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行简捧着一碗滚烫的汤药走得稳稳当当,这条路他曾走过很多遍,仍觉得漫长,这碗汤药他也喝过很多次,但仍觉得苦涩。
    他的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从脖颈淌下的汗珠浸湿了他的衣裳,黏腻的感觉很不好受,但他面上表情全无,似乎这闷热的夏天和吵闹的蝉鸣,都离他很远,他只专注于手里的碗,别的一概不管。
    白雁飞的房间在云起阁,一个他在月半才有机会踏入的地方。
    到了云起阁外间,他半敛下眼皮,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恍惚间这个七岁的小孩子穿越历史的长廊,脸上带着不符合他年纪的阴郁冷漠,往那已经知晓结果的未来走去。
    有人给他开了门,他端着碗跨过高高的门槛。
    不久前下过雨,外间的地缝里覆着青苔,难免湿滑,他险些摔倒,汤药洒了一小摊在他的掌心,那处皮肤肉眼可见地红了。
    他顿了一下,又稳住身子往里间走去。小小的动静没能引起家丁的注意,或者说,注意到了也没人在意。
    白行简,像一个弃子,被众人疏远在外。
    “把药放下,过来。”白云狄并没有看向他,冷声说道。
    白行简小声应了下,熟练地撩开袖子,一直挽到肩膀上。
    一年过去,他比六岁时有了点肉,但相比同龄人他还是有些瘦弱。
    他走到白云狄跟前,伸出手臂,摊开的手掌不自觉握紧成拳。
    室内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檀香味,熏得人心烦意乱。
    “手怎么了?”站在床边的华衣女子开口问道,她并未看向白行简,仿佛只是对下人的例行问话,语气里一丝波动也无。
    白行简眼眸微闪,不着痕迹地撂下袖子,遮住发红的掌心。
    “碗有点烫。”莫名的不甘涌上心头,其实他也知晓,娘问的每一句话,实际上都是为了白雁飞。
    白行简顺着手臂看向床上那人。
    他们体型相差太大了。
    白雁飞长他七岁,生得高大雄壮。
    虽说他每月都要昏迷几天,甚至夜夜哭啼,但白家用名贵的药材供着,上下又当他是宝贝似的捧着,有时候他宁愿自己是白雁飞,受那些苦也能换来旁人的疼爱。
    思及此,白行简喉咙一哽,掌心被掐破了皮,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神。
    走神中,一把锋利的匕首划破他的手臂,鲜红粘稠的血滴入陶瓷碗中,颜色扎眼的很。
    碗口巴掌大小,深约叁寸。直到陶瓷碗装满了血,他方才退到一旁,给自己粗略地包扎。
    桌上的汤药凉了,表面浮上一层薄薄的水膜,他另一只手端起药碗,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只是那苦涩的汤药流入喉咙的时候,他微微皱了下眉。
    那厢白雁飞喝下了他的血,嘴唇红润起来,胸口轻微起伏着。
    他的娘亲李明玉一向不苟言笑,此时唇角也带上一些笑,神色缓和很多。
    “行了,你回吧。”她冷冷地丢下一句话,竟是看也没看他一眼。
    白行简也没兴趣留在这里,他们母子二人一贯其乐融融,他就是个外人,于是他随声应了句便走出门。
    “明玉,你怎么让他走了?”白云狄方才出去了一趟,此时从外头走进来,正巧碰到白行简,他是真的厌恨这小子,阴森森的不说,也没点礼节。
    算下时间,今日是换蛊虫的日子,不知道李明玉又在发什么疯。
    “没什么,看着心烦。”李明玉走到桌子前,慢悠悠地开口。
    白云狄轻哼一声,“李明玉,你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拂开帘子,玲珑剔透的珠玉碰撞到一处,发出“叮铃当啷”的清脆声响。
    李明玉没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身影快消失之前,远远地传来她的话,“白云狄,人贱自有天收。”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
    白行简回到房间的时候手臂几近失去知觉,他仰倒在地,后脑勺砸在冰冷的地上,昏涨的脑子得到片刻的清醒。
    近来他的心情异常烦躁,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火,抑制不住的阴暗情绪像毒蛇,吐着芯子缠上他的脖颈。
    白行简从上衣袖子里摸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接着面不改色地在自己手腕处划下一刀。
    黑色的血争先恐后地往外流,他的虎口狠狠地掐在手臂上,半晌,手臂上浮现黑色的诡秘符文,青筋虬露。
    纯黑色的蛊虫从他的手腕伤处钻出来,白行简用力甩手臂,蛊虫掉在地上,腹部朝上。
    白行简另一只手攥起匕首的柄部,将锋利的刀尖刺入蛊虫的腹部,蛊虫来不及反应,褐色的血源源不断地涌出,虫子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做完这些,白行简抹了下额头上沁出的汗,撑起手臂爬起身,一股浓烈的恶心从胸腔侵袭上来。
    他踉踉跄跄到了门口,扶着门框捂着胃干呕,口腔全是苦涩的药味,鼻腔充斥着血腥味,好一会儿他才止住呕吐。
    白行简呼吸慢了下来,胸腔撕裂般疼痛,像坏了芯子的风箱,每吸一口就发出震动的声响。
    他的手习惯性地摸向腰间的锦囊,干瘪的,空无一物。
    哦,他忘了,糖吃光了,她也走了。
    舌尖被他尖利的牙齿咬破了,他佝偻着身子,抬眼看向门外,阳光炽热,屋前的风铃被风吹得叮铃响,铃铛被他擦得透亮,日光打在铃铛上,晃得他眼睛生疼。
    他踩在一滩未干的血水里,自嘲地笑笑,手腕处还在滴血,那块玉佩竟也被浸染成血色。
    也许是一场梦,是上天最后的仁慈,但是太美好,美好得像是阳光下的泡沫,光彩耀眼,以至于他生了贪念。
    他忘了,泡沫,本就是一触就破。
    该醒醒了,白行简。
    他闭上眼睛,没有人能陪你一辈子,除了你自己。
    ......
    陪了白行简大概一年的时间,任务做得也差不多了,离开的时候,宋瑜只告诉白行简自己要出门修炼,不必等着自己,除此之外她一概没说。
    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宋瑜并没有跟白行简说自己什么时候回来,只留下一句非常平淡的告别。
    “我要出远门,不必挂念。”这是宋瑜对白行简说的最后一句话。
    “白行简支线一完成,人物黑化程度75%,宿主生命值100%......95%......80%......67%......不对,不好了,宿主您快醒醒!”
    “宿主,醒醒!醒醒!醒醒啊!”系统将音量调到最高。
    时空转移的后遗症就是昏睡不醒,系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完成了支线一,宿主再不醒就完蛋了。
    宋瑜觉得自己的身体很重,双腿像灌了铅,她想翻个身,可是连脖子都动不了。
    又来了,这熟悉的下坠感,这一次会掉到哪里呢?是望不到底的深渊,还是一望无际的荒地?
    她的灵力有些不稳,宋瑜吐了口气,缓缓运气。
    她强行从昏睡中睁开眼睛。
    就在此时,半空中一个黑不溜秋的圆球以闪电般的速度向她滚来!
    千钧一发,宋瑜的灵力终于顺畅了,她稍稍运气,轻而易举地从沼泽地脱离出来。
    怎料那球竟是个会定位的,宋瑜刚站稳,黑球就拐着弯朝她气势汹汹地飞过来。
    宋瑜闪身躲过,那黑球擦过的石块瞬间被炸得粉碎。
    宋瑜活动了一下筋骨,拔出身后的佩剑,御剑飞行。
    黑球不依不饶,它好像找到了乐趣,跟宋瑜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宋瑜的佩剑名为绮罗,削铁如泥,锋利无比,便是在修真界的兵器榜上也是赫赫有名,宋瑜用得极为趁手。
    宋瑜快,它就快,宋瑜慢,它就慢。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土地平旷,草绿花红,谷水潺潺,木落翩翩,两岸树木枝繁叶茂。
    宋瑜停下来朝黑球招招手,摆出一副“来打我”的样子。
    小黑球虽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本能地加快速度往这边冲刺。
    但宋瑜并不着急,她瞄准时机,小黑球快要撞上她的时候,宋瑜念了口诀,借力打力,顺着小黑球冲刺带来的气流转身,并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抽离出来。
    “扑通!”小黑球掉进了小溪中,溪流并不急,甚至可以说是悠悠然。
    小黑球似乎很喜欢水,它愉快地在溪流中滚来滚去。
    小溪不深,将将没过小黑球,溪水清澈见底,鱼虾皆若空游无所依。
    宋瑜正要偷摸着离开,系统开口了。
    “宿主,您的第二个主线任务来了......”系统的语气听起来很无语的样子。
    “说吧。”宋瑜只得收回迈出去的腿。
    “数据显示那个小黑球是您的第二个任务对象......天宿。”
    宋瑜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你在逗我?就那个小黑球吗?”
    “宿主,要不是我的数据没出错过,我也不敢信。”系统刚说完,变故就发生了。
    小溪流陡然间被白光覆盖,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小黑球不见了。
    宋瑜走近了,心想着它该不会要变身吧。
    不等她弯下腰,一股水柱直直地从水底冒上来,打了宋瑜一个措手不及。头发,衣服全湿了,整个一落汤鸡。
    宋瑜拂开粘在脸上的头发,咬牙切齿地说:“系统你别拦着我,我非得将它抓上岸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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