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维点头,冷笑:“那我瞧着,你们暨州府这地儿倒是四通八达哈,给我搜。”
    李弗襄补了一句:“搜不到就烧。”
    蓟维:“都听咱们殿下的。”
    暨州府各处院子都搜遍了,果然没找他们屯粮的地方,再一次被李弗襄料中,蓟维毫不犹豫,命令大家准备火油,很快,冲天的火光和浓烟映红了半边天。
    这一把大火烧得可真狠哪。
    蓟维带着自己的一万兵马藏身在民宅里,他们在等。
    火势那么大,从鸡田山顶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如果放任不管,这把火足能烧一天一夜。
    但是鸡田山上的人等不了一天一夜,终于他们坐不住了。
    斥候趴伏在地面上,侧耳细听:“有兵马朝这边来了?”
    蓟维:“多少人?”
    斥候:“很多。”
    蓟维:“传我命令,不许妄动。”
    他将民宅的窗户推开一条缝,鸡田山的兵马浩浩荡荡冲至近前,他用目测约有千数人。
    领兵之人,警惕地在暨州府外徘徊,周围安静的过分,除了那熊熊燃烧的火。
    他没对火势的担忧,终于压到了对自身的担忧。
    几千土匪奔上前准备灭火。
    与此同时,蓟维下令,万箭齐发。
    已经踏入埋伏圈的山匪们,惨叫着倒在了箭雨中。
    杀声四起。
    蓟维占尽了先机,从开战到结束再到清理战场搜寻活口,一共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李弗襄亲眼见了血流成河的一幕,身边有层层护卫保护着他的安全。
    他低下头,发现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蓟维把活口用绳子拴了,逼迫他们跪成一排,一个个地审问,粮仓在哪?
    不肯回答的,轮刀就斩。
    蓟维踩着一地暗红的血,踱来踱去:“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这一把火烧下去,早晚也能烧到家,实在不行,咱直接上火炮轰平了也可,我不过是浪费点时间,你们可就真的没命了。”
    山匪没几个忠义的。
    若真有忠肝义胆,也不会走上叛国的路。
    重刑之下,必有贪生怕死之徒。
    一个人磕着头,哭喊着:“我说,我来说,粮仓就在州府的地牢里,往深处走,全是他们掠来的粮食!”
    蓟维冷冰冰地下令:“烧!”
    地牢里囤放的粮食他们去看了一眼,只一眼,就惊呆了,足够养活一城人一整年的量,狐胡不知多久之前,就在暨州府谋划了。
    蓟维:“烧了吧。”
    他们急着赶往襄城,与大军汇合,粮食若带上只能拖慢行军速度,只能忍痛烧了。
    蓟维又揪着那个俘虏,问:“昨夜,我们有一行人在你们鸡田山失去了消息,人呢?”
    那人抖如筛糠:“那些人、那些人被发现踪迹之后,已经自行逃了,并没有落尽我们手里,我不知道他们去哪了……啊对,山里设有迷阵,他们多半是困在阵中。”
    蓟维拎着他的领子,把人提起来:“带路,上山。”
    话音刚落,一声尖锐的哨声自不远处响起。
    蓟维手一松,抬头,望见了一个飞奔而来的斥候,正式昨夜随詹吉进山探路的那些人之一。
    他速度极快,奔至蓟维面前:“詹副总兵命我先行一步向您报个平安,昨夜在山中遇着鬼打墙的阵,一时不得解,幸亏方才这里的火光指明了方向,现我们一行人已脱险。”
    蓟维松了口气:“那就好。”
    鸡田山的匪窝还不知具体情形,蓟维始终清醒,他们的目的只为了断掉狐胡囤放的粮草。所以他暂时顾不上别的,只再此布了一条暗线,随时关住着鸡田山的动静,刻不待时,率军西上,再走了一个日夜,抵达襄城。
    药谷的人从南边赶往西境,距离稍远些,脚程也稍慢些,昼行夜息,三天三夜,第四日清晨,终于靠近了西境。
    狼毒到前方观望了一会儿,回来和他们分享消息:“再往前有点危险,随时有狐胡的兵出没,他们打得正火热呢。”
    高悦行掀起车帘:“反正襄城是守住了,对吗?”
    狼毒笑了:“是啊,郑帅一来,襄城之围立解,只是当初退得太狠,想要打回去,可能要花一番功夫,我见他们已经开了城门,准备将战线继续往西边推进了。”
    一路颠簸,好不容易听到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大家都很开心。
    狼毒回望了一眼身后,说:“郑将军来接应我们了。”
    郑云戟一身甲胄,一身凛冽的肃杀之气,却带来了十足的安全感。
    高悦行不再说话,她来此暂时没打算暴露身份,只想让他们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药谷医者,于是躲在车里,竖着耳朵听狼毒和郑云戟的谈话。
    狼毒:“我们来迟了,城里药草还够么?将士们的伤亡情况如何?”
    郑云戟:“药草、军医,无论何时都是不够的,你们一到,真是解了我军的燃眉之急,多谢了。”
    狼毒:“郑将军客气,同为大旭朝子民,应该的……您身上有伤?”
    郑云戟自己身上还带着伤,靠近一点,身上的血腥味简直冲鼻的浓烈,他哈哈一笑:“果然瞒不过你的鼻子,前几天不查受了点小伤,问题不大。”
    轻伤不下火线。
    他只要还能站起来,问题都不大。
    高悦行第一次见到何谓尸山血海。
    襄城外的战场尚未清扫,到处都是血泥,残肢,箭矢……
    马车的车轮碾过泥泞的土地,有时候发出噗呲噗呲的声响,许是不知轧到了谁的眼珠子。
    高悦行喉间滑动。
    同行的女医者夏天无捂住了她的眼睛,温柔道:“别怕,别看,也别想。”
    高悦行倔强道:“我不怕。”
    可能是车里的动静让郑云戟听到了。
    郑云戟惊讶的看过来:“同行还有女公子?”
    狼毒解释道:“对,我的两个师妹。”
    郑云戟顿时有些恻隐。
    狼毒说:“我们行医济世,不分男女,她们既然决定来,便早有觉悟,郑将军放心。”
    郑云戟摇头叹息:“实在是我们无能啊。”
    狼毒:“您可千万不要这么想……”
    高悦行最后掀开帘子,回望了一眼那片血染的土地。
    夏天无简直和药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性格,温柔又冷淡:“你之前怕是没见这些场面,到时候如果怕,就站在我身后,帮我递些东西即可。”
    高悦行目光逐渐坚定:“我不会怕的,盛世安定都是他们用血肉换来的,我既享受着他们带给我的安稳岁月,我就必须面对这金鼓连天的惨烈。”
    夏天无顶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和那些我认识的勋贵家小姐,太不一样了。”
    高悦行一扬下巴:“我当然与她们不同。”
    高悦行早早就明白一个道理,无论心里怎么怕,一定不能露怯。
    场子若是真的震不住,那就真的输了。
    高悦行用指甲抠着自己的手心,饶是做足了心里准备,在踏进城中安置伤兵的场所时,还是被眼前一幕震撼到了。
    首先是扑鼻而来的腥臭味道。
    继而,眼睛看到遍地躺着的、活生生的人。
    那些男儿们,无论官职大小,都和郑云戟一样,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只要还能站得起来,只要还有一战之力,就绝不会躺在这。
    所以,她今天在这里见到的,几乎全是伤重不忍直视的人。
    夏天无一把将她拉倒自己身后。
    狼毒也按住了她的肩膀,说:“你还小,不必勉强,慢慢来吧,你就在这看着我们做。”
    高悦行定在了原地,她看着夏天无半跪下身,掀开一个人头上的纱布。
    他被箭射伤了一只眼。
    血色的纱布一层一层揭下来,露出他狰狞的伤口,简直就是一个血窟窿。
    腥臭的味道更浓了,是由于伤处腐肉没有剔干净的缘故。
    夏天无:“火。”
    高悦行从药箱中拿出铜炉,用火折点燃。
    刀。
    酒。
    药粉。
    纱布。
    高悦行抖着手,将东西一件一件准备妥当。
    夏天无执起一把细长的小刀,在火上来回烤热,酒洒在他的伤口处,他双手用力抠住了身下的草席,夏天无一手纱布,一手刀,慈悲又残忍的,将他眼睛里的腐肉,一一剔出干净。
    听得夏天无柔声问:“小兄弟,多大啦?”
    年轻的伤兵大口喘着,颤抖着回应:“十七。”
    夏天无:“忍一忍,马上就好。”
    十七岁的年轻人,再也找不回一双明澈的双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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