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鸿轻轻嗯了一声,依然先回了自己的院子,进书房一看,书案和架子上都没有装信的匣子。他不紧不慢地回了正厅,桌子上自然也没见他早上托付给了雨石的匣子。

    他让进来的小厮们帮着脱下朝服,换了便服。他发现来的小厮们都有些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看他。贺云鸿也不问雨石的事情,坐下来喝茶。又过了半晌,绿茗竟然来了,进门对他施礼,说道:“老夫人让公子过去。”

    贺云鸿抬头看绿茗,绿茗低着头不看他,贺云鸿也不说话,起身往姚氏那边走,绿茗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

    一进厅门,就见雨石跪在地上,低着头发抖,姚氏脸色阴沉坐在桌边,一旁站着赵氏和罗氏,桌子上放着那个从贺云鸿书房失踪的匣子。

    贺云鸿向姚氏行礼,平静地问道:“母亲可好?”

    姚氏仔细看着贺云鸿,用下巴点着桌子上的匣子:“这里面是什么?”

    贺云鸿坦然说道:“是我与机密之人往来的信件。”

    姚氏说道:“对方是谁?”

    贺云鸿微微一叹:“既然是机密,我自然不能说。”

    姚氏看向绿茗,绿茗跪下说道:“这些是三公子与那个山大王凌大小姐的通信!”

    姚氏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绿茗垂头说:“三公子病重初愈时,坚持与二公子去见梁寨主,回来时手里拿了两段断簪……”

    贺云鸿厌恶地看了绿茗一眼,绿茗继续说:“公子将那玉簪天天放在案首。后来,公子还让我把那断簪接上了,也是放在手边……”她突然抬头,看了贺云鸿一眼,低声说:“现在公子头上,戴的就是那玉簪!”

    姚氏看向贺云鸿,贺云鸿轻声道:“我们府里,什么时候,丫鬟竟然能编排主人了?”

    罗氏气愤地说道:“来人!将她拖出去!哪里有这么胡说的?!”

    绿茗大哭:“老夫人!那天嫁妆被拉走时,公子就在夜里写信。后来我听说公子常常夜里留在书房,过去公子让我在书房陪着他,可是现在公子身边不能有人。公子对这个匣子特别看重,若是公子没与那个山大王通信,为何不能让老夫人看看?!”

    罗氏呸了一口:“你是谁?!敢来指使老夫人?!还敢让老夫人去指使三公子?!拖下去!”罗氏现在掌着内宅,几个婆子忙上前将绿茗往外拖。

    绿茗大喊:“老夫人!我冤枉啊!老夫人,是您让我看着三公子的情形啊!说有什么不对的赶快告诉您呀!”

    姚氏开口说道:“等等!”她在罗氏惊愕的目光中看向贺云鸿,说道:“你打开这匣子我要看看。”

    贺云鸿摇头:“母亲恕孩儿不能。此事关乎太多人命,实在不能示人。”

    姚氏气得哆嗦:“不能示人?不能示人你怎么就放在你的屋子里?”

    贺云鸿看着雨石摇头道:“我原以为,我府可保机密,我身边的人也都可靠。但如今我书房竟然如此松懈,我怎么能再放心要务?难道要将这些东西留在衙门里被有心之人偷去吗?”

    雨石哭着说:“公子!是绿茗姐姐带了人来拿的!”

    姚氏喝道:“住口!”她看向贺云鸿,咬牙切齿地说:“既然这不是你与那山寨女子暗中往来的证据,你为何不打开?!来人,给我砸了!”

    贺云鸿微微摇头:“母亲且慢,这里面的确有重要的文书,母亲怎不想想,我已写下和离之书,为何还要与她暗中往来?”

    一句话,倒是将姚氏问住了,贺云鸿笑了一下,似自言自语般说:“没想到,我没答应她,她就……”

    姚氏皱眉问:“谁?你没答应谁?”

    雨石如果不是个机灵的,也不会跟了贺云鸿多年,听了贺云鸿的话立刻明白了。他被打了一顿,心中正恨绿茗闹腾,马上说:“老夫人,是绿茗姐姐。那天中秋,她冲进了公子的房中,哭着要公子收了她,公子当时不舒服,没答应她,她就不依不饶,跪在地上,拉了公子的衣服不让公子起身,我们七八个人进去才把她扯出来的!老夫人可以问问院子里的其他人,她又喊又闹,打扰公子休息,满院的人都知道。公子怕她被罚,才没让人说出来。”

    姚氏怒:“什么?!”她看向绿茗。绿茗大哭着说:“老夫人,是您说要让三公子收了我的呀!我也是试探三公子是不是在和那个山大王……”

    罗氏又说道:“这可是越来越不要脸了!还不给我堵了嘴!”这次,姚氏没阻拦,几个婆子过来,将绿茗的嘴堵了,将她往外拉。绿茗挣扎着,一个劲儿看那个匣子。

    姚氏伸手拿起匣子,准备往地上摔,贺云鸿声音平稳地劝道:“母亲,我倒是不怨她这些时日纠缠不放,但是她不该将朝事搀和进来,若是母亲不信我的话,可以让父亲读读那些信,但府中的人,包括母亲,都绝对不能看。”

    姚氏半信半疑,说道:“让相爷来。”有人去请贺相了。

    过了一会儿,贺相走进来,他一直与姚氏除了谈事情,不说别的话。他一进门,就皱着眉头问道:“什么事?你们在干什么?”

    姚氏挺想借此机会与贺相吵几句,她哼了一声,双手一送匣子:“你看看里面是什么!是不是三郎与那个女子的来往书信?!”

    听了姚氏的话,贺相更皱眉,贺云鸿走到贺相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是和……”他用袖子遮住人的视线,向贺相用手比划了个“五”字。贺相勃然大怒,夺过姚氏手里的匣子一下推入贺云鸿的怀中,指着姚氏说:“这是重要的事!你莫要再胡闹!”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姚氏捂着胸口,愤懑地看着贺相离开,然后对贺云鸿含泪说:“我只是不想……不想让你……”

    贺云鸿点头叹气:“我明白母亲的心。”

    姚氏盯着贺云鸿的眼睛说:“孩儿,你发誓,一辈子,不要和那个女子在一起!”

    贺云鸿看着姚氏点头:“好,母亲,孩儿发誓,只要母亲在意我,不得母亲的同意,我不会和那女子在一起。”

    姚氏心中一宽,微笑起来:“孩子,我是为了你好,那个凌大小姐过去是个傻子,她生下了的孩子也会傻的!咱们府,绝对不能要这种人!”

    贺云鸿笑了笑:“孩儿谢过母亲的好意。”他的语气似乎与过去一样温和,可是姚氏却觉得他的眼神里,有种疏远感。她仔细看贺云鸿,贺云鸿表情淡然。他自从进门,就没有过什么惊慌失措的样子,想来那个绿茗没说实话,她对着贺云鸿点头:“你忙了一天了,好好休息去吧。”

    贺云鸿将匣子夹在腋下,对着姚氏行了一礼,说道:“母亲也好好休息吧。”

    姚氏看雨石,刚要说什么,贺云鸿对跪在地上的雨石说:“还不快起来,我那边好多事呢。”雨石忙爬起来,向老夫人行礼,一瘸一拐地跟着贺云鸿走了。

    姚氏叹了口气,对罗氏说:“把那个绿茗打发了吧。”

    赵氏有些不死心,小声说:“可是我觉得三弟……”

    罗氏忙笑着说:“我听夫君说,三弟最近可忙坏了,在他的马车上都打瞌睡呢。”

    姚氏担心地说:“那可不好呀!会冻着的!让人给他补补……”

    雨石拼命跟在贺云鸿身后,见贺云鸿越走越远,自己腿疼追不上了,就带着哭腔喊:“公子!公子!等等呀,这事不怨我吧?您不会听老夫人的话把我赶出去吧?”

    贺云鸿停步,等他到了面前,问道:“你说什么了吗?”

    雨石摇头:“我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这是实话呀!我真的不知道。”

    贺云鸿嗯了一声,又继续走,说道:“我买了羊肉,你可吃些。”

    雨石高兴了:“太好了!”

    贺云鸿问道:“这顿打没白挨吧?”

    雨石哀叫:“公子!你好心狠!”

    贺云鸿轻声说道:“该是正相反吧?”

    雨石想了想,叹了口气,看着前面贺云鸿的背影,说道:“公子,你放心吧!这次是我没防备,日后别想有人再这么干!”

    贺云鸿这才没说话。

    当晚,贺云鸿将匣子带到了床上,洗浴后半躺在床上,打开匣子读信,外面有人说话,雨石跑进来,说道:“是二公子。”贺云鸿点了下头,将手边的信帛一一折了,放入匣中,又将匣子放在枕边。还依然半躺着,没有起身。

    贺霖鸿下衙后去一处已经买下的地宅内看了看改建的情形,回到家时已经是黑灯瞎火了。他一进门,罗氏忙过来帮着他更衣换鞋,一边将姚氏那边发生的事告诉了他,最后小声叹道:“不知道母亲是怎么了,碰到凌大小姐的事就变得毫无道理,竟然帮着一个丫鬟挤忒三弟,简直是拿三弟当了贼一般,还逼着他发誓不能娶凌大小姐……”

    贺霖鸿苦笑:“我赶快吃点东西,过去看看他。”

    贺霖鸿匆忙吃了些饭,就来看贺云鸿。他进了寝室的门,见贺云鸿神色倦怠,眼睛下面有暗影,心中真怨母亲多事。现在因筹办兵事,大家都忙得手脚朝天,可贺云鸿回府都不得安宁。他没在意贺云鸿的疏懒,直接坐在了他的床边,知道不能安慰贺云鸿,只笑着指了下贺云鸿手臂边的那个匣子:“我娘子说,今天差点被母亲砸了。”

    贺云鸿闭上眼睛养神:“砸呗,看了对她也有好处。”

    贺霖鸿坏笑:“你不怕母亲一生气,一把火烧了?”

    贺云鸿说:“我再写出来就是了。”

    贺霖鸿惊讶地问:“你都记住了?那怎么还总读?”

    贺云鸿带着丝疲惫道:“看看她的破字呗。”

    贺霖鸿哈哈笑起来,那时贺云鸿对父亲说要再娶凌大小姐,贺霖鸿也在场,他还帮着三弟收递了那么多信件,当然知道三弟是较了真。只是母亲那边……

    贺霖鸿说:“就是父亲出面来定这个婚事,母亲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听说,她还逼着你发了誓?”

    贺云鸿不睁眼地嗯了一声,贺霖鸿想起上次贺云鸿定的刺杀之计,问道:“你不会日后真让人捅你一刀吧?”

    贺云鸿微叹:“最好别走到那一步。”

    贺霖鸿摇头:“但我听今天那情形,即使你挨了一刀,母亲还是可能不允哪!你会守诺?”

    贺云鸿说:“我说的是,只要母亲还在意我……”

    贺霖鸿想了想,笑道:“她在意你,自然因你受伤什么的,就允了你。她要是怎么都不同意,可见就不在意你了,是不是?那你就不必遵守诺言了?”

    贺云鸿闭着眼睛:“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贺霖鸿苦笑:“你可真够倒霉的!”

    贺云鸿睁开眼睛,平静地说:“不,你不明白我多幸运,哪怕……”

    贺霖鸿的脑中忽然闪过贺云鸿满身鲜血的样子,心头一跳,忙说:“停!有什么事我一定帮你安排好!多撒些鸡血就够了!别说什么不好听的!”

    见他如此着急,贺云鸿看着他一笑,笑容罕见地温暖。贺霖鸿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三弟这是在表示对他的感激?天哪!这个家伙可是个心硬血冷的,就是动了情,也要用手腕,哪里有过直率的表达?现在竟然这么温柔对我,我可受不了……

    贺霖鸿换了个话题问道:“父亲那边的事如何了?”

    贺云鸿又闭上眼睛说道:“兵力的集结已按时完成,粮草也已到位,快发兵了。”

    贺霖鸿点头:“那好,你睡吧,我跟我娘子提一下,让她帮你盯着后宅,换几个人。一个丫鬟,还没成妾呢,就开始算计人了,按理说……”他停了下来,没说完。像是这样设计主人的下人,一般是不该留着了。人一旦走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绿茗敢借着老夫人来动贺云鸿最珍贵的东西,妄想让老夫人掐断贺云鸿与凌大小姐的联系,可见其心之险恶。若是让她嫁给贺府中人,日后难免恶心到贺云鸿。若是将她卖出府去,她在贺云鸿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对贺云鸿和贺府都很了解,这绝对不可行。

    贺云鸿微叹:“留她一命吧。”

    贺霖鸿摇头道:“你呀!”他说着起身,往外走,到了门口也不回头,向后摆手,大声说:“好啦好啦!不用送不用送了!也别说谢我!”

    贺霖鸿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罗氏迎上来,帮他脱了外衣,带着丫鬟们伺候他洗了脸,两个人躺到床上,罗氏问:“三弟怎么说?”

    贺霖鸿回答:“他能说什么?他现在只想将人找回来。”

    罗氏小声说:“三弟这么用心呀,看来那匣子里真是与凌大小姐的书信吧?可是要娶凌大小姐,那得多麻烦哪!”

    贺霖鸿叹了口气,他现在觉得自己很幸运!

    他当初见过罗氏一面,觉得这个女子美丽,娶个美人养眼,结果娶回罗氏,发现好长一段日子,无法和罗氏真的交谈。可是罗氏性子温柔,跟着自己在府中被人瞧不起,又因为无子,被母亲拿捏讥讽,这么多年,她都默默地承受下来了,不曾吵闹过一次,自己感激她的忍耐,就是没通过一封信,没真的谈到什么,他也不想纳妾,两个人不过得挺好?而三弟,就是他哪天如愿以偿了,母亲对凌大小姐满怀仇恨,凌大小姐的性子又那么暴躁,三弟日后怎么斡旋?他为三弟想想都累啊。

    他对罗氏说:“那个绿茗你得小心些,把以前与绿茗近的那些丫鬟也打发了。”

    罗氏说:“这事刚过,母亲的一个陪房就来说,要把绿茗给她的儿子呢。”

    贺霖鸿鼻子出气:“这是母亲想留着绿茗,提醒三弟别忘了这事。”

    罗氏叹气:“母亲这是什么干什么呀!”

    贺霖鸿在黑暗里撇嘴:“她就是闲的!和父亲闹翻了,现在又闹腾三弟,好日子不知好过着。”

    罗氏问:“那给不给绿茗呢?”

    贺霖鸿说:“给呗!我就不信哪个男子能容自己的娘子还惦记着别人。”

    罗氏一下笑了,说道:“那个婆子的儿子可不是个好东西,喝酒打人……”

    贺霖鸿忙说:“你别出面了!去问母亲,母亲定是让你给的。你最后要对绿茗说是母亲安排的。绿茗竟敢算计三弟,可见她是失心疯了,别让她哪天咬你一口。”

    罗氏说:“多谢夫君提醒。”

    贺霖鸿有些得意地说:“既然这样,娘子要如何奖励夫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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