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欣心说:又来!但是她心里也知道,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那当初惊鸿一瞥的优雅背影,在旭日中看到的让她怦然心动的神光,她怎么也不可能彻底忘了。那种最初的,没有被现实玷污的美好,是生命里第一次青春的心动,寻爱途中留下的一个脚印,回顾时一帧发黄的照片……

    凌欣有些尴尬地扯了下嘴角,对夏贵妃说:“我是山野之人,性子急……”

    夏贵妃又举袖掩口:“你这孩子,嘴还硬呢!”

    凌欣脸有些红,再次行礼:“谢娘娘相助!”

    夏贵妃眼睛微眯:“哎呀!要谢也不是你谢呀!我可等着日后……”

    凌欣简直给她作揖了:“娘娘!我得回去了,今夜子时末,我们要去天牢看看贺家的情形……”

    夏贵妃扬眉道:“这样啊!那好,你把我这儿的山楂玫瑰膏露给三郎带去吧!他们两个小的时候最爱吃了。前一阵我让人做了好多,都在外面冻着呢。我对你说实话啦,你可别告诉别人呀:虽然在冷宫,但我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那是很容易的事!你别客气,拿几罐,给我儿媳,我孙儿,让他们吃了都要漱口呀!会倒牙的!问问三郎他还想吃什么宫里的点心,我叫她们做了你送过去……”

    凌欣呆看夏贵妃:“您以为我去天牢是走亲戚吗?”

    夏贵妃微微侧目:“等你安排好了,往来天牢该就如走亲戚一样啦!更何况……”夏贵妃又风情妩媚地眯眼一笑,拉着声音说:“你们也算是亲戚啦……”

    凌欣从床边弹跳起来,夏贵妃带着笑意对门外说:“小柳,拿三罐……哦不,五罐山楂玫瑰膏子来,咱们得大方些,让三郎的媳妇带去……”

    凌欣失声:“贵妃娘娘!我求您了!千万不要这么说啊!”

    夏贵妃笑得肩膀微颤,手轻拍着腿上的黑被子,门一开,小柳笑着提着五个拳头大的小罐子进来,张嫲嫲随着她进来,伸手道:“我来帮着拿。”

    夏贵妃颤抖着笑指凌欣对张嫲嫲说:“你别都拿着,其中一个,要她亲手拿着呀!那是给贺三郎的……”

    凌欣面部痉挛,刚要出口矫正夏贵妃的错误言论,小柳给她递过来一个小罐,含泪看着她低声说:“谢谢姑娘,娘娘好久没笑了……”

    凌欣咽下了自己的话,夏贵妃对小柳的背影说:“你去把那个绿色的包裹拿来。”小柳答应了一声,到墙角的箱笼里翻了片刻,拿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包裹,看着像是绿色的布包着一个盒子,小柳端着走过来,看夏贵妃,夏贵妃抹去笑出来的眼泪,对着凌欣一点头,“这东西沉,小心些。”

    小柳过来交给凌欣,凌欣一手提着小罐的绳子,两手平伸接过,入手就坠了一下,惦着该有二十多斤重,可小柳拿过来像是没有份量,凌欣不由得多看了小柳一眼。

    夏贵妃笑着说:“你拿给我的儿媳,哦,要是想用这去给你家三郎买东西,就随便拿吧……哎呀,你这孩子,别傻了呀……”夏贵妃看着凌欣僵硬的表情,又忍不住笑了。

    凌欣只好躬身行礼:“多谢娘娘,我告辞了。”

    夏贵妃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点头说:“去吧,孩子,有空来看看我。”

    是来让你打趣吧?可是现在求着夏贵妃办事,凌欣不敢反抗。她知道夏贵妃这样的人,在宫中经营多年,自保绝对没有问题。只要勇王不除,太子就会留着夏贵妃为人质,一时也不会动夏贵妃。她老实地点头向夏贵妃行礼:“我日后定会来拜谢娘娘。”

    夏贵妃笑着一摆手:“别忘了带着三郎一起来啊,他可喜欢吃我的山楂膏露了,也得来谢我一声呀!”

    凌欣脸红,不敢再答话,忙和张嫲嫲出了夏贵妃的小屋。

    她们离开,小柳关了院子门,回到屋子里,见夏贵妃倚着一大堆被子半躺着,脸上的神情虽然恢复了这些天的落寞,可是还隐约残存了一丝笑意,小柳说道:“娘娘看来真喜欢凌大小姐。”

    夏贵妃的笑意浓了些:“那孩子,胆子也忒大了……”

    小柳帮着夏贵妃整理被子,小声说:“京城里谁不知道,凌大小姐在相府动刀砍人来着。您那时就说那婚事不妥。”

    夏贵妃哼了一声,“她若是还在相府,贺家怕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小柳惊讶:“娘娘觉得凌大小姐这么有本事?”

    夏贵妃缓缓摇头:“不是本事,就是她想的,和大家总有些不一样。就好像,她不是这里的人……”

    小柳说:“她当然不是啦,她不是京城长大的呀。”

    夏贵妃点头:“当然了,好了,你坐我旁边。我问你,太子一回宫就把毒死安王的宫女处死了是吧?”

    小柳贴着夏贵妃坐在床边,点头:“是,杖毙,他说不能留个敢给皇帝下毒的在宫里,还让太监宫女都看着呢,他该是怕有人给他下毒吧……”

    夏贵妃嘴角一翘:“那个蠢货!”她压低声音:“小柳,你去见这些人,哦,告诉……今夜子时后,勇王府的动静,就不能让太子知道了……”

    萧尚书回到府中已经天晚,家中为了过年,摆了宴席,用餐后,全家守夜,即使外有戎兵,家里还是备了干果,小酒,妻妾们相拥这他守岁。他心中暗暗为自己今日在太子到达之前及时用了刑而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夜静更深,过了子夜新年,小辈们拜了年,大家都困乏了。萧尚书带着醉意由一个小妾扶着去如厕。如厕后,刚刚穿好了衣服,才要出耳房的门,却见一道寒光从门口处闪来,正从他的喉间划过,萧尚书能感到喉部一缕寒意,竟然吓得张着嘴,无法出声。

    扶着他的小妾眼睛一翻,咣当就倒在了地上,萧尚书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着,见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站在门外的阴影里,走道上的丫鬟仆人躺了一地,灯笼全灭了。

    萧尚书方才喝的酒,立刻全成了冷汗。

    黑衣人往剑尖上放了个东西,稳稳地平托着送过来,指向萧尚书的鼻下。萧尚书借着身后的烛光,看出剑尖上是一块中空缕雕的佩珏,正是他给自己最小儿子的家传宝物。萧尚书膝盖一弯,跪倒在地。

    黑衣人低声问道:“萧尚书认出这是何物了吗?”

    萧尚书哆嗦着:“认……认出来了……”他刑讯逼供过许多人,可谁能料到事情发生在了自己头上,他竟然吓得话都说不利落了。

    剑尖一颤,玉珏落下,落在了萧尚书的膝盖前,他颤抖着手拾起,发现玉珏上的绳子是齐齐地斩断的,一时心慌,失声道:“大侠,放过我的儿……”

    长剑下落了些,抵在了萧尚书的咽喉下,死亡的恐惧,让萧尚书浑身颤抖,黑衣人问:“萧尚书,可知我为何在此吗?”

    萧尚书连连点头:“是……是贺侍郎……”

    黑衣人问:“贺侍郎如何?”

    萧尚书在剑尖的寒意中吞咽口水:“我今日,没有……没有动大刑!贺侍郎不曾重伤……”方才他还庆幸自己及时用了刑,现在又庆幸他没有用重刑,给自己留了后路!

    黑衣人没有出声,萧尚书结巴着说:“我一定……不再动刑……除非……太子来……”他以为这人已经去看了贺云鸿,前来报复了。

    黑衣人像背诵般说道:“萧尚书四子一女,除了我方才拜访的幼子尚住府中,长子萧达,现住在城东瑶里东巷,有子二人,次子萧发,现住……”

    萧尚书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太子来……我也不会动刑了……”

    长剑抽回,黑衣人说道:“萧尚书老母尚在家乡,新县是个大镇,萧家甚是显赫,门庭楼阁相连,可是万一失火……”

    萧尚书哭着说:“请大侠放心,放心,我真不会对贺侍郎上刑了,是太子逼我的!逼我的啊!”

    良久,他没听见黑衣人说话,萧尚书抬头,只见面前的庭院里,已经空无一人。

    萧尚书这才哭喊起来:“来人!来人哪!”

    一群丫鬟下人们纷纷跑来,点起灯笼,推醒地上的人。七嘴八舌地问:“是遭了贼了吗?”

    萧尚书哭叫:“去看看小公子!”

    有人跑了出去,不久,又跑回来说:“小公子没事呀,回了院子。”

    萧尚书无力地说:“好,好,没事,没事,谁也不要说出去……”他浑身透汗,竟然站不起来,也不守夜了,让几个人过来抬了他,用软轿送他回了自己的卧室。

    萧尚书在床上说:“快,快让小公子来。”不久,他的小儿子来了,萧尚书见他腰间还有条斩断的涤带,一时后怕得心肝乱颤,对小儿子说道:“你不要去外面……”可是想到人家直接就到了家里,斩了儿子的玉珏,把自己堵在了厕所里,外面十来个伺候的人,一声都没来得及吭就被打晕了,躲家里有什么用呢?

    萧尚书叹气,挥手让小儿子离开,躺在床上缓气儿——保住小儿子的命要紧,这事肯定是勇王干的,可就是他去告发了,太子去灭了勇王府,这人来去无踪,弄不好哪天也会来杀了自己的小儿子。刑讯了贺侍郎虽然讨了太子的欢心,但真得罪了勇王啊!那时自己不是想到了吗?!只是没想到勇王的人这么大胆哪!勇王都不在京城,照样动手了。这要么是勇王妃的主意,要么是夏贵妃的……这个女子不比勇王还厉害?太子也没给自己升官,自己却差点丢了个儿子,人家把自己家人摸得那么清楚,这日后……让勇王和太子去斗吧,自己别在里面瞎掺和了。

    第69章 打点

    牢头李赖头,正在家里守着病妻过这个年关,他看着眼前的一大罐酒和一只大碗里的十几只鸭头,使劲地咽口水,艰难地说:“这街上……早就没有卖的了……”

    黑衣蒙面的关山庄主很体贴地说道:“后面的一个月,我可以再给你送三四次吧。”说完,他又一翻手,露出掌中一锭白银,说道:“纹银二十两。”他语气很正经,手势很隆重地地把银子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李赖头一年半的薪俸,李赖头看着银子挪不开眼睛,可是没说话。

    关山庄主说道:“这只是一部分,你把我们的人安置妥了,再给你黄金二十两。”然后他突然弯腰,用完全不同的一种口吻,像是另一个人在一边出主意一般,对李赖头说:“你可以买药给你的婆娘,也可退职养老了呀,可别错过机会呀!幸亏是我来找你,我们有脾气特别坏的,你要是碰上个小年轻的,这时不耐烦了……”他的手刚要往桌子上拍,说道:“不行,那酒罐碎了不好……”就低身往旁边的圆凳上拍了一下,“啪”地一声,木板裂了,他指了指圆凳,对李赖头语气忧虑地说:“你看,他们就会这么不讲理呀!”

    然后他直起身,又用很稳重的口吻说:“李牢头意下如何呀?”

    李赖头被关山庄主这种一人几个角色的表演慑服了,连连点头:“好,好,就凭大侠吩咐!”

    关山庄主说:“那咱们就说好了,今夜子时末,天牢门口见吧,我带着几个兄弟去,你给引见一下。我也有银子给大家,大过年的,大家同乐乐。哦,他们是不是还要些吃的?”

    李牢头忙点头:“是呀是呀!现在哪儿都没有卖粮食的了!大家吃糠咽菜……”

    关山庄主化身友人,随意一挥手:“行!你好好吃酒,晚上见!”转身走了。

    七品的诸狱丞就如他的官名所言,管的就是狱卒的管理和调配。他在这个位子上十多年了,现在已经四十岁,没什么上进心,因为就是升一级官,现官不如现管,还没这个可以随时收些贿赂的位子好,他日子过得挺不错。

    此时,他正和家人吃着年夜饭,家人来说外面有人有公事找他。诸狱丞皱眉——大年夜的,能有什么事?

    他气哼哼地走出来,院门处是两个年轻人,都穿着短衫黑衣。诸狱丞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才要转身走,其中一个上唇留着胡子的青年人笑着开口道:“大人父母高堂妻子稚儿就在里面,难道要我们追着大人进去说话?”

    诸狱丞一哆嗦,他干了一辈子官差,从来没有人跑到家中来威胁过他,他厉声道:“你等何人?!”

    小胡子笑着说道:“当然是好人,只想和大人说几句话。或者,大人想把父母和妻儿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说完,他口气抱歉地说:“大人,我这么说,可不是在威胁你呀……”

    诸狱丞咬着牙往院落里的小耳房一指,“里面请。”

    三个人进了耳房,诸狱丞艰难地问:“你……你们要什么……”

    小胡子叹了一声:“路不平有人铲,这事不平有人管,大人,你说我们要什么?”

    今天京城里的大事有什么?诸狱丞舔着干裂的嘴唇:“是……是贺家……”

    小胡子马上很虚心地问:“大人怎么看这个问题?”

    诸狱丞艰难地说:“太子……诬陷……贺侍郎谋逆……”

    小胡子带着满意的语气说:“大人看来良心未泯。”

    诸狱丞颤声道:“请问,你想让我干什么?”

    小胡子说道:“当然是干好事!今晚,找人子时末去天牢,带我们的人进去,我们就以‘吴名’为接头的暗号吧。哦,明日,请大人安排我们十个人进天牢为狱卒,他们午时会到天牢门口,具体手续什么的,大人以后再补吧。现在只要给他们狱卒的衣服就行了。要是那时有人抓他们,大人,嘿嘿……”他笑起来。

    诸狱丞颤抖着问:“这些人……可是想干……干……什么……劫狱吗……”

    小胡子忙摇头:“绝对不会!绝对不会!我向天发誓,不会劫狱!也不会造成任何混乱!我们只是想让贺侍郎和家人过得舒服些。”

    诸狱丞松了气,说道:“那……”他沉思着,小胡子从身边的青年手中接过来一个沉甸甸的袋子,递给他,说道:“黄金百两,供大人做些好事。”

    诸狱丞心中一喜:“该……该是可以的……”他这么大岁数了,上有老下有小,租这么个院子,哪里有多少积蓄?黄金百两!这场战乱如果过去了,他就可以退休养老了!

    见他高兴的样子,小胡子心说余公公的册子记的真对,这人的确是个可以用钱收买的。可现在怎么都得威胁一下,他低声笑了笑:“可若是大人做了坏事,那我就化了金子……”他停了片刻,自语般说:“灌入大人最喜欢的那人喉咙里。”

    “我的儿子?不……不!”

    小胡子说:“哦,我原来以为是大人的……却原来错了?我得告诉他……算了……大人只要记住,别干没良心的事就行了,我是个好人,自然不会为难大人的。”他向另一个人示意,要离开。

    诸狱丞看着他结巴:“你……你是好人……?”

    小胡子笑着说:“当然了,大人,如果我吓着了你,请你千万原谅我,我只是说说,绝对不会干什么!”

    他越这么说,诸狱丞越害怕,说道:“我马上跟黄德说,让他过去,他就住街对面。”

    小胡子郑重行礼:“多谢大人了,后会有期!”与另一个黑衣人一起走了出去,诸狱丞等他们出了院子,才小声说:“能无期吗……”他颠了颠手里的袋子,小声说:“该是夏贵妃吧……”

    ……

    三更时分,宋源在房中焦急地来回走,他从贺家回到衙中不久,就听说贺府被抄了,全家下狱。想来该是他刚刚离开,禁军就到了。

    建平帝新立时,撤换了一大批官员,吏部本来就已经混乱,接着建平帝又突然驾崩,吏部的官员们全在议论猜测,没人干事了。

    今日年关,各衙封印。下午他就回到了家,可却一直没有脱掉官服。他等着人来抓他,晚饭都没怎么吃,但是一直没人!难道他的官儿太小吗?可是他是贺侍郎的助手呀!

    贺侍郎真太大胆了,拥立皇帝!哪怕建平帝在位只有九天,但这可是历史啊!谁写书,都不能漏写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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