大小姐和贺相三公子的婚事,不是云山寨梁姐儿和贺家的婚事呀!”

    韩娘子恍然了,哦了一声,慢慢地放下了手,杜轩从信中抬头说:“而且,勇王府出面操办婚事,筹办嫁妆,咱们犄角旮旯的云山寨巴巴地赶着去送嫁妆,那不是让人指着我黑妹妹笑话吗?!”

    梁成愤怒:“他们敢?!”

    韩娘子叹了口气:“也是呀,那些京城的人定是看不起咱们,咱们可不能去给姐儿添乱……”

    杜轩举了下手里的信说:“她不让送嫁妆可不是这个意思,她是真的不想让山寨把钱花在她嫁妆上。我们就去好好开个店,办得红火了,比什么嫁妆的管用多了。”

    韩娘子又高兴了:“那也成,可是怎么着,我们也得去京城看姐儿出嫁吧?咱们也不到那正式的宴席上去……”

    杜方说:“勇王那时说了,寨子里的人可以去他的府上……”

    韩娘子一拍手:“这勇王真的惹人疼!这么好的孩子……”

    杜方皱眉看韩娘子:“你这都是说的什么话呀!那是勇王啊!年轻轻的,就英勇……”

    韩娘子不在乎地说:“那就不让人疼了?……”

    杜轩翻着信纸说:“这信里说,韩叔在勇王府过得不错。”

    韩娘子眼睛里精光四放:“不错?怎么个不错法儿?我得赶快上京去看看!”

    梁成也迫不及待了:“我也想赶快去京城见我姐姐!”

    杜轩点头:“好,明日起,你我就开始整理去京城的事儿,要带的人,要运的东西,寨子的事,就得先交给爹了。”

    杜方怒:“这怎么行?我得护送大家去京城!你那三脚猫的武艺,一路顶什么事?!”

    梁成笑着看杜轩:“轩哥,你是军师呀,管着大小各事,就留在寨子里吧!”

    杜轩一副愕然的表情道:“难道不是我先说要去京城的吗?要讲先来后到的吧?”

    屋子里的几个人同时说:“不讲!我们都走,你留下!”

    杜轩沮丧地翻弄信纸:“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撮合她和那个与我爹一起来的王秀才呢,他也没家……”

    韩娘子叫起来:“你可别胡说呀!那个秀才刚看上了个寨子里的一个女孩子,正托我给他做媒呢!天哪!姐儿的婚事多好呀!幸亏我以前的努力都没成。”

    ……

    梁成回到自己的小屋,就找出了小时候的百宝箱,打开,从一堆杂物中,拿出了那支白玉簪。白玉簪中间镶了一圈金子,梁成用手指转动玉簪,自语道:“这簪子,玉好,式样嘛,不算复杂……”他这些年除了骑马,自然也被训练着鉴别玉石,毕竟云山寨守着个玉矿,他怎么也不能是个外行。

    次日,正好杜轩说要往云城送一批石头,梁成就揣着玉竹簪与他们一起下了山。

    又过了几天,朝廷的公文到了云城,云城令遣了人吹着鼓乐给云山寨送来了——杜方被封了个“仁勇校尉”的武散官衔,山寨参加了救援的其他人都有犒赏。一时间,山寨再次开了锅,大家杀鸡宰猪地庆贺。

    山寨里一群小伙子们呼啸着奔跑跳跃,小姑娘们在一边看着,脸红红地笑。唯一不高兴的,就是五娘子。

    她的目光瞥向抱着孩子的儿媳妇,越看越觉得杜轩亏了。杜方这一封官,日后杜轩说不定也会有个前程,身边怎么能站着这么个没相貌的蠢胖女子呢?一副乡下人的样子!

    五娘子皱着眉头,站在她身边看热闹的岳大娘见五娘子表情不喜,关心地问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五娘子叹气:“大姐,当初,我该等等再给轩郎娶亲的,轩郎模样好,如今……”

    岳大娘听五娘子这话不止千遍了,忙说:“哎呀!你还有什么抱怨的?都抱了亲孙子了呀!你看我,收了几个干儿子,都才十来岁,不知我能不能等到他们长大娶亲呢。”岳大娘虽然有了夫君,可是两个人年纪都大了,不能有孩子,只相依为命,求个舒心而已。

    五娘子忙说:“姐姐别这么说,你苦尽甘来,有晚福的。”

    岳大娘总算将这话头岔过,指着远处说:“我那相公来了,我得去扶他一把。”岳大娘的夫君一条腿有伤疾,她才要走,又回头说:“妹妹,要知福啊!你看妹夫那么好的人品,现在又封了官,你要好好过日子呀。”

    五娘子点了下头,压下了心头的不快。

    一个月后,云山寨出了十辆马车,由梁小寨主领队,杜方护送,共五十多人,包括韩娘子和她为凌欣挑选的四个女孩子,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山区。

    周围百多里的人们都知道,云山寨主的姐姐就要和京城的贺相公子成亲了!按照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大家都认为云山寨从此算是与京城有了铁打的联系,日后定然前途光明。云城令因上次支援云山寨去驰救勇王而得到了嘉奖,这次也是大开方便之门,出示了各种路引文书,当然,也托人随行,给沿途的上司们带了些小玉件之类的云城特产。

    八月中秋,京城中到处是扎起彩架,上面高挂着商家的旗号,下面是成车的月饼及各种小食。富裕些的人家,将高楼用绸布妆点。酒楼的高层也早被订满。

    皇宫中有中秋夜宴,简直如才艺晚会一般,可本质却是家人私宴,取合家团聚的美意。君臣们只在白天见个面,打个招呼。同理,后宫也会容命妇入内参拜皇后,说些好话。许多后宫嫔妃也是借着这个日子,与家人见见面。

    贺相是朝中重臣,他的夫人逢年过节怎么着都得进宫谒见一下皇后,以免显得轻慢。姚氏一早就起了,梳妆打扮,被人扶着上车。因罗氏的夫君二公子贺霖鸿没有品级,只有赵氏能随姚氏入宫。

    赵氏前夜与罗氏商量好了,为免得姚氏在外面听见什么讥笑的话语,就多带些服侍的人,在宫门前一下车,将姚氏和其他人尽量隔开。赵氏在宫中紧跟姚氏,见了皇后之后赶快回府,罗氏则带人在府门口迎接,顺便挡开闲杂人等……总之,就是别让姚氏动气,免得她犯了心疾。

    清晨,罗氏在府门内站着,看一辆辆的佩着贺府标志的车驾去远了,才回到内宅。今日,她只需等着人来报,再出去指挥人赶开门前的人,迎接姚氏回府就行了。

    罗氏知道这一去宫中,路途上马车轿子多不说,到宫门还要排队,进了宫也是一番等待,姚氏她们要折腾回来,怎么也得下午了。她平时不管府中事务,清闲得很,就到花园中采了几大朵菊花,捧着进了相公贺霖鸿的书房。

    贺霖鸿虽然平时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可罗氏知道他是读书的,只是读得很杂,书房中的架子上,满满地摆了书,罗氏让人找来花瓶,将花插了,自己亲自手捧着花瓶左右选地方。

    门口一道人影进来,是才起了床的贺霖鸿,头发有些松,明明是仙衣阁做出来的淡褐色苏锦衣袍,却穿出种邋遢的感觉。他懒懒地往椅子上一坐,笑嘻嘻地说:“多谢娘子了。”

    罗氏对这个相公真是又爱又恨,人长得好看,俊朗潇洒,如果没有贺三郎在那里压了一头,这位夫君的品貌在京中也是数得上的。他嘴甜,没架子,若是想哄个人,能把人说得对他掏心掏肺,可他就是不干正事!无官身,无才能,弄得她家里家外都抬不起头来。罗氏一扯嘴角,不理他,将墙边台案上的书推了推,把花瓶放在书间,然后退了两步打量。

    贺霖鸿打了个哈欠,说道:“娘子真是好眼力,书简菊花相应,词情暗香悠然,正和我意呀……”

    罗氏瞥了他一眼,问道:“相公可是用了早饭?若是未用,稍等等,直接吃午餐吧。”

    贺霖鸿桀桀摇头:“娘子好狠心,你夫君如果饿坏了,受苦的可是你呀!”

    罗氏哼声:“我现在可就够苦的了!你看看,父亲母亲大哥大嫂三弟,全去宫里了,家里就剩下了你我二人和孩子们……”

    贺霖鸿大声地打了哈欠:“这多好呀!人生难得自在,这么大个宅院没了别人,咱们是不是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罗氏手背放在腰侧咬着牙说:“你还不够为所欲为吗?你还要干什么呀?”

    贺霖鸿坏笑着斜眼看罗氏:“娘子知道自己甚是美貌,这样在我面前搔首弄姿的,我想干什么,娘子可愿猜猜?”

    罗氏脸红了:“你这是贺相之子说的话吗?这倒是像是个山……”她突然住了口。

    贺霖鸿笑起来:“山大王?哈哈哈,我真等不及要看三郎娶亲,山大王?哈哈哈……”

    罗氏忙摆手:“你就别说啦,别说啦!让母亲听见……”

    贺霖鸿笑着:“她都不在你还怕成这样?这是什么屁大的事儿呀!妇人就是心眼小!”

    罗氏到边上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叹气道:“这怎么是小事呀!婚姻是人生大事,母亲心中烦恼,三郎的家算是毁了……”

    贺霖鸿收敛了笑容,哼了一声:“你表面可以顺着母亲,但是心里别糊涂了!”

    罗氏诧异道:“什么叫糊涂?”

    贺霖鸿不耐烦地一挥手说:“你自己想去啦!让他们快点送吃的呀!我等了半天了!”

    罗氏无奈地站起,相公的喜怒无常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尤其早上刚醒的时候,她也不能多计较,只好出去催促下迟到的早饭。

    贺霖鸿吃了早饭就出门去见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了,罗氏觉得百无聊赖,稍微吃了些午饭,就去睡了个午觉,才醒来,就听外面有人跑进来报:“二夫人!老夫人晕倒了!现在正往府里来!”

    罗氏慌忙起床,胡乱地整理衣服:“这么早就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急匆匆地跑出去,贺府的马车队已经到了府门前,罗氏急忙迎上前,见车门一开,赵氏和一个婆子架着着昏沉沉的姚氏下了车,罗氏赶紧让人抬软轿过来,动手帮着将姚氏扶上轿子,自己和赵氏跟在后面,赵氏低声对罗氏说:“我在路上已经让人去找郎中了,这事发生在宫门口,御医不久就会到了……”

    罗氏小声问:“出了什么事?”

    赵氏眼睛往天上一瞟:“还能是什么事?就是我们那未过门的三弟妹的事呗!”

    第30章 传言

    赵氏和罗氏两个人稍微走慢了些,赵氏低声将在宫门外发生的事对罗氏说了一遍。

    原来贺府到了宫门之外,按照品级,许多比贺府等级低的车驾都主动让路。可贺府行进之间,却被前面突然插入的一队马车挡住了,贺府车队停下,正好就停在了早就排在了路边的一队马车边,看徽记,当是太平侯府的车队。

    本来,车队停停走走本身十分正常的事,姚氏赵氏也没有在意。两队马车并列停着,只有十几步距离,中间站着男女仆从家丁护卫们。

    那边马车中,有人开始说话:“那是贺相府的车驾吧?”

    一个声音回答:“正是。”

    前面的声音说:“就是凌大小姐要嫁过去的府邸吗?我可真替他们担心哪!”

    另一个回答:“这是为何呀?”

    起先的声音长叹道:“当初这位凌大小姐的母亲新丧,我好心将她姐弟叫入府中,本想替她母亲好好养育她姐弟两人,可是你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另一人问道:“什么事?”

    此时姚氏和赵氏都明白,这该是安国侯的夫人孙氏,明摆着要说些凌大小姐的坏话,可是车驾不行,她们只能皱眉听着。

    孙氏继续说道:“那位大小姐到了府中,背着大刀,装傻充愣,先拿刀砍了我的陪房嫲嫲,然后见了我,一句话都不说,将我的陪房嫲嫲一脚踹在了地上!”

    另一个失声惊呼:“踹人?!”

    孙氏哼了一声:“何止呀!还抄起了椅子就往我这里摔!乒乓大响,我那时刚刚为老侯爷守过灵,几日夜都未曾餐饮,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惊吓?当场昏倒在地,半天后才醒来。她就是当时没带她的大刀,不然能砍我一刀!”

    另一人急问:“她如此行径却是为何?!”

    孙氏冷声道:“她的母亲当年随她的祖父救了侯爷,老侯爷念着这恩情,就让侯爷娶了她的母亲。可是她母亲本是山中粗野之人,处事胡乱,为人畏缩,别说诗书,字都不认!根本没法见人!什么当家主母,连个丫鬟都不如!更糟糕的是,这位大小姐生下的时候是个傻子呀,嘴里吐白沫子,眼睛总是翻着的,根本不看人!哭都横着嗓子……”

    “真的?!”

    孙氏轻蔑地说:“是呀!老夫人见那梁氏为母愚钝不说,后代也如此不堪!实在忍无可忍,就让侯爷休了她。谁知她母亲竟然在被休弃后,在外面与人苟且,生下了一子!”

    “啊?!如此不要脸面?!”

    孙氏说:“你可不知道她母亲有多野!这位大小姐使一把大刀,那就是她母亲教她的!”

    “天哪!当初你婆婆真不该让侯爷娶她呀?”

    孙氏拉着声音长叹:“我婆婆可从来没有同意过!是老侯爷一时心软定的亲。哎!男子呀,不明白后宅的事呀!这婚事,还是该是老夫人做主才对!不然,后面就会有无穷的麻烦哪!侯爷是个仁慈的人,到最后也没亏待过她的母亲,在城中给了她院落,月月给予银两。但这位凌大小姐呢?!简直是狼心狗肺!她母亲一死,她就到了府中,大打出手!朝我泄愤哪!我看在侯爷的份儿上,不能与她一般见识,好在侯爷明理,将她送出了府外,坚决不让她再入府了!可是她在外面使劲败坏安国侯府的名声,说什么她被逼走,我不容她……天可怜见!我那时可没有朝她扔椅子!这次她嫁人,圣上竟然只让侯爷进京受她一拜,根本没有提起我!我是侯爷的夫人,既然她是凌大小姐,就该算是我的女儿呀!可是她从来没有尊我一声母亲!如此不孝之女,嫁给谁家,都是那家的灾星!”

    “哎!真是啊……”

    孙氏哼哼:“你不知道这个女子的心机,可毒呢!当年,她口口声声不姓凌了,糊弄着她外祖那边的人帮着她,养了她这么多年!可是现在为了能嫁入个好人家,就又姓了凌了!这么个出尔反尔的女子,谁碰上谁倒霉!对上她呀,只能吃亏,别想得什么好处!弄不好,被她卖了都不知道呢!”

    “啊呀,这么说,她幸亏没有在你府里呀!”

    孙氏轻笑:“你这么说,我倒是同意。也幸亏她没和我们住一起,不然我那几个孩子呀,可不要被个蛮横的女子带坏了呢!”

    “就是呀,你算是因祸得福呢。”

    孙氏说道:“是呀!将她赶出府去,是我们的大福分。她算什么嫡长女?!她的母亲被休,她就是个庶女了!不知道她是如何蒙骗了圣上,哪天揭穿出来,我看她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个声音惊讶道:“真的?!那她早晚要惹祸呀!”

    孙氏哧声:“那是自然!她十岁时就敢不孝长辈,就是我们侯爷心好,不愿和她计较,不然当初杖死了她,也算除了个祸害!日后她能有好吗?……”

    ……

    姚氏气得脸色惨白,赵氏吓得一个劲儿地在她后背轻拍,给她顺气。赵氏真怕姚氏气晕过去,无法进宫拜见皇后,这若是传出去,人们不会相信姚氏是病了,肯定会说贺相夫人对皇家不够尊重。还好姚氏虽然生气,但到底把持住了自己,一直坚持到见了皇后。

    可是一向脸色阴沉,不喜多加言语的皇后,今日情绪很好,含笑问姚氏道:“贺三郎的婚事准备的如何了?贺府大喜的日子不远了。”看来已经听到了宫外那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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