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行按照皇子纳妃的规制, 给自己绣的嫁衣, 层层叠叠,华丽无比, 但是她实在是太慢了, 母亲都看不过眼, 帮她分担了一些。高悦行累了, 将针线搁置在一边,拿起剪刀,把灯下凝结的烛花给剪掉。
    忽然之间,她听到“噗嗤”一声。
    从院子里传来的声音,像是小石子落地,滴溜溜地滚到了门前。
    高悦行在外混了这么多年, 别的本事或许不大, 但唯独胆子大, 身边没有人, 也完全不觉得害怕, 起身就去开门, 想要一探究竟。
    于是, 她看到了一个人影从她的小院墙头上跳了下来。
    高悦行:“……”
    不必惊慌,也不必问是谁。
    高悦行单看这个背影,脑子里立即就能浮现出他的脸。
    简直是刻在骨子里的熟悉。
    李弗襄矫捷地从墙头跃下,低头拍了拍身上的土,想是不愿意搞一身的脏去见高悦行,不成想,一抬头,高悦行就站在门口盯着他看。李弗襄便露出一个自认为很讨人喜欢的笑容。
    高悦行:“……”
    是很讨人喜欢。
    说句实话,她也想他了。
    只是这种行为必须不能容忍,于是她板着脸,道:“我爹真的会打你出去的。”
    李弗襄说:“不会,我就在这站一会儿,你爹爹来了我就跑。”
    高悦行想到了一个问题:“你跑哪儿去,宫门现在都已经下钥了。”
    李弗襄:“没关系,我又不会露宿街头,我可以去骁骑营里,还可以去郑帅家里,我自己也有襄王府呢。”
    高悦行说:“你来找我干什么啊。”
    李弗襄直言道:“我想带你出去玩,你能跟我出去吗?”
    高悦行觉得他是在梦游,但还是耐着性子道:“现在不行。”
    李弗襄仿佛听到了希望:“那什么时候能行。”
    高悦行道:“白天。”
    李弗襄顿时喜上眉梢:“明日可以么,我来接你。”
    高悦行上前了一部,脚下幅度不大,只是裙摆轻轻一摇,忍住了,说:“明日啊……可以。”
    唇角再也忍不住笑了,像是在晚间背着人悄悄绽放的昙花,但却被一直关心着她的李弗襄捕捉到了。
    本以为翻墙进高府她会生气的。
    看来她也很开心嘛。
    任何人得到来自爱人的纵容都会觉得很开心。
    李弗襄尤其如此。
    他也跟着上前一步,这一回,高悦行退了。
    李弗襄只好停住。
    高悦行说:“明天见。”怕自己忍不住心软,转身回屋就关上门,甚至还吹熄了灯,再不理会外面的动静。
    当然,外面也没了动静。
    李弗襄不会傻到在高府里蹲上一夜,他如果真敢这样做,高景就真敢那棍子把他打出去。
    他只是忍不住了,跑来稍微解解相思之苦而已。
    李弗襄对待她的事情向来说到做到,次日天刚刚亮起的时候,高府门前就停了一辆花里胡哨的车,见过世面的人能认出来,这是大公主李兰瑶的车,李弗襄怕惹眼,还特意去借来了公主的车。
    李弗襄本人更是躲在车里,一点动静也不出。
    高悦行在门口叹了口气,回禀了母亲之后,便蹬车跟他走了。
    车里。
    高悦行见他身上披着毛茸茸的黑色大氅,脸侧的风毛软绵绵的人,将人裹得暖暖和和,问:“你这些日子病过没有。”
    李弗襄摇头说没有。
    他的身体怪在初入冬的时候不适应,但是病过一场,再好好的养养,便没有什么大碍了。
    高悦行亲自摸了他的脉,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于是又问道:“我们去哪儿?”
    李弗襄说:“去我给你建的行宫,你一定会喜欢的。”
    高悦行瞅着他:“你给我建的?”
    李弗襄:“我让皇上建的。”
    行宫的地契现在已经送到了她的手里。
    瞧李弗襄这意思是想当成聘礼送给她,只是高悦行难免多虑,这样私相授受似是不大合规矩,但她也没说什么扫兴的话。
    想当年身为襄王妃的她可不是这样的性子。那时候全京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周全的人了,她无论是说话办事,向来滴水不漏,从不会叫人抓住半分错处。
    那样的日子看着光鲜,其实内里是虚白一片,根本没什么意思。
    高悦行想不通自己当时怎么能沉浸在襄王为她缔造的虚幻的桃花源中,一年一年的自得其乐呢。
    京郊别院,海棠行宫。
    行宫刚完工不久,李弗襄说:“我叫人种上了海棠花,整片山上都是,等到来年,你就能见到花开了。”
    等到来年春,风吹来会拂过漫山遍野的海棠花,到了秋天,庭前会摆上素雅的观叶海棠。
    他们如果嫌京中太闹,甚至可以一年四季都住在行宫里,美滋滋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在李弗襄的行宫里,上不用侍奉公婆,下不必过早的孕育孩子,他们将会有大把的时间腻在一起,观山间的风花雪月。
    李弗襄给予她的,永远是她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光景。
    真好啊……
    李弗襄不用问高悦行究竟喜不喜欢。
    他只消看着她的神情,就能读懂她心里要说的话。
    此番他的讨好得到了回应,他很开心的在高悦行耳边说个不停。
    高悦行心想,他可真吵啊。
    忽然记起了曾经哑姑关于他的牢骚,说他小时候的性格又吵闹又调皮。
    看来所言非虚。
    比起上一世似乎心里永远藏着心事,喜怒哀乐都不显山露水的襄王。
    高悦行更喜欢眼前这个纯粹美好的少年,在她面前好似一副永远没有烦心事的模样。
    想来确实,有爱人在侧,足以抚慰所有的愁绪。
    高悦行道:“明年,等我明年,我一定来看漫山遍野盛放的海棠。”
    *
    高悦行的嫁衣耗时一年多,终于有了份像模像样的体面。高夫人说,长姐的嫁衣可是准备了足足四年才完成了。
    高悦行望着自己的凤冠霞帔,身心俱疲,心想,管他好不好的,反正也就这样了。
    都怪李弗襄猴急似的。
    才刚过去一年,高悦行的生辰临近,礼部便奉皇帝的旨意,迫不及待的选好了成亲的吉日。
    三月初九及笄。
    三月初十大婚。
    别说是皇室了,就算是贫民百姓家里,也没有这样急吼吼的婚事。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什么不光彩的丑事等不得了,比如说,女方的肚子……
    京城百姓里隐隐有了这种说话传开。
    倒不是因为平日里这一对小鸳鸯的品行不好,而是前不久,他们皇室里,刚刚出了一件不怎么光彩的事。
    是信王。
    当今皇上膝下只这么两个儿子,虽然明显有所偏爱,但是单论起来,对待信王也不能算差。
    去年,信王李弗迁迎娶了翰林院编修的妹妹,婚后才不到七个月,信王府里却传下了喜讯,皇上的第一个小皇孙降生了。
    是侍妾所出。
    京中权贵皆哗然。
    正室王妃迎进府中还没有任何动静呢,妾室的孩子先生了出来。
    那几日,翰林院编修上朝时的脸都是绿的。
    信王登门谢罪,却吃了闭门羹,叫人瞧了好大的一场笑话。
    高悦行别看在深闺中不怎么出门,但这种事情必定第一时间通过各式各样的渠道传进内宅妇人的耳中。
    高悦行知道此事,是有一日长姐回娘家帮她做针线的时候,告诉她的。
    彼时高悦行正坐在院中,一边绣着扇子,一边盯着高明冬练刀,冬哥儿从郑帅那里讨了一把未开刃的,适合像他这么大孩子尺寸的刀,耍起来虎虎生风。
    高悦悯捻着金线,对她说:“信王殿下此举实在欠妥,王妃刚过门,就弄出了一个庶出的儿子,虽然没人敢说什么,但他的名声算是狠狠地跌了一跤。”
    高悦行察觉到其中关键所在,问道:“信王,他很喜欢那个侍妾吗?”
    高悦悯叹气道:“我想应该是喜欢的吧,否则他根本就不会允许那个孩子生下来。”
    第一个庶出皇孙的出生,等于是信王在自己妻子的脸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而且,这个妻子,当初还是他亲自选的,亲自在皇上面前求来的。
    而对于这件事情,皇上给出了非常明确的态度——不待见。
    信王被皇帝以养病的名义禁足在了自己的王府中。
    谁都知道,信王活蹦乱跳的根本没病。
    但是皇上说他病了,他就是不病也得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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