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照亭悚然一惊!
    他根本不曾预料到,居然有他挡不下来的剑,表情登时变得难看至极。
    紧接着他又发现:这一剑,何止是挡不下来。
    在那道金光巨剑的锋芒之下,他的剑意形同虚设,长剑也崩出了裂纹。那道巨剑一路向下,他的剑便一路碎裂。
    到最后,花照亭猛地松手,剑柄掉落在地。
    他脚底楔进石地疾退数丈,张口吐了一股黑血。
    在场千人,无人预料到硬碰硬会是这么个结果。他们一脸愕然,心里更是巨浪翻天。
    “栖梧院里的究竟是什么人?!”
    准确来说,他们更该问:“那两位夜半从客房消失的客人究竟是谁?”
    那位程公子和他的傀儡之中,必然有人是披着人皮的邪魔,才能引得桃花洲上所有活着和死了的邪魔前来朝拜。
    可是,就连四堂长老医梧生以及家主花照亭都抵挡不住,那批皮的邪魔究竟是谁?
    这样一想,结果就十分可怕了。
    弟子们不约而同想起了清早四处流窜的传闻——苍琅北域塌了,在里面锁了二十五年的大魔头乌行雪可能还活着,甚至已经出来了!
    众人相视一眼,电光火石间,脑中已然飞过无数可能,顿时面无血色。
    但下一刻,他们又傻了眼。
    因为那道金光巨剑击碎了花照亭的剑,悍然砸入地面,深深楔进石中,带着余威嗡嗡震颤着。
    等到金光散去,巨剑虚影上的字便清晰地落入众人眼中。
    那是一个“免”字。
    众人:“……”
    众人:“??????”
    ***
    就在众人陷于惊愕之时,花照亭反击不成,转身化作一道黑影,瞬间散于夜幕。
    他被威压震得神魂俱伤,几乎本能地钻回了住处剪花堂。刚于屋中现身,就被又一道金光剑影直贯后肩,整个人都被钉在地上。
    剑气锋芒过利,连带着屋内也被冲得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床榻倾塌,墙边的几只花缸也被震裂了。
    乌行雪他们追到屋中,看到的便是这番场景。
    “他——”医梧生捏着纸,大步走到花照亭身边,探出去的手指有些抖。
    还没碰到额心探到灵,就听见有人沉沉开口:“没死。”
    他一扭头,看见萧复暄走进来。
    那道巨剑轰然砸落的时候,医梧生离得远,没有看清那道虚影。但他就在萧复暄本人身边,刚声嘶力竭地喊完“万万不可啊”,就看到了萧复暄剑鞘上的免字。
    于是他那个“啊”字就劈了音。
    之后他又发现自己捏着的那张纸上其实也有一个免字,就在角落,像是未沾红泥的印压出来的,不仔细一点根本看不出来。
    医梧生:“……”
    他当时捏着纸,惊疑不定地看向出剑的人,半晌问了一句:“贵姓?”
    这话也不知哪里好乐,旁边那位“程公子”忽然就笑了。
    那位握着免字剑的人,朝程公子瞥了一眼,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动了动唇道:“萧。”
    医梧生:“……”
    行。
    总之,从那个“萧”字之后,被封了嘴的医梧生就真的不吭气了,直到追着花照亭来到剪花堂,看着花照亭倒在地上。
    说无动于衷,那必然是假的。
    医梧生十四岁拜进花家,认识了时年十七的花照亭和年方十一的花照台,此后与这对花家嫡亲兄妹同堂修习,相交相知,至今已有百年。
    百年对寻常百姓来说,一辈子都有余。
    当初在花家弟子堂,他时常因为捣鼓丹药睡晚了,一边听着先生讲剑心剑道,一边支着头打瞌睡,又被后座的兄妹俩捣醒。
    那怔然惊醒的感觉明明恍如昨日,却已经是百年之前了。
    那个爱笑的姑娘已经在桃花林里埋了二十五年。另外一个少年时最厌烦规矩的人,成了花家最大的规矩,又满身狼狈地趴在面前。被邪魔吞吃了魂魄,跟他同病相怜。
    所以此时他最想知道的,不是别的,而是眼前这个不知还有没有残魂的人,死了没?
    “我没杀他。”萧复暄淡声说,“只是强压着那具邪魔翻不了天。”
    “好,好。”医梧生点了点头,轻声重复着。
    他很怕,但手指还是朝花照亭的额心探去。花照亭的状况比他还要再糟糕一些,几乎探不到任何残魂的动静。
    ***
    乌行雪站在一旁,默然看了一会儿。却见花照亭手指攥地,眼珠却死死盯着某一处。
    都说,当人处于生死危急之刻,总会下意识泄露一些秘密——会看向藏着东西的地方,会望向有话不能说的人。
    哪怕邪魔也不例外。
    而花照亭此刻朝向的,正是他每日都要站着看一会儿的花缸。
    那花缸里养着几株特品矮桃花,被照料得极好,即便隆冬天里也不见枯朽,依然枝青叶绿。有一株甚至还新打了花苞。
    这会儿花缸碎裂,矮小的花树歪倒在地,湿泥连着花根散了一地,露出了泥下的砂石。
    这种桃花,哪有用砂石来养的道理?
    乌行雪思忖片刻,走到花缸边,拎了袍摆蹲下,手指在湿泥砂石里拨弄了几番。
    他食指勾开一片碎陶,当啷一声。
    “在找什么?”萧复暄的嗓音从头顶落下来。
    乌行雪偏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翻着砂石,片刻后道:“你先前不是说过要找东西么?什么……有人拿走了又送回来的东西?”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砂土,又在木架上找了个干净布巾擦手,道:“我看他总盯着这处,顺手替你翻来看看。”
    医梧生听见这句话,捏着纸也跟了过来。
    他单手在那些砂石里翻了几下,手指忽然一顿,接着动作急切起来。
    就见其中一个花缸的砂石里,埋着一些古怪杂物——木簪子、弟子腰牌、随身的发箍、或是花家传令用的锦囊鱼袋。
    很多,模样不同,看新旧也不像是同一个人的旧物。就像分别来自不同的人,都被花照亭埋在了这里。
    “都是什么人?”乌行雪捏着那腰牌看了一眼。
    医梧生浑身僵硬,半晌后道:“弟子。”
    都是花家的弟子常会随身带的杂物,常有人丢失,没了也不会觉得奇怪。
    乌行雪忽然想起之前那个待客弟子说的,即便他们每日早晚去刑堂,以免邪魔附体,每个月也依然有一些弟子丧命。
    看来……那些弟子究竟为何丧命,现如今也有答案了。
    但这其实很矛盾。
    他又想起来花家之前,在春幡城内听到的那些话。
    说花家独守江海,占着桃花洲,却不让任何百姓在那边聚居。说桃花洲地势险要,很容易被邪魔入侵,百姓去了,就是敞着的鱼肉,很难保住性命。
    当时他还觉得,既然是春幡城最大的门派,弟子那么多,若是把百姓安顿在合适的位置,倒也不至于完全护不住。
    其他门派都能做到,独独花家例外,实在奇怪。
    现在想来……
    就好像花照亭一方面忍不住每月吞吃弟子饱腹,另一面又生怕百姓靠近他。
    乌行雪拎着手里那个年代已久的腰牌,怔怔地有些出神。
    片刻后,又听见医梧生一声低呼。
    就见他从另一个花缸里翻出了一个扁型的盅,上面带着细孔。他打开盅一看,里面是满满的丹药。
    那丹不知在花缸里埋了多久,却依然带着一抹温润灵光,说明护得很好。
    医梧生脖颈喉结动了一下,低低道:“无梦丹……”
    怪不得花照亭每日都在往这花缸里浇水,每日都浇。照理说,那特品桃花是不能这样照料的。除非他在下意识地照料着另一样他觉得有用的东西。
    那是无梦丹啊……
    中招一月之内,吃了还能自救的无梦丹。
    他被邪魔依附后,是多久才意识到的?也那样大把大把地吞过无梦丹吗?也试着挣扎过么?下令不让任何弟子靠近剪花堂的时候,他短暂地清醒过吗?
    那个深夜,自己跌跌撞撞去找他的时候,他还有残魂剩余么?
    医梧生越想越是遍体生寒。
    他手指被花缸划破了,却不再流血,只绽着白生生的口子,看起来有些骇人。他却全然不顾,又去翻起了最后一个花缸。
    这次,他翻到了一个匣子。
    匣子翻开的瞬间。
    萧复暄转头看了过去,因为他嗅到了一丝残留的仙气。
    他看见匣子里有个圆形的孔洞,孔洞里面钳着一枚很小的铃铛,白玉质的,镶着银丝边。如果没弄错的话,他认识这东西。
    它叫做梦铃。
    不同方向摇九下,能给人造一场大梦。
    第13章 探魂
    “这是……”乌行雪眸光落在匣子里,看了一会儿,忽然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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