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事发突然,我又西征在即,放眼御前没有其他人能扛得住这活嘛?不过我也不是一拍脑袋就决定是你,我的考虑是:重建税务体系这一大项里,天然就包括了制订关税这次级项目,而财政大臣要管的账里又含有了涉及国内外的债务债权……想谈这两样东西,你是早晚要和各城邦代表们进行交涉的。”艾格痛快地承认是自己的锅,然后坦率解释他此举缘由,“女王并不随我出征,有她在君临城内,肯定不是每个外使都需要你出马接待,在此情况下,与其选定一个外交大臣,不仅分走权力还要增加谈判期间你与之内部协调的麻烦,为什么不砍去不必要的机构,直接让你暂且兼任呢?”
    这么番话显然不足以完全打消提利昂的不满,他翻了个白眼:“女王最多会在重量级使者初次抵达时露一次面,有你那句话在前,剩下来的详谈部分和更多的阿猫阿狗肯定都得我管。我亻也女良的只是个凡人,还是个侏儒,你不怕如此重担把我那脆弱的肩膀压坏吗?”
    “你的身体虽是侏儒,但在我们守夜人眼里的形象可始终是兰尼斯特家的巨人。”艾格引用莫尔蒙总司令对其的评价,小小一个马屁活跃了气氛,“而且事情也没有那么夸张,看似你是多了项任务,实际上却只需要在与外部进行关税和贸易条例制定的过程中,顺便洽谈一下此事,为此稍稍做出些利益退让即可。此外——你先冷静回忆一下,我是怎么从一介小兵最终混成守夜人总司令的?”
    又要声情并茂有理有据地说教了?提利昂顿时头大,奈何如今艾格是首相,他想不配合都不行:“你完成了莫尔蒙交给你的每一项任务,不论它有多么离谱和刁难人。在坐稳首席后勤官的位置,将三巨头变成四巨头后,你又凭权术手段压制住了其它三巨头和另外两位指挥官,最终得以上位。”
    “总结得很好,或者说,是太过精炼,以至于把我想说的内容也省略了。在莫尔蒙总司令手下当后勤官的时候,表面看上去我是在哼哧哼哧地完成他甩过来的一个又一个任务,但实际上,他在每给我一个任务的同时,必然要下放完成这项任务所必须的权力,而在完成任务后,我又会取得与之相对应的影响,以及黑衣兄弟们对我的信赖。”解释完实际的困难,艾格趁热打铁,“而这些权力、影响和信任,只要我不主动松手,莫尔蒙若无合理的动机和说法,是既不会也绝没法再从我手中夺走的。我不仅是守夜人的后勤负责人,也是总征兵官、形象大使和‘最广受信任的誓言弟兄’,正是凭着这些资本,我才能压制住其它几位元老——你明白我想说什么吗?”
    不错,一旦染指外交工作,就意味着将来在这个部门这个领域也说得上话,这确实是一大收获……但提利昂从来不是个权力欲旺盛的人,他至少希望能干好一件事证明自己罢了。比起什么权力影响力,他更感兴趣的只有尚只存在于设想中的“金融霸权”。
    “让我干活是为了培养我,完成这些任务我就能获得女王的信任,在御前站稳脚跟压住其他人的质疑。切……你以为就你会玩这套话术?咱也是当过领导的人好不。”提利昂做了个干呕的姿势,随即又举起大拇指,“不过得承认,同样的套路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像就是要更清新脱俗有说服力,不愧是首相大人,在下佩服。但你这是在假设我能完成任务,万一狭海对面那群家伙就是不买账,我没能完成任务呢?”
    这番夸奖的嘲讽意味都快溢出来了,而且最后的追问也确实问到了点上,艾格苦笑着摇摇头:“这件事算是你在为我擦屁股,我向你保证——若顺利,功劳算在你头上,而若出什么差错,责任我会主动站出来承担。除此之外,作为额外的感激,风波过去后,你既可以与我共商举荐一位外交副手,也可以在推荐他人担任财政大臣后自己当,女王那边我去说服。”这句说罢,也不等提利昂答应,艾格自顾自地拽上了他,“没时间解释了,先上车吧。剩下的一些细节我们老规矩边走边谈,正巧我手上还有个你肯定想见的人,正在等着你。”
    我肯定想见的人?
    提利昂脑袋上涨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暗自琢磨会是谁,却一直到被拖进马车里也没猜出答案。
    ……
    第650章 权宜之计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
    虽然艾格出身军事组织,有常胜之名,在对河湾对黄金团立场上更是妥妥的铁杆鹰派无疑,但他从来不是个战争狂人。
    “我很忙你们一起上吧”这个梗虽然玩起来荡气回肠,但艾格已不是热血上头的少年,他绝不会为刷个破成就便主动给自己增加难度。他对自身的定位很清晰:能带兵的首相,而不是专业打仗的元帅。他已经称得上功成名就,就算有人觉得还不算,“一将功成万骨枯”也不是他的人生追求……作为实权者,国家的整体利益一定程度上可以视为就是他的利益;作为女王之手,他在道义上又得对君主和维斯特洛人民负责,而想要确保这点,他就得秉承一些原则。
    能逐个击破的敌人,绝不同时对付;能不通过战争取得的胜利,绝不动用流血手段。
    古往今来两线甚至多线开战取胜的例子并不罕见,但无不需要付出对等的牺牲,刚刚经历一个混乱凛冬终于等来春天的维斯特洛,实在不该再遭受不必要的苦痛和折磨。
    想错开两场冲突的时间,就得想办法拖,而想拖,就得付出代价。
    在开动的马车内促膝而谈,两人希望能大体敲定一份立国初阶段的外交方针。
    首先他们一致同意:在发生临河门惨剧后,君临与潘托斯的外交关系必然会跌破冰点,对面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派来使,而七国这边主动派人过去嘛,又要提防潘托斯人可能的报复;同时,女王与瓦兰提斯的战争状态实际上仍未结束……针对这两地的沟通,最稳妥的方案莫过于通过中立的船运或商业巨鳄出面传话,依靠中间人为两边调停的方式,帮助双方隔空交流——以免坐下来面对面谈无可避免的直接冲突。
    除开这两个特例,九大贸易城邦的另外七个就可以正常进行沟通了。
    艾格首先表明了他对外交工作基调的想法:先嘴硬,再手硬。
    具体展开说就是:在河湾战事结束的前、后两个阶段,对外政策按两套模式来进行。
    与河湾作战阶段:女王政权在对外的公开表态里,除一口咬定是伊利里欧窃取军事机密在先,面对搜查出手抗拒执法在后,才最终引发惨剧外,在实际动作中绝不表现太多强硬。坦格利安王朝的外交人员将不仅主动出访,展露愿意协商的良好姿态,还会在原先预期的关税、贸易条例上略微松口,作出一副“虽然嘴上不能认,但事实上我们还是知道有错并决定出血解决此事”的态度;在谈判磋商“让步幅度”的同时,再派遣公关人员,奔走游说、阔绰出手……大量向非战争状态的七大贸易城邦权力阶层撒币,以付出真金白银的方式收买中立派权贵的友善,以此为代价制造内部割裂。
    只要能拖过这一最危险的时段,拿下河湾整合完毕七国全部资源的坦格利安王朝便会立刻撕下无害的面具露出狰狞獠牙,在一切政策上都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不仅原先事实上认栽了的伊利里欧事件会被重新拿出来说事,以危害国家安全的名义要求潘托斯作出道歉和补偿,就连被刻意搁置不提了的废奴话题,也会被大张旗鼓地拿出来,用以向九大城邦施压……甚至就连艾格曾向女王画过大饼的“重建瓦雷利亚”,实际上也可以看情形尝试一二!
    ……
    “这些让奴隶主和富商们开会决定国策,拿‘精英’共和作实际政治制度的城邦们有其天然的软弱性和劣势,那就是:眼光毒辣的有识之士永远做不到顶层统治者,谁也不能一言九鼎地迅速推行任何政策,即使大部分人知道此举对自己长远有益。”艾格解释着他所提方案的考虑,对敌人有益的,自然就是对自己有害的,若问他现在怕什么,自然是怕那群奴隶主和富商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非要趁其西征果断开战了,“就像竞争守夜人总司令,只要控制了三分之一的选票就能让胜选者永远无法诞生一样,我们并不需要说服诸城邦自废奴隶制支持女王,只需要略施小力,阻止其内部迅速达成一致,便立于不败之地!”
    “设想得很好,但你把奴隶主们假设得太蠢了。若我是某贸易城邦一名奴隶主,夜夜都有擅长春啼的床奴给我暖被窝,那我在得知海的对面有一位铁杆反奴隶制的女王坐上铁……坐上王座的时候,绝对会寝食难安,这位女王若派人来谈外交谈贸易,我势必要揪着那使者,非问出他的女王到底对奴隶制有何进一步表态不可。”提利昂不敢苟同地连连摇头,“也许有的奴隶主会利欲熏心,会麻痹大意只顾眼前享乐没有警惕感,但只要千百个里有一个人决定揪着不放,就会有人跟随之,形成潮流和大势!”
    艾格皱眉反思,意识到提利昂所言不无可能:“我只是提出大概设想,你若有想法和补充,自然可以提出。”
    “关于奴隶制的话题避不开,我想,去撒钱彳亍贝有的人必然也得同时安抚告诉奴隶主们,七国内部也强烈反对干涉贸易城邦内政,女王迫于压力已经默许向奴隶主妥协……”
    “这恐怕不行,哪怕只是暂时的隐忍和退缩,传播开来后也会让女王‘碎镣者’的人设崩塌,她很可能会顷刻间失去她赖以为依仗的无垢者和自由民兵团——这两支奴隶出身军队的支持。关税、贸易条例甚至现金财物上的轻微出血,只要程度不大到造成立刻的影响,就能压得住,但这些原则性上的问题……绝不能贸然松口,自弃正义和稳定性。”
    “女王失去奴兵的忠诚,对你而言恐怕并不一定是坏事吧,只是看你有没有那个打算了。”提利昂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像要甩开什么似地摇摇头——他是来干大事青史留名的,而不是来劝好友当乱臣贼子的,“你忽略了时效,我派外交团队东渡狭海,你领军队西征河湾,两者间的讯息传递需要数周时间,这意味着,无论贸易城邦那边传来什么消息,都不大可能在西边分出胜负前影响你所率军队的士气——只要你能如所吹嘘得那般速战速决。”
    “至于后续传出女王欲与奴隶主们妥协和谈的消息会对陛下人设造成的不良影响嘛,其实也有办法挽救,我会巧妙控制分寸,让奴隶主们既对女王放弃废奴抱有幻想,又不签下任何具有法律意义、将来可能会被打脸的条约和文书。待时间一到,王政府只管断然否定此传言真实性,并宣布我的外交策略违背了女王和首相的指示即可,以此为由把我撸下来只干财政大臣,再召回重换一批外交人员……至于这么做会造成的国际声誉的下降嘛,肯定无论如何也会比两面开战要好了。”
    这可真是纯粹拖时间的权宜之计了,万一平定七国的最后一战略有不顺,便是个进退两难的下场。但幸好,在武器有碾压优势的情况下,河湾方面的战事绝对能迅速了结,让自己可以及时抽身回东线,收拾狭海两岸的一堆烂摊子。
    艾格沉吟着思索片刻,最终咬咬牙:现在的情况是,自己被伊利里欧拿命摆了一道,需要朋友们帮忙善后,这是一场不会有完美结局的补救行动,想弄出万全之策是痴心妄想,与其快要走了还瞎指挥,不如放权给能人。
    小恶魔,可从来不让他失望。
    “我既已把事情交给你,便是信任你的判断和能力,我只将大方向和西征的可能时间表和后续打算如实相告,你在东边如何策应配合,只管大胆地根据情形随机应变,与女王共同决定便是!”
    ……
    一番冗长的对话和讨论结束,马车恰好抵达了首相临时官邸,在守卫仆从们的张罗迎接下缓缓驶入正门,艾格率先踏下马车。
    他本想叫人去喊弥赛菈,却见女孩正在大院里等自己,便朝她招招手:“梅芙,跟我一起进大厅,待客!”
    提利昂小心地跳下马车沿,正想吐槽一下首相临时官邸有些破落和寒酸,抬眼便瞧见了正走近自己,却在见到他后瞪大了眼睛放慢脚步的金发少女,顿时双双愣在当场。
    ……
    第651章 所谓命运(上)
    一大一小两位兰尼斯特四目相对,三两秒后皆意识到不能在大庭广众下相认,便假装无事发生地一个左顾右盼打量院内场景,一个跑到艾格身边向他汇报起重新编排好的日程……边走边说地进了屋,直到后者屏退左右四下无人,提利昂才一把抓起弥赛菈的手,抑不住声音颤抖:“七神在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弥赛菈被素来亲近却阔别数年的小舅握住手,体会到他掌心传来的力道和温暖,感受着他溢于言表的惊喜和关心,既激动又惶恐,怯生生地望了艾格一眼,见他面带微笑脸上毫无异色,才放下心来。吸了吸鼻子后,她缓缓开口,简单但清晰地讲述起她从亲历“父舅之战”的君临城剧变,到被时任首相艾德·史塔克控制软禁,再到几经转手被送往到临冬城改名易姓成为狼家养女“梅芙·雪诺”,然后“机缘巧合”下得以与艾格碰头相识,并最终搭上守夜人南征的顺风车回到君临来的故事全过程。
    那著名的三个“狮家孽种”里,乔佛里和托曼两个男孩的行踪是向七国上下公布的——披上黑衣永远失去王位宣称权,唯有弥赛菈这小姑娘,自红堡一别后便彻底消失在众人视野中,简直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生死不知。虽然心里明白这很大概率是艾德隐藏了她身份想要保护之的结果,但作为一个兰尼斯特,自家的侄女兼外甥女还需要依靠对头家族发善心来庇护的滋味,可着实让人不好受。
    瑟曦虽不是个好姐姐,她女儿弥赛菈却自小就是提利昂最喜欢的家庭成员没有之一,这女孩可以说是世上所有兰尼斯特后辈里最能给他“亲人”感觉的那一个,用视如己出来形容这种亲近感都不为过。虽然她为避免引起舅舅的自责和担心而在描述中略去了颠沛流离受尽冷眼的不愉快部分,但也曾落难过的提利昂哪能想象不出……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在举目无亲的情况下独自寄人篱下生活数年之久的心酸和凄苦?
    兰尼斯特家曾多么兴旺强盛、位高权重,却一度沦落至岌岌可危到连小辈的人身自由都护不住的地步,想到此处,提利昂便只觉心脏被一只大手攥紧,眼睛都骤然发酸,费了好大努力才忍住没落泪。饶是以他一贯的伶牙利嘴,也一时间结巴和语无伦次起来:“很好……你,你没事就好,天……瞧瞧,感觉就一眨眼功夫没见,你都长得比我还高了……真好,好极了!”
    “我在赠地期间接待过来看弟弟的她,还得了这姑娘几个有趣的建议,算是欠她个人情。后来随女王南下于临冬城暂时落脚以作休整的时候,弥赛菈找到我,说她在史塔克家过得并不开心,希望我能将她带离北境。这一路过来,她一直在我身边做些文书、助理的工作”艾格笑着旁观这对长幼令人唏嘘的重逢,在旁解释道,“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又身份敏感,一直在我身边终归不妥。我寻思着……你既是她的舅舅,又一向比她父母办事牢靠,会是个合格的监护人,由你来安排她的出路和未来,再合适不过。”
    ……
    让弥赛菈与提利昂碰头,这并不是艾格疏忽大意或心血来潮下的冲动决定:前者是自己的助理和秘书,后者是坦格利安王朝的财政大臣和他艾格·威斯特的老友兼好帮手,想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况下让这两位始终彼此避而不见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与其做贼心虚地这防那防,还不如找机会大大方方地在可控局势下安排一次重逢,对大家都好。
    他一直在等合适的时机,谁想这时机忽然就迎面而来撞到了他的脸上。
    艾格确实将弥赛菈带离了临冬城,但原因可不是方才所说的出于好心,而是因为她无意间撞破自己装病期间起身活动的场景,才让他不得不果断扣下之并将其带在身边。
    当时,那场意外可着实把他们二人都吓得够呛,但近百天过去,双方的不安和恐惧都已经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淡化消散了个七七八八。经过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弥赛菈得以进一步感受艾格的个人魅力和其所代表革新派散发出的蓬勃生机,艾格也得以脱离读者、观众和“舅舅熟人”这样粗浅疏离的视角更深入细致地了解这位小公主的聪慧勇敢和沉着冷静……
    伊利里欧和小伊耿加琼恩·克林顿这两组人是世上唯二可能会设法刨根究底去为瓦里斯寻找凶手报仇的组合,而这两者,前一位已经在半天前于临河门口当众毙命,后一组自己又即将率兵前去歼灭之……今时今刻,艾格忽地就不再担心弥赛菈会将所闻所见泄露出去。
    除开对她办事靠谱、值得信任和“小嘴够紧”等感性印象外,也是相信她有能判断出“把此事捅出去对自身、对兰尼斯特家族都没有任何好处”的理性头脑。弥赛菈不会出于紧张或惶恐就大脑一片空白地做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就算将来有一天她决定将此事和盘托出告知提利昂,也一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不可预料的变故,导致他和提利昂产生了嫌隙,以至于后者为首的兰尼斯特家决心要不择手段地对付自己。
    若事情真走到了要弥赛菈出场做人证指控自己谋杀女王臣属的地步——不自白身份,她的证言毫无效力,而自白身份,她又首先是弑君者即女王杀父仇人的后代,其次才是证人,而这几乎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同归于尽式做法。
    更别提,以自己的处事原则,若矛盾和对立真走到那一步,他是绝不可能让对手占据先机的。
    地位权势尚不如人时他都敢于先下手为强地亮剑,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反倒会怕事?
    ……
    “唔……”提利昂自然猜不到自己的好友和外甥女间发生过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听闻艾格欲将其交给自己的他只觉理所当然,点了点头便重新望向弥赛菈,“好孩子,我不是顽固迂腐之人,这事我让你自己做主,你想要去哪里,怎么生活?只管告诉舅舅,但凡我能做得到,不惜一切代价也会满足你!”
    这个问题来得太过突然,毫无心理准备的她完全愣住,呆立原地片刻后才扭过头来,眼中泪光微闪地望向艾格:“大人,是我的工作没达到您的期望和要求,所以您要赶我走吗?”
    艾格收起微笑,郑重地朝她摇摇头:“不,你是个聪明又机灵的姑娘,无论是行政助理、生活秘书还是小小幕僚,都胜任得非常好,我甚至怀疑离开你后还能不能再找到和你同样称职的助手,但这不该是你的命运,我不能因为一己私心替你决定未来。待会你简单交接一下工作,吃过晚饭,今天就跟你舅舅走。”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丝毫不给商量的余地,因为若是以征询意见的方式提出此事,以这姑娘的谨小慎微,只会觉得这是对她的又一次考验和试探,只怕反倒要害怕委屈起来。而若是她紧张之下拒绝离开仍旧留在自己身边,又要让提利昂怀疑自己是在拿弥赛菈作人质……这就完全违背了他今日将提利昂带来的初衷了。
    他希望的是提利昂出于感激而投入十二分精神和努力为自己牵制东线的危机,而非感觉受着逼迫为他干擦屁股的烂活。
    事实是,艾格已经完全信任了弥赛菈的可靠,只是终究过不了自己这关:胆小多疑、又想要平衡军功派和旧贵族派势力和影响的他,实在是无法忍受——自身行程安排全都被一个小兰尼斯特了如指掌,甚至渐渐开始转向直接由她来制定的感觉。
    得到清楚回复的弥赛菈感受到艾格的好意和决心,意识到他是真希望自己跟提利昂离开,若有所思地回过头去,视线毫无焦点地看着空气出神思索片刻,再抬头看向提利昂时,目光已然重新变得坚定清澈。
    ……
    第652章 所谓命运(下)
    “舅舅,我感激父亲母亲将我带到这精彩的世间来,也谢谢您多年来的宠爱和关心……但关于想要去哪里、怎么生活,我有自己的想法。”她挺直纤细的腰肢,高昂起圆润精致的下颌线,忽然从一枚萌软妹子变得棱角锐利起来,“我跟你走,无非就是几条出路:要么回凯岩城与母亲团聚,要么呆在你身边共同生活,要么就找个殷实的中等人家,以私生女身份委身相嫁,从此隐姓埋名地度过这一生。”
    弥赛菈一反常态的语气表情引起了屋内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注意,他们都没有插话,而是移来视线,静听女孩发言。
    “前两种选择说是‘选择’,其实都根本不现实:一个年龄完全相符的金发女孩,忽然回到凯岩城或出现在你兰尼斯特公爵身边,就算认得出我的每个人都爱我都不会嘴碎乱传……可那些不认识也不爱我的人,只要长眼睛,又有几个会猜不出是怎么回事呢?在西境,在兰尼斯特家族的地盘上,也许没人敢欺凌轻慢于我,但——因为舅舅你一定能理解的原因,我不想和母亲呆在一块;而和您生活……我知道舅舅会照顾会爱护我,但周围人的目光和闲言碎语、以及得知消息的女王又会如何看待你我,谁能说得清、忍得了?我无法接受自己成为舅舅的软肋,对家族的威胁!”她抽了抽鼻子,生怕话被打断,语速情不自禁地加快,“至于最后一个选择,我若愿意接受,三个月前又何苦恳求艾格大人将我带离北境,而不留在那儿当‘梅芙·霍伍德夫人’?至少凯特琳夫人给我安排的‘未婚夫’劳伦斯,他的品行样貌我都略有耳闻,还不算没法接受。”
    没有停顿等待提利昂出言劝说,弥赛菈立刻又将面孔转向艾格。
    “大人,你说这不该是我的命运。”她哽咽一下,忽然眼角便遏制不住地涌出两汪泪水,话语几乎就要难以连贯继续,几乎是挣扎着拼尽全力才往下说,“我感谢您能为……我考虑,但事实就是,这话和没说……又有什么两样呢?”情感宣泄的大门缓缓打开,无数委屈轰然涌出,“我的命运不该是这样,可还不就已经是这样了?您以我的命运不该如此为由赶我离开,难道就没意识到,自己又是在想当然地——以自以为是好、是善的方式在左右我的命运?您和舅舅若真在乎我的感受,就应该连‘去留’这一点也与我商量,由我自己决定才是!而不是像今天这样,一个招呼都没打,就忽然冒出来,打算再次将我转手移交!”
    ……
    弥赛菈心里很清楚艾格为何不与自己商量,也知道自己的指责不仅毫无道理还很直白过分,但她不得不如此。
    身为一个女孩,她在这个冰冷残酷的男权世界里实在是没有太多与命运抗争的资本。
    艾格大人和提利昂舅舅,一个是守夜人军团总司令兼女王之手,一个是凯岩城主和财政大臣……再考虑到女王的军队统帅和守备队总指挥“灰虫子”是个无垢者,并不算身体健全之人——面前这两位,就是此时此刻七国最有权势和第二有权势的男人了。他们无不有着可以眼都不眨就无视自己想法和意愿的身份地位,无不有着仅凭个人喜好和狭隘观点就任意摆布左右自己命运的能量和手段。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这两人:一个是久别重逢且深爱自己的血亲,一个是对自己颇有好感的熟人和侍奉过的上司——且都不是迂腐死板的传统人士了。
    如果在这种千载难逢的良机面前,她都不能勇敢地站出来剖白心迹,拼尽全力为自己争取想要的人生,那她的命运,可真的会……
    就这样了!
    ……
    从没见过弥赛菈如此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模样,提利昂眉头一挑,意识到过去数年时光给这孩子带来的创伤和影响,只怕还在预料之上。
    “所以,孩子……你的意思是,打算选第四条路:留在这里,而不是跟我走?”他没有装傻,而是真的很困惑,“我不是很明白,这有什么区别吗?”
    提利昂舅舅不是顽固偏执、刚愎自用的外公,更不是思想偏激、动辄一条道走到黑的母亲——只要自己能说出理由,他是可能被说服的,但前提是:这些理由一定得非常切实牢固、无法反驳才行。
    “砰”、“砰”、“砰”……
    她正在同时顶撞维斯特洛第一和第二有权势的两个男人!
    弥赛菈只觉自己小小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得仿佛要蹦出来,一股股热血被凶猛地泵向头面和四肢百骸,整个头脑和身躯在这一刻都仿佛被激活隐藏模式,为心灵深处的另一个灵魂所攫取控制。
    她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虽然说服力会强到不可思议,但同时从世俗角度来看也大逆不道到极点,且充满了冒犯性和引人遐思、可能招致猜疑防备的危险思想倾向,会将她用以自保的“天真单纯”外衣整个撕开,暴露出底下并不雪白无污的真实。
    但,为了能不再像一片浮萍般跟着江河流水随波飘荡,在难以自主决定的命运方向上顶出一个指向自己期望方向的小小变动,这场冒险,将是完全值得的!
    “掌控感和安全感,舅舅。”
    弥赛菈只觉意识离体而出,飘在半空中俯视着那个陌生的自己——说着平日绝不敢说的真心话。
    “在詹姆舅舅和父亲决斗厮杀并闯出君临后,我前后经历了红堡梅葛楼软禁,严密盯控下辗转倒车、换船、转场式的赶路和在临冬城的养女生涯。那种被严严实实锁在房间内、车船舱室中……不仅难见天日,也全然不知外界正发生之事,甚至连等待自己的是生还是死都不知道的滋味,实在给我留下了深入骨髓的痛苦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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