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宫外的六十四株石榴树在这一刻几乎都成为了笑谈。
    时隔十七年,宫中又有女人有孕了。
    但不是她最尊贵的贤妃。
    从前,宫里的女人坐得住,是因为她们各自都是苦命人,谁也走不进皇帝的心理,皇帝心里惦念着已故的郑皇贵妃,活人怎么可能争得过死人的。
    可现在,情势不同了。
    温昭容的受宠、有孕,是不是意味着,皇上心里已经释怀了?
    既然温昭容可以,其他的女人是不是也可以?
    宫里有新的孩子要出生了。
    储君的位置,便有了更多的变数。
    说不清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温昭容站起身,拢了一下自己的袖口,道:“我身体不适,先回宫歇了,贤妃娘娘见谅。”
    说罢,不等贤妃的首肯,便带着人施施然离场。
    宴席上,孟昭仪忽然笑出了声。
    所有人都看向她。
    孟昭仪毫无知觉,对诸位姐妹道:“宫中终于有喜了,温妹妹那么招皇上宠爱,估计位份也该晋上去了吧。”她似乎是真的开心,顿了顿,又道:“她可是侯府出身呢!”
    有人冷冷一笑:“你怎么不说她是罪臣之女呢,从教坊司门口带回来的女人,还真有人捧着呢!”
    高悦行循声望去。
    不认识。
    贤妃出声训斥:“苏才人,慎言!”
    温昭容是差点流落教坊司不假,但是将人带回宫的可是李弗襄。
    李弗襄人还在场瞧热闹呢。
    他住乾清宫,和皇帝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吹起枕头风来比她们这些后妃都方便。
    贤妃可不想受这些人的牵连。
    李弗襄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拉了高悦行的袖子,说:“怪没意思的,我们回乾清宫下棋吧。”
    温昭容有孕这样的大事,必会即刻禀告皇上。
    皇上那边此时也应该得知消息了吧。
    高悦行不确定现在回乾清宫能不能见到皇上,但李弗襄冲她轻轻一点头,令她心里莫名的沉淀下来,大致对事情接下来的走向有了谱,于是,想贤妃告退,也跟着退出去。
    李弗襄牵着她,走在宫道上,弯弯绕绕了几步之后,停在了一颗合欢树下。
    高悦行不解,正欲开口问。
    李弗襄将食指放在了她的唇上,示意噤声。
    高悦行听见书影里沙沙响了一下,神经瞬间紧绷。
    李弗襄手在她的背后一下一下地轻抚。
    高悦行听见一个神出鬼没的声音从树影后飘了出来——“周太医并未禀告陛下,而是第一时间直奔惠太妃景门宫。”
    狐狸露马脚了。
    第82章
    高悦行盯着那片树影, 想找寻声音的来处,却瞧不见任何人影。
    李弗襄一颔首:“知道了。”
    那处除了风动,再无别的动静。
    高悦行确定周围环境安全:“想不到啊, 惠太妃一向不过问宫中琐事……”
    李弗襄:“她不过问,自然有人替她过问。”
    高悦行:“周太医是她的人。”
    李弗襄:“太医院那姓周的,是宫里有名的好打听,长了一对招风耳, 不管什么热闹都要去问一问。”
    他是惠太妃的耳目。
    他知道, 自然等同于惠太妃知道。
    藏得好深啊!
    高悦行:“她到底想干什么?”
    李弗襄道:“她的心太大了。”
    那年高悦行在宫中遇害, 芦苇荡中那两位宫女交谈时透露出的意思, 始终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头。
    高悦行迟早要将其彻底拔出,否则绝不能心安。
    李弗襄问道:“奚衡告诉我, 你当年落水不是失足, 而是撞破了某些人的阴谋。”
    高悦行:“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弗襄:“很早。”
    早到什么时候, 他没有明说。
    高悦行终于亲口对他谈及当年的事情, 道:“我听那两个奴婢的意思……宫里的两位娘娘想扶个不成事的孩子当傀儡,把持朝政,垂帘听政,为此,她们串通了温亲王,想将已成年的信王扼杀在萧山行宫, 但不料误伤了李弗宥。”
    高悦行因为撞破了秘密, 险些丢了命, 但她离京之前, 将此事告知了奚衡。
    好叫皇上心里有数, 她才能放心的走。
    高悦行:“原来竟是惠太妃么……那么, 与她合谋的另一个人是谁呢?”
    完全没有头绪。
    提到惠太妃, 就不能不想到已死的李弗逑。
    李弗逑在呈给皇帝的供词上,曾经写下了惠太妃,但是并没有引起皇帝的警惕。
    高悦行道:“李弗逑住在惠太妃的景门宫里,养成了那副性子,我猜测,是惠太妃故意的。毕竟,她若想要摄政,将来扶持的孩子必须是个不堪重用的废物才行。”
    李弗襄望着她愁眉紧锁的样子,很是忍不想去吻化她眉间的涟漪,他很努力地克制住了,喉间轻轻滑动,说:“你还遗漏了最关键的一点。”
    高悦行从自己的沉思中恍惚抬头:“什么?”
    李弗襄道:“无论她要扶持谁,总要皇帝先驾崩才行。”
    高悦行心里叹了一声要命,瞪着他:“你小心说话!”
    但是不得不承认,李弗襄一语中的,戳到了最关键问题。
    皇上年轻力壮,身体硬朗,她手里就算养再多的孩子,也是徒劳。
    高悦行:“或许她想弑君?”
    李弗襄:“你敢不敢想的再大一些。”
    只有高悦行最能明白他的意思,她道:“或许……惠太妃已经有了完全的准备,随时可以动手制造国丧?”
    李弗襄:“你说话真委婉。”
    高悦行:“当个人吧,那可是你亲爹。”
    亲爹不亲爹的,李弗襄说话从来没有这种忌讳。
    高悦行实在难以理解惠太妃的所作所为,道:“皇帝待她已经不薄了,体面有了,尊荣有了,她下半辈子安安心心的在宫里当个富贵闲人便是再好不过的日子,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李弗襄看着高悦行,说:“她要是肯低头往下瞧瞧,自然容易满足,可要是她的眼长在头顶上呢,上面可还有太后,还有皇帝,还有无上的权柄呢。”
    皇太后身为皇帝的生母,是名正言顺的留在宫中,受皇帝奉养,受朝臣敬重。
    而她一个太妃,膝下无子无女,本该发到庙里去清修,是皇帝和太后的恩典,才免了她遣离宫中的狼狈,赏了她一方养老的地方,她得感恩戴德地向皇帝叩谢。
    什么太妃,什么长辈。
    不过是一张鹑衣百结的外皮而已。
    惠太妃的目的很明确,她就是想养个孩子当皇帝,而她自己,也好尝尝太后的宝座是什么滋味。
    高悦行眼神一凛,问:“先太后是怎么死的?”
    李弗襄:“病逝。”
    她这一句话问得突兀。
    李弗襄道:“你怀疑什么?”
    高悦行:“先太后和惠太妃交情匪浅,天下人都知道,你说,太后若是知道自己的姐妹怀着这样的心思,还会留她在宫里吗?先太后年纪不大,病得蹊跷,我并不是笃定什么,我得亲眼见到她的脉案,才能解我的疑心。”
    李弗襄:“你要去太医院?偷着去?”
    高悦行:“我忍不住了,我今晚就要去。”
    她转身,步子刚迈出去一步,肩膀又被李弗襄按住在原地,他说:“我和你一起。”
    高悦行道:“宫里太医院的守卫也不松懈,等叫人帮我们一把。”
    李弗襄:“放心,我来办。”
    高悦行:“也不要太明显,容易打草惊蛇。”
    李弗襄点头:“都明白。”
    高悦行和李弗襄中途转了方向,再次经过春和宫的时候,正好赶上宫宴的散场,宫中几年难得一遇的大场面,女人们团团转着,叽叽喳喳乱成了一团。
    高悦行和李弗襄见状,便远远的停了下来,等春和宫门前的人都散干净了,才悄悄地捡不惹眼的路,穿了过去。
    路上,高悦行忍不住问:“那位温昭容,长得真的很像郑皇贵妃么?”
    李弗襄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没见过母亲,无从比较。”
    见高悦行苦恼,李弗襄道:“你要是真想知道,我可以去问问郑帅,他说的话比旁的人都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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