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蛇真君想起小时候,记忆还未恢復的时候,有一次他看见小殿下因为练舞双脚伤痕累累,躲在一个他与时茜看不到的地方哭。当下他对时茜严格的不满爆发了出来,他人微言轻,他说的话时茜必定不理,所以他想了一个法子——他故意往自己身上浇冷水,又不运功让灵力在他身上流转,捱了一晚,他终于如愿的病了!
    他躺在床上养病,还装作病得迷迷糊糊,拉着小殿下不让她走,叫她陪他,这样病个几天,小殿下好歹也能休息个几天。
    前面两日时茜不曾起疑,直到第叁日他催发病徵时被时茜撞破。
    时茜扣住他的手腕,看着他逆流血脉将病徵催发得严重些,顿时被他气笑了,有这种聪明却不用在练功上头。灵蛇,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其实你练不练功跟我有什么关係呢?我只答应蛇神殿下将你们带在身边而已,待你们长大,两人成亲,我必定要离开的。你如今偷懒,到时候无法保护小殿下,你难道还指望我保护你们两人吗?
    灵蛇真君那时第一次知道小殿下是他未来的妻子,有些不知所措、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楚的雀跃。小殿下纤细的身影彷彿映在他的眼帘:单纯又善良的小殿下、笑容甜美叫着他哥哥的小殿下、有些娇气又爱哭的小殿下。
    他相信时茜不会骗他,顿时保护小殿下的心澎湃得不能自已,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出言反驳时茜,我会好好练功保护小殿下的,所以你不要再逼小殿下练舞!
    那时候的灵蛇真君想不通为何时茜要将他绑在树上一天一夜。其实这样的处罚根本就不痛不痒,他能够逆行血脉,时茜知道的不是吗?
    小殿下在树下守着他一天一夜,他不吃不喝,小殿下也跟着不吃不喝。那就算了,小殿下根本是水做的,她为他流了一天的泪水。
    那时候小殿下好像说了一句话,他已经记不起来,只记得他被吊在树上一直很焦躁,他无法安抚流泪的小殿下,时茜的鞭子跟铁链一样紧紧勒住他的脚无法挣脱,他记得最深的是那种无助的挫败感。
    他已经好久没想起这段往事。灵蛇真君的眼眸扫过手臂的伤口,开始逆流血脉,将所有毒血逼出。两盏茶的时间过去,灵蛇真君冷汗淋漓,嘴唇发紫。这个毒太过刁鑽,在他逆流血脉之时居然往他的心脏鑽,这真的只是毒药吗?
    他的心脏一阵剧烈的绞痛,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终于熬过了毒发,正要站起来,腾空而来的鞭子趁着他体虚勒住了他的颈子。灵蛇真君连忙抓住鞭子以防自己被勒毙。
    谁知他刚抓住鞭子忽然来了一阵收紧的力道将他硬生生拖行。灵蛇真君深记自己中毒一事,不敢太过催发灵力,只能以手劲与那人拉扯,他与那人较劲间又来一阵力道将他甩上天去。
    灵蛇真君从小到大都聪明,就算处于劣势,也能冷静思考,方离地,他便快速以手缠绕鞭子数圈,接着两手拉鞭与那人继续角力。
    此时他终于看清楚那条缠绕在他手腕的鞭子,赤红色像浸泡过血水的鞭子。
    有个人喜穿红衣,高高挽起马尾,手上的鞭子也是赤红色。她一但出鞭,那条赤红色长鞭犹如一条灵活的赤蛇正凌空跳舞,呲牙裂嘴地朝着敌人吐蛇信。旁人都深信被那条鞭子缠上就跟夺命索没什么两样!
    那个人说话尖酸刻薄,半点口德也不留。他一直以为某一天当她厌烦了他与小殿下,也许就找个荒郊野外将他们丢掉。
    灵蛇真君对人防心重,他一直藉着跑腿偷偷攒着钱,有时那个人打倒的修仙人士他也会顺便搜刮一番。他看着那人揶揄的看着他,他就算因羞愧赧红了脸也不改行径--他可以饿肚子,小殿下不行!他跟小殿下还是小孩子,大多数大人不会跟小孩子计较。既然如此,他何必客气!
    他猜得对,那人就算刻薄,也从未讲过什么。
    那个人有一天真将他们拋下了,可是与他想的大相逕庭!
    那个人帮小殿下融合了前世的灵骨,抽取了一整座绿洲的生机,此举可说是惊世骇俗、大逆不道!后来降下了天罚,将那人劈得魂飞魄散。
    他惊恐之馀泪流满面,小殿下与他相望,  那张娇嫩的小脸扑簌簌地滚落泪珠,精巧的小鼻子让来回擦拭的袖子擦得通红。
    他看小殿下蹲了下来,稚嫩的小手捧着骨灰与破碎的红色布块良久,后来拿了一只琉璃瓶装好。那只琉璃瓶跟着小殿下与他多年,直到小国建国,小殿下才将琉璃瓶埋在灵气最浓郁的一处。
    直到不久前他才知道埋琉璃瓶的地方是曾经的十善塔,随着十善塔的重现,那只琉璃瓶失去了踪跡。
    那个人不久前传来了讯息,约他慈云寺见。他按下了这件事没与小殿下说,就是怕小殿下大惊大喜之馀动了胎气。
    他藉口云澜之事,带着她们来了慈云寺。
    修慧大师十多年前已经圆寂,那句话问修慧大师还在的话是他与那个人约定的暗号,知客僧若回他,修慧大师云游去,便是已经把他的来讯告诉了那人。
    他让小殿下早点睡,独自一人上了禪院屋顶等待,这些便是他来慈云寺的始末。
    灵蛇真君在向下坠落时踢中树干,利用踢落的树叶化作飞刀向着赤红鞭子的另一端飞去。
    树叶飞刀未到,鞭子另一端的那人闻声改变了鞭子行进的方式——她将鞭子甩成波浪状,利用波浪状的鞭击產生一圈接着一圈的声波抵消了灵蛇真君的树叶飞刀。
    那人对于声音的灵敏程度绝不亚于灵蛇真君,说起来灵蛇真君第二世尚未觉醒记忆之前,他的武功还是那人教导,想当然尔这招无效。
    这波鞭击几乎震得灵蛇真君虎口发麻,他迅速点了自己手臂的穴,顺着穴位向下,将鞭击的力道全数卸掉。那卸掉的力道衝向底下击中某位龙骑兵的刀。
    灵蛇真君见状在落下的同时将那把弹出的刀踢向鞭子的另一端。
    他用尽了全力踢,丝毫不敢大意,只因为他对上的人叫做时茜!
    他前世的师傅曾夸她是天生的练武奇才,力气不比男人小,动武时能将一身矫健的筋骨运用得淋漓尽致,这是年幼的灵蛇真君亲眼所见-—时茜让修仙界重金围剿,她每一次都能杀出重围,没有一次例外。
    时茜的最后一战对上天界二殿下斯年也一样,若不是斯年动用了异宝溯日镜,单纯拼武力,他绝对不是时茜的对手!
    最令灵蛇真君诧异的是时茜放弃了生的机会,为小殿下融合灵骨。一阵天雷劈得时茜什么都没剩下。
    灵蛇真君到了如今仍想不明白,为何时茜最后会这么决择?
    其实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比如说他前世的父亲秦无用为何背叛了桑榆殿下为凌菲招兵买马?
    秦家一向是蛇族名门,根本不需要押宝在蛇神姊妹的斗争上,无论谁赢了,都只能安抚秦家予以重用。可是他父亲押宝了,倾全族之力,压得还是杀父弒母的凌菲!
    瞬息万变的战局那里容得灵蛇真君多想,那柄让灵蛇真君踢向时茜的刀,在不远处被时茜以两指挡下。挡住刀的那隻手向前一拋,那把刀直直往灵蛇真君的眉心而去!
    灵蛇真君迅速地转过身去,一面拉着他这一侧的鞭子小心翼翼地挡下刀来。刀尖对上鞭子居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原来是时茜的臂力蛮横,这把刀经她掷出居然带起一阵刀风,与这把平凡无奇的刀一併锐不可当。
    刀子没能割断鞭子,刀风在灵蛇真君借力使力的巧手画圆之下消散了。他再一次以鞭子圈住刀子,又伸出脚踩住两者,谁知已然入木叁分也割不断那条鲜亮的红色鞭子,反而是刀子应声折断。
    你最是了解我,怎么专做这种无用功呢?
    灵蛇真君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那略为低沉且浑厚的声音,他斟酌着回话,我最了解的茜姐绝不会做背叛蛇神殿下的事。
    那女声愉悦地笑着,毫不见外地回道,那是你不够了解我罢了。
    灵蛇真君寸步不让地拉着鞭子一步一步往自己的方向前进,每拉一点,他的心便沉了一些,他问道,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都无法了解你,是你藏得太深,还是你见蛇神殿下势弱,便顺势背叛了她?
    时茜笑得讥讽,押宝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既不求名也不求利。我若要弃桑榆殿下而去,她自杀而死那时才是最好的时机。说起来秦大人在你前世一死便立刻背叛桑榆殿下,那才是其行可鄙。
    灵蛇真君听时茜主动提起前世的父亲,心里顿觉不妙。
    灵蛇真君还未将鞭子全数拉走,便觉得脚底刺痛得几乎要站不住。他忽然想起秦家有一种刑求犯人的毒药,最初之时几乎令心脏麻痺,再来是脚底刺痛,在犯人几乎站不住那时,毒药流至脏腑令犯人痛不欲生,最后毒药衝至脑门,七孔流血而死。
    这种毒不完全是毒,毒药里有一种蛊,专门对付他这种奇筋异骨之人。就算倒流血液,蛊虫也能衝向心脉。
    龙骑兵是如何拿到秦家的毒药,又为何挑中他在慈云寺时找来?
    灵蛇真君不敢心存侥幸,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便是从头到尾没有巧合——时茜约他慈云寺见面,龙骑兵得秦家毒药伤他,时茜黄雀在后收割战果。
    这一连串的事情,究竟是谁精心策划来杀他?
    他觉得匪夷所思,那谋划之人难不成是为了凌菲许下的千抬嫁妆、将小殿下另许的鬼话?他直觉事情定然没有那么单纯。
    灵蛇真君忍住痛苦,主动问话,秦家的毒药是谁交给龙骑兵,是你还是我父亲?
    这问题时茜倒是回得爽快,是我交给龙骑兵,让他们来慈云寺找你。
    此时毒入脏腑,灵蛇真君吐了一口血,他连忙封住自己所有血脉瘫软在地上,他眼睁睁地看着时茜一脸讥讽,扬手说道,秦家的少主果然知道如何对付这个毒药,至于解药,我带你回秦家跟秦大人索要吧,拿不拿得到就看你的本事了。
    灵蛇真君对于自己的父亲还是有把握的,解药不过是他的一句话而已。他睁大凤眼,目眥欲裂,一不注意便咬破了嘴角。
    他懂了,时茜不要他的命,只是将他带回秦家,那么她下手的原因就是为了让他离开小殿下。
    灵蛇真君动弹不得又中毒在身,他忽然间想起幼年被时茜绑在树上无力的挫败感。他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泪水滑落颊面。
    小殿下说的那句话他终于想起来,而且在不同的岁月里她不止说过一次。
    那时候小国颠覆,灵蛇真君在国都附近结了草庐,成日买醉。白蛇真君来过,为了小殿下的事揍他。那时酒瓶摔破,碎片扎入他的掌心。
    白蛇真君走后小殿下回来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小殿下原因。小殿下也不问原因,只要他不要再赶走她,她想留在他的身边。
    那天夜里他们入住客栈,旁人的眼光令灵蛇真君厌恶,他们大约觉得小殿下嫁了一个酒鬼丈夫,不修边幅、邋里邋遢,像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小殿下让店小二差人打水上楼,她不顾自己身怀六甲同样不便,拿了梳子沾水,一綹一綹地为他梳开打结的发丝。
    灵蛇真君说,我自己来就好。
    小殿下笑着摇头,哥哥的手受伤,我来吧!
    他的头皮一阵清凉,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舒服过,他放松得几乎快睡着,才听小殿下说,哥哥,你别做什么决定都不告诉我,我会担心,很担心。
    他应了,有什么好担心呢?我好着呢!
    他听见小殿下的啜泣声,急忙将她抱在怀里,说来说去都是老话,不哭、不哭。
    小殿下垂下纤长的睫毛,她那双瀲灩的眼眸在睫毛细缝里泛着水光,她低声说道,哥哥。
    灵蛇真君将小殿下搂在怀里,只得哄她,唉,下次会记得。
    灵蛇真君想起他每次都这么打发小殿下,却每次都能哄得她破涕为笑。
    小殿下很好哄,她的情意浸润在月夜里,是那般皎洁无瑕,只因那么一句话便心满意足。她哪里知道他每一次说他会记得,都不过是哄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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