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嗽了一声,脸颊都有些微微的红,“当初时凛他爸离世的时候,把那么小的孩子交给我,这么多年我都是留在身边当自己的亲儿子养,看着他从胳膊大那么点变成了现在堂堂正正的大人,我怎么可能舍得。”
    “周叔叔……”
    “可有些事,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很固执的。”
    周老爷叹了一口气,“当初因为我们两家的家仇,他们分开了那么久,后面他还牺牲放弃了那么多,我那时候都在想,其实只要他们彼此可以放下,我倒是不说什么,可偏偏阴差阳错,他们两个到了最后还是分开了。”
    “五年。”
    周老爷说话的声音都沉稳了不少,“周围的人都说他走出来了,甚至还主动接受相亲,可也只有我知道,他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抬眸,直接就朝着旁边的副官看了过去。
    “……”
    副官虽然迟疑,可还是转身从旁边的书房里拿出来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这个东西是他放在书房里的,一直不让任何人碰。”
    韩庭之看着那个小方盒子,眉心都微微拧了起来。
    “这不是……”
    这个盒子他高中的时候见到过。
    “嗯。”
    周老爷点了点头,“是他父亲留下来的,说是留给他做纪念的,是当初打仗留下来的功勋,他一直留在身边,别人都碰不得。”
    “……”
    韩庭之高中的时候,跟周时凛却过他上学时候的老宅。
    很古朴。
    他的书房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是新型时髦的装潢,可唯独这个方盒子看起来十分老旧,上面的花纹都是水木雕花的木兰。
    而……
    后面的很多年里,他偶尔去过他家里几次。
    都有这个盒子。
    他接过盒子,盯着那上面的花纹看了好半晌,才垂眸打开,可里面出现的基本上全都是同一个人的物件。
    阮笙。
    里面留下来最多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有念头的怀表。
    民国时期的。
    虽然说看起来比较旧,可明显价值不菲,要是放在现在基本上已经算是古董级别的东西,拍卖个八位数不算问题。
    可……
    那个怀表里面一侧卡着的照片,却是阮笙。
    阮笙。
    他盯着那个怀表,眉心都拧了起来,“他怎么……”
    “是阮笙。”
    周老爷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不去找阮笙的时间段里,基本上每天晚上都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手里拿着的就是这个东西。”
    “……”
    韩庭之一直以为是他因为弹片的原因,不得不放弃。
    可……
    现实,却不是那么回事。
    其实说到底,有些事情是真的没有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就好比当初他跟江暮夏分开的时候,她做出的决定他永远无法苟同。
    可……
    事情要是真的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说自己可以一直矢志不渝地不放手,一直坚持着。
    他可以接受她因为一些事情辜负他。
    甚至,可以接受……
    她不爱他。
    可却没有办法接受自己,是她的累赘,是她生活之外甚至连精神层面的沟通都达不到一个附属品,是她活得更好的拖垮石。
    他是男人,自然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最自卑的是什么。
    是无能。
    是自己的无能。
    是自己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每天为了自己劳心劳力,而自己躺在床上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无能和无力。
    或许她会心甘情愿,可他不会愿意。
    也……
    不会真的拖着。
    那是一个男人所能保存下来的,最后的尊严和体面。
    也是给她的,所谓自由。
    所以在想清楚了这件事之后,他对于江暮夏当初的离开,其实是可以感受到她所谓的喜欢的,因为她觉得他是他的累赘和负担。
    所以,她离开了。
    真正在一起的两个人不一定是互相吸引,可在一起的时候一定是积极向上的。
    哪怕……
    往前走地缓慢一点,可也要一直往前走。
    而,不是单方面。
    所以在她最终可以成为更好的自己之后,她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告诉他,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有勇气可以跟他承担未来面对的一切苦难。
    因为……
    他值得。
    也因为,她愿意。
    与其说是命运,不如说是他最后给了她和过去和解的勇气。
    “周叔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周老爷轻轻叹了一口气,撑着拐杖直接就站了起来,“庭之,你也知道他死心眼,做了什么事情是不会回头的,我也不是说真的想要留他一条命,可他现在唯一的结果就是不做手术,哪怕过去所有的一切都不记得,我也希望他可以多活几年,哪怕是两年都可以。”
    最起码……
    熬到他寿终正寝。
    “……”
    韩庭之从军区大院出来的时候,表情明显是凝重的,窗外下了飘落不已的大雪,像是要倾倒整座城市。
    整个城市沉甸甸地,带着沉闷的味道。
    很冷。
    江暮夏陪着阮笙说了好一会话,听到外面有人说下雪,直接就兴冲冲地把旁边的轮椅推了过来,把阮笙摁了上去。
    “做什么?”
    “看雪啊。”
    江暮夏直接推着她就到了阳台的位置,“这里风景很好的。”
    “……”
    是很好。
    窗外白茫茫一片,只有一些枯黄的枝桠漏出来,整个城市都带着莫名静谧的味道,就像是某种昭示。
    “夏夏。”
    阮笙垂下眼睑,好半晌才笑了笑,“我们之间,没可能了。”
    “我知道啊。”
    江暮夏说话的声音都是很欢快的,“之前我陪着你一起的时候,你不是总是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就算是深爱也会消失,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矢志不渝的爱情的,这可是你给我亲口说的。”
    阮笙看着雪花落在了自己脚下的地板上,视线都恍惚了。
    “是我说的。”
    她笑了笑,摸了摸那雪花。
    很凉。
    “可我当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你和韩庭之会重逢,”那声音冷淡地很,“如果没有见到过这个世界上最美的爱情,说不定我就相信了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爱情的,于是就安慰自己就算没有爱,也可以过得很好。”
    “可是夏夏,我看到了。”
    那声音不厌其烦,甚至很努力地重复了一遍,“正因为看到了,所以没有办法无动于衷,也正因为看到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爱情的,哪怕可能离我很远,哪怕我有可能终其一生也遇不到,可我也是你让我相信,爱是存在的。”
    而且……
    还是真的,是矢志不渝的。
    “……”
    江暮夏其实大部分情况下看到的阮笙都是一副高高在上冷淡大小姐的味道,尤其是在说话方面那都是知书达理的标准配置,所以不管做什么事情,看起来永远是一副知心小姐姐的懂事模样,可要是真的遇到问题的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有任何办法。
    没有。
    她现在陷入了自己的业障,根本出不来。
    无人可救命。
    “可人世间遇到的情情爱爱,不一定真的就只有一个,”江暮夏附身捉住了她的手,嗓音温和地不像话,带着徐徐的温暖,“周时凛不一定是你可以共度一生的人,也有可能是别人。”
    “是么。”
    阮笙笑了,就这么看着她,“你当初跟韩庭之分开七年的时候,你就想过自己未来会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喜欢上别的男人吗?”
    那一瞬间,江暮夏直接愣住了。
    因为……
    她没有。
    在那段自己跟自己业障作斗争的时间里,自己大部分的情况都是自己熬过来的,可等到真的说这七年多的时间,是不是自己真的就打算接受别的男人。
    她是没有的。
    她甚至想过,哪怕是看着韩庭之结婚生子,她也不会爱上别人。
    因为……
    她见到过韩庭之给她的,最多爱的模样,也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男人,会真的像这样一直爱着她,喜欢着她。
    也正因为她知道,所以没有办法忘怀。
    只能下意识选择逃离。
    哪怕这七年多的时间里她身边追求她的男人并不少,可不用看她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唯一最爱她的人只有韩庭之。
    只有他。
    所以她这七年多的时间,再也没能爱上别人。
    她的爱,第一次要求就太高了。
    于是……
    以至于之后的时间里一直都在缅怀回味,单单就是缅怀这一个要求,已经足以可以让她惦记后半辈子余生的时间。
    “笙笙。”
    她垂下眼睑,说话的声音都低了起来,“说不定,他放弃你就跟当初我的离开韩庭之一样,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苦衷?”
    阮笙笑地差点眼泪都出来了,“夏夏,我们枪林弹雨都走过了,甚至在叙利亚接受过战火被遣返回国,我们彼此抱着彼此的一条命,该经历过的不该经历过的都经历过了,现在告诉我有不得已的理由,他凭什么?”
    凭什么?
    就凭她爱他,就凭他说放弃就可以放弃吗?
    她不愿意!也不接受!
    “笙笙。”
    江暮夏也不知道要怎么去解释,可这件事放在面前,自己的确是有些说服不了她,就像之前的阮笙说服不了在阁楼里的江暮夏一样。
    “可人总要往前走的。”
    她捉住了阮笙的肩膀,“如果真的能够放弃的人,说不定本身就是不够深爱的人,就像当初的我跟韩庭之。”
    “……”
    阮笙垂眸看着自己的无名指,哪里空荡荡的。
    “不够爱?”
    阮笙闭了闭眼,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滑了下来,哽咽沙哑地很,“夏夏,我们折磨了数十年了,比你和韩庭之还要长,真的再等下去,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啊,我等得起吗?”
    等不起啊。
    她前半生什么都没有,到了现在三十多岁的年纪还是一事无成。
    想要的东西来不及,想要的人留不住。
    一无所有。
    她以为只要靠着自己的努力,就什么都会有的,可偏偏老天爷就仿佛在跟她开玩笑,明明她可以忍受黑暗。
    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
    可以相信,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是没有光的。
    可偏偏,她遇到了周时凛。
    他就这样在她黑暗的时光里照进来了一束光,可就在她觉得自己也是可以奔向光明的时候,那束光小时了。
    她什么都没有。
    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其实根本不是从未得到狗。
    而是,什么都没有。
    一无所有。
    她当初以为自己可以靠着自己的努力,就算是运气不怎么好,也可以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可现在得到的东西得到了,却在手里还没捂热就被别人拿走了。
    “夏夏,为什么啊。”
    想到这里,她的肩膀都开始耸动了,心痛地无以复加,哭声都带着抽泣声,“有本事一开始他就不要说爱我,不要招惹我啊,为什么是他口口声声说爱我,最后却要放弃我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啊!
    为什么老天爷就是这么不公平!
    这么为难她!
    她这辈子已经足够苦了,所有的委屈和磨难都受够了!怎么到了现在无止境的梦魇还在在不断蚕食她!
    为什么!
    她只是想要平平安安找给喜欢的人活着,为什么就这么难!
    她真的好累啊!
    她根本不知道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小时候想要的东西得不到,长大了也要为了别人活着,好不容易黑暗中照进来了一束光,可最后光也消失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
    她拥有的原来都是假的,得到的也本身就是短暂的。
    大概……
    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没有什么可以长久的东西的,尤其是这些事情落到她的身上,只能是落得个什么都没有的下场。
    她或许,真的配不上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只适合腐烂在泥土里。
    发霉发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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