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江城二人落寞地走上返程的列车。
    随着火车缓缓开动,彻底告别了这个曾经让他们向往,现在却又让他们极度痛苦的城市。
    江树驻足在站台上,目送二老的火车离开,然后悠悠转身走出了火车站。
    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见自己的父母了,虽然有很多遗憾,心里也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想了想后,还是算了吧。
    以他现在的处境,说不得什么时候,师门的杀手追到,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何必再跟父母有更多的牵连呢?
    再说了,都已经断绝父子和母子关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嘴角划过一道略微凄惨的笑容,江树默默回到了自己工作的医院,却是刚走到医院门口,就碰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早已等候多时。
    “小雪?”
    江树微微一怔,看着她这略带愠怒的神色,已是明白她来的目的了:“如果你还是为六叔公孙子的事来的话……”
    “我是为爸妈的事来的。”
    庄映雪打断了他的话,质问道:“是不是你跟爸妈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这么急着回老家去?”
    深吸口气,江树哂笑道:“我要是没记错,这是你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脾气吧?话说那是我父母,又不是你父母,用得着你替他们打抱不平吗?”
    “你爸妈就是我爸妈,分什么你的我的?我告诉你,这件事你别想搪塞过去,快说你究竟怎么惹他们生气了?”
    “搞得好像你是他们亲闺女,我是混账女婿一样,呵呵。”
    哑然笑笑,江树一脸温情地看着庄映雪:“没事儿,他们就是住不惯城市,想要回老家了,仅此而已。”
    “胡说,六叔公的事还没完,他们怎么可能回去?”
    庄映雪皱着眉头,上前一步,拉起了江树的手道:“江阳哥哥,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你一向待人谦和,视人命为医生的最高天职,你一直是我的偶像。还记得吗?你学医的目的,就是为了其他人不再遭受你曾经丧失弟弟的痛苦。”
    眉头一抖,江树的一颗心止不住动了一下。
    庄映雪苦口婆心,再劝道:“我知道你是为六叔公的事跟爸妈闹翻的,但爸妈他们也只是想要救一条人命罢了,并不是不顾你的感受。六叔公就算以前犯过错,但罪不及他孙子吧……”
    “行了,小雪你别说了,让我冷静一下,再考虑考虑。”
    江树急忙打住了她,细细思量。
    庄映雪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好,你考虑吧,但希望你快点,六叔公孙子的手术必须两天内完成。虽然我知道他当初对你弟弟做的事可能伤害了你,但这么长时间了,你一直放不下,会一直痛苦下去的。不如借着这个手术的机会,放过他,也等于放过你自己,好吗?”
    说完,庄映雪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江树双眸嘘了嘘,定定地驻足在原地默不作声。
    放过他,就是放过我自己?
    如果这世上每个人做过的罪孽都能被轻易放过的话,那岂不太便宜了这帮渣滓了吗?
    小雪,你还是太年轻,没经历过这个世界的恶,才会说出这么轻飘飘的话来。
    但凡你承受过那种令你深恶痛绝的痛苦,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劝我了。
    咔吧!
    拳头一紧,江树的眼中满是怒火。
    “小阳,我们可以谈谈吗?”
    这时,一声苍老的声音响起,声音满是胆怯和畏缩。
    江树转头看去,笑了:“六叔公,让我爸妈和老婆当和事佬不成,现在终于敢亲自出面了?”
    “小阳,当年的事我想跟你好好聊聊,可以吗?”
    此时此刻的六叔公,不再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反而显得很卑微。
    江树嘴角一咧,点点头:“跟我来吧。”
    一刻钟后,医院天台上,吹着那清凉的柔风,江树慵懒地靠在栏杆上,抬抬下巴道:“说吧,我倒要听听,当年的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阳,当年村里条件不好,小树又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要让挨家挨户凑钱给治病,这钱只能打水漂。”
    “谁用你们凑钱了?你们就算隔岸观火,也总比落井下石得强吧。”
    “不,你不了解。”
    摇了摇头,六叔公轻叹着气道:“身为村里的长辈,哪家有了困难,我们都是有不可推卸责任的,都要起到带头作用,予以帮助,这是威望的由来。如果村里的事,我们不能起到表率作用,以后谁还尊重我们,听我们的话呀。当时小树受了伤,虽然是你们一家的事,但我们是必须帮的,否则就太不尽村里人之间的人情了。”
    “可是你们又没能力,所以就落井下石,找个由头,可以不必出力。既保全了你们的颜面和威望,又节省了自家的资金,一举两得。只是把一个无辜的小孩妖魔化了,说他被雷劈是天谴,对吧?”
    沉沉点点脑袋,六叔公没有反驳:“以前村里人都迷信,我们这么一说,也不会再有好事之人催促着我们救人了。再者,所谓迷信,不过是逃避责任的借口。村里的其他人跟着这么附和,又何尝不是既想保留人情,又不愿出钱呢?这是时代的悲剧,我们也没办法。要是现在再出这种事,我们一定会出钱把小树送医院的,可当时确实……唉!”
    “好一个时代的悲剧!”
    冷冷一笑,江树讥讽道:“把过错都推给了历史,自己的罪孽就能被抹得一干二净了。可是你们难道不清楚,任何一个时代都是人创造的。那个悲惨的时代,不也是你们创造的吗?杀人就是杀人了,别拿时代当借口。六叔公,你杀死了我弟弟,这笔账不会这么轻易勾销的。”
    “呃不不不,我没有杀他,我只是顺口那么一说,帮村里人摆脱救助的责任而已,小树他是被雷劈的,本就活不了了啊。”
    “也许能活呢?也许养养就好了。国内外被雷劈的人那么多,其中也有几个是活下来的,可是你当初的一句话,就要把他活埋,是真的要置他于死地啊。”
    “不,我只说那是天谴,没有动手埋他,我没想杀他……”
    “有人用刀杀人,有人用枪杀人,有人用言论杀人,有什么区别吗?这个世上被一堆莫须有的言论逼死的人还少吗?”
    紧紧盯着六叔公不放,江树恶狠狠道:“六叔公,以你当时在村里的地位,你的一句话,真的可以要了任何人的命。我听说三十年前,你说柳婶儿偷汉子,逼得她上吊以证清白,这事儿是你干的吧?关键是,她偷汉子了吗?那个汉子是谁呀?后来不了了之了。你随便胡说八道一句,就要了一条鲜活的人命,你还说你没杀人?”
    脸皮止不住狠狠抽了抽,六叔公无言以对,最终扑通一声跪倒下来,嚎啕道。
    “小阳,我错了,你原谅我吧,但小鹏他是无辜的,请你看在你们是同村一起玩大的伙伴份上,救救他吧,老朽求你了,哇啊啊啊!”
    大哭着,六叔公砰砰砰地给江树不停磕着脑袋。
    这要是被村里人看见,非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不可。
    村里最年长,最权威的六叔公,居然给一个小辈磕头认错,简直不可思议啊。
    以后,六叔公还哪有脸在村里见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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