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倒也没什么好深究的了。
    高悦行在母亲怀里依偎了半宿,次日,又亲自盯着下人们收拾东西。
    待到母亲不在跟前时,高悦行走到门外,让他们停了一停,说:“差不多得了,又不是进去过日子的,客居而已,最多到公主出嫁,我便能归家,少收拾点。”
    院中的丫鬟婆子面面相觑,她们都知道,高二小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既然说不带,那必然不会带,于是草草收拾了一番,按照高悦行的吩咐,只备了一个箱子。
    宫里来人比想象中的要走。
    高悦行以为怎么也得三五日,谁料,再次日,宫里便来人了。
    是贤妃身边的魏姑姑。
    高府里一片不舍的伤感中,唯有四岁的高明冬乐开了花。
    ——这个不讨喜的姐姐终于要走了。
    家中再也没人故意逗他,抢这抢那的。
    高悦悯很生气,觉得弟弟过于不懂事了。
    但是高悦行无所谓,她与这个血亲的弟弟本就没几日相处的感情,更何况,一个小孩子他懂什么。在她回来之前,家中所有人都纵着他,捧着他,她一回来,就变着法各种给他找不痛快,他能欢喜才怪。
    高悦行对他皱鼻子扮鬼脸,说:“不见就不见,反正我也不稀罕你。”
    高明冬听了这话,笑着笑着,便瘪了脸。
    他不喜欢别人可以,却听不得别人不喜欢他。
    高悦行才得意了,管逗不管哄,扔下泫然欲泣的小团子,蹬上车扬长而去。
    路上,魏姑姑与她同坐在车里。
    高悦行问:“姑姑,我此番再进宫,可是要先去尚仪司受教导?”
    魏姑姑板正地回答:“高小姐大家闺秀,礼仪是无可挑剔的,贤妃娘娘早已叮嘱上下,您是贵客。”
    高悦行笑了笑:“姑姑言重,可不敢当。”
    魏姑姑一双老眼滑到了高悦行搭在膝头的双手。
    并不是她信口开河巴结献媚,高悦行的一举一动,一行一礼,放眼整个宫中,都无人能挑得出错处。
    这个从小便性情古怪的孩子,终于飞上的高高地枝头。
    魏姑姑勾了勾嘴角,可天下风云未定,谁胜谁负还未可知,谁敢保证飞上了枝头一定是凤凰。魏姑姑活了半辈子,这一把年纪,离谱的事儿见得多了,匪夷所思的闹剧也多了,她望着高悦行年轻娇美的面容,倒是很期待未来她的下场。
    作者有话说:
    这卷抻的好长,终于收尾啦。
    下一卷进宫待嫁。
    今天有点短小,因为忙到没空摸鱼,明天会加加更的,晚安!
    第73章
    有好管闲事的朝臣向皇帝进言, 襄王年纪不小了,仍住在乾清宫于礼不合,襄王府既已完工, 理应尽快迁入王府。
    皇帝翻开折子扫了一眼,扔给许修德。
    许修德默契地将折子藏进袖子里,留中不发。
    皇帝没了批折子的兴致,朱笔搁到砚上, 道:“许修德。”
    许修德:“奴才在呢, 陛下。”
    皇帝道:“你说宫外头的万里锦绣河山……到底托付到谁的手里更合适?”
    许修德不慌不忙地答道:“陛下, 天下风云变幻莫测, 人也是如此,眼下是什么样儿, 将来未必初心不变, 您正当盛年, 不如耐心再瞧瞧?”
    皇帝:“有理, 朕竟还不如你看的明白。”
    许修德:“陛下您是关心则乱。”
    皇帝叹息:“先帝驾崩之际,病痛折磨得他生不如死,病榻前,他拉着朕的手,一直在念叨,江山局势未定, 他走得不甘心, 朕今日才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许修德觉得皇上说这话莫名有些不吉利, 于是说道:“陛下, 您批折子累了, 不如去演武场瞧瞧吧, 咱们小殿下近几日似乎收了心, 不怎么往外头跑了,还把郑家两个小公子请来了玩,听说演武场上可热闹了。”
    皇帝有了蠢蠢欲动之心,但还未完全动,只叹道:“孩子们如今也都大了,还能留得住几时呢?”
    许修德:“再怎么说,父子连心,小殿下他最亲近的,还是您哪。”
    皇上心理门清,但是有些奉承,是宁肯自欺欺人也愿意相信的。
    乾清宫的十二扇门次第而开,皇上摆驾演武场,却没张扬。
    许修德说的演武场上热闹,只是婉转一种婉转的说法。演武场上一群血气方刚的孩子凑在一起,岂止是热闹,简直要闹翻了天。
    演武场上的红泥今年刚翻了新,又扩出去一大圈,别的倒没什么,最明显的是跑马变得更肆意了。
    马蹄翻腾的哒哒声。
    箭矢的破云穿风声。
    还有女孩在笑。
    皇上隔着远远的,便见到演武场方向飘上天一只孔雀风筝,但那孔雀有些不伦不类,漂亮的尾羽上七上八下坠着许多玲珑绣球。
    皇上停下了脚步。
    破空声响,两只箭同时射出,极轻微地错开方向,各自衔下一只绣球。
    郑彦少将军的嗓音如清空烈日般爽朗亮耳——“我这一招叫双龙探月,漂亮不漂亮?”
    公主把持着风筝线,瞧着郑彦刺棱八角的模样,觉得他才像一只趾气高扬的大孔雀。
    皇上靠近了一看,公主站在高高的石台上,郑彦肩上扛着一只霸王弓,站在她脚下几步远的位置。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互相对望着说话。
    皇上笑着笑着,心里仿佛是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致的念道:“孔雀,绣球……”
    阖宫最懂皇上心意的,还得属许修德,他躬身笑道:“公主如花似玉,将来不知谁有那等福气,能雀屏中选,成为陛下的女婿。”
    皇上瞥了他一眼,道:“你将来若是离了朕,去自己当个掌柜的,凭借这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也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许修德腰身弯得更低了,依旧笑盈盈道:“陛下又说笑了,奴才的将来,必定是和陛下在一块的。”
    李弗襄在演武场上可没有那么活跃。
    他必定是要和高悦行黏在一块儿的,他不爱动,高悦行更不爱动,于是两个人就蘑菇蘑菇到了边上遗世独立地吃西瓜,他们自己吃西瓜瓤,西瓜皮顺手就喂给马。
    皇帝感慨:“真热闹啊,今年秋猎也该预备起来了。”
    春蒐夏苗秋狝冬狩。
    皇室狩猎春夏两季皆因万物生长之故,不欲多杀生,秋冬顺应天时才是真正扬我国威的时候。
    许修德应了声是。
    皇帝转身慢慢地走,说:“你膝下没有儿女,你不知道,真正能催人老的不是岁月,而是子女啊……”
    距离陈家的案子过去了已半个多月,高悦行进宫也半月余了。
    半个月,宫里安静得很,高悦行此番再进宫,心里其实有别的打算,当年推她入水的那两个宫人,虽已伏法,但她们背后的主子始终藏在暗处,不曾露出丝毫马脚。
    该还的都得还,不急在一时。
    高悦行在宫里,贴心服侍她的人正是从前的傅芸。
    傅芸在高悦行离宫之后,依旧在乾清宫呆了几天,当个不打眼的存在,伺候李弗襄,一段时间后又调回了景门宫,重新服侍旧主,惠太妃。
    此次高悦行回宫,是惠太妃特地再将傅芸拨了来,说是体谅高悦行孤身入宫,身边总要有个贴心的人儿。
    确实没有人比傅芸更合适了。
    高悦行和李弗襄在一起吃西瓜,傅芸便不远不近地伺候着,见主子有餍足的迹象,立刻着人端上清水给他们净手。
    高悦行挽起宽袖,用帕子擦干手上的水珠,问李弗襄:“你累不累,我们回吧。”
    李弗襄与她心有灵犀,前一句“累不累”不是重点,后一句“我们回吧”才是她真正的意图。
    他转了个方向,便带着高悦行往回走。
    高悦行临走前,往演武场中张望了一眼,李兰瑶正和郑彦聊地热闹,郑绎和几位禁卫中的陪练好手打得难舍难分。
    于是高悦行让侍卫去和公主通报一声,公主远远地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随意。
    时已入秋,园子里的枯叶总也打扫不干净,前脚刚拾走,后脚又零星地落下来,高悦行一路上,眼前全是跑来跑去清理落叶的小内侍。
    既热闹又安静,就像满地随着风打着旋的枯叶一般,
    高悦行随手捏住头顶飘下来的叶子,在手心里搓碎,再洒下一地的细沫,前方一个跑着过来的小内侍,大约只有十岁左右,停在她身前不远处,目瞪口呆地望着一地的碎沫子。
    高悦行猛然回过神来,低声对他道:“抱歉。”
    小内侍吓得跪下,咕咚磕了一个头。
    高悦行赶紧加快脚步,直到走出去好远,小内侍才敢站起身。
    高悦行方才那一通乱走,没仔细看路,不知错到那条道上了,她打量着四周,辨别方位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桂花香。
    桂花中秋时节开得最盛,现在也近花期尾声了。
    如此浓郁的花香,并非零星一两株能传出来的,必是一片可观的林子。
    高悦行好奇道:“宫里何时种了桂花?”
    李弗襄一直在她身边,她走错了路,他也不曾提醒,仿佛到哪儿都没关系,只要身边有她就行。
    听她问起,李弗襄便答:“靡菲宫,温昭容的住处。”
    高悦行听着这人陌生:“温昭容?”
    随即立刻意识到,家中长姐曾经讲过的荒唐事。
    李弗襄曾把要充进教坊司的官妓带回了皇宫,献给皇帝。
    皇帝竟把人好端端地搁在了宫里,还封了昭容。
    高悦行上一世不记得宫里有过这样一号人。
    既然是凭空横出的,多半身上带着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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