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域却摇头:“娃娃不可怜,被留下的小老鼠才可怜。”

    然而下一瞬罗域却又笑了起来:“不过不用难过,只要小老鼠希望,他很快就会有新的娃娃。”

    说着,罗域又架上琴弓,流畅亮丽的音符再次跟着流泻而出,这一回比之前更悠扬婉转,如春暖花开一般。

    晓果果然很快就被罗域的演奏和表情所感染,他在跳跃的音符中扬起嘴角,脸上的笑容越咧越大,当乐曲来到最高昂的部分时,晓果还忍不住握起拳头和那音乐一起左右摇晃了起来,一扫之前几日遍布周身的阴霾。

    一个漂亮的和弦后,演奏戛然而止。

    一连拉了四首曲子,耗费了罗域不小的精力,他已经有好久都没有这样拉过琴了,虽然手有点生,但好在没有妨碍出来的效果。微微喘着气,罗域将提琴放了回去,抬头就对上晓果亮亮的目光。

    罗域问:“喜欢吗?”

    晓果用力点头。

    罗域说:“现在高兴了吧。”

    “高兴!”晓果大声道。

    “我也喜欢你高高兴兴的,”罗域扣上琴盒幽幽地笑,“下次要是再容易那么不高兴,就要像布娃娃一样……不要你了,再换个新的。”

    见晓果怔怔地看着自己,罗域忍不住收手捏了捏对方的脸,认真地说:“晓果要做一只勇敢的小老鼠,这样我就会永远喜欢你。”

    ********

    很快,施工队搞定了别墅内的浴缸,虽单靠某位养护工一人之力颇为艰难,但一段时日过去,别墅外的香樟也总算全移栽到位了,以后玩遥控飞机遥控汽车都不用再担心了。晓果和罗域的心情也都跟着好了起来。

    罗域这几天也颇有精神,他还答应有时间要陪晓果一起拼图,于是晓果这天一下班就急急忙忙赶着回家,想快些吃了饭洗完澡可以和罗域一起玩,然而进了门却发现罗域穿戴齐整似是要出去的样子?

    落地镜前罗域身穿一身剪裁适宜的黑色西装,他最近养了几斤肉,气色也比前段时间好多了,穿上外套只见修长高挑的身形,梳起头发露出一张俊秀温雅的面容,倒没了前一阵那过分孱弱的病气。

    整了整袖口,罗域从方玺手中接过了一根拐杖。虽然正在痊愈,可他卧病已久,依然不能久站,然而今晚这场面他肯定要靠自己撑一撑,罗域也不得不示弱着准备些仰赖的工具。

    好在他的拐杖特别定制,纯黑的烤漆杖身,象牙雕的精致握手,裱上白金的镂花,细看还有华美的暗纹,同他这一身陪着倒也合适,不至于太丢人。

    打理妥当,罗域出了一口气,回头对一直殷殷看着自己的晓果道:“早点睡觉,睡不着也别乱跑,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他揉了把晓果的头发,径自坐上了停在门外的车,方玺一如既往随在身后。

    路上,方玺对罗域道:“晚宴六点开始,罗家主宅那边的人都已经去了,不过我们到的应该不算晚。”

    罗域只是点点头,然后便闭上了眼休息。

    车子驶离了生态园,又行驶了约莫一个小时候,在另一片别墅区内停了下来。

    一旁急急有人来开门,罗域睁开了眼睛,没让人搭手,自己走下了车。

    外头站了不少迎接的人,有宴会的主人,也有一道相携而来凑热闹的客人。而罗域的出现一下就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他得病的消息早在这一年多内传遍了整个社交圈,无论熟不熟的皆知以往无往不利的罗家大少爷很可能这一次要命不久矣,可是原本风闻在鬼门关前徘徊的人,此刻却完好无缺的重新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步态优雅,风度依然,怎不叫人惊奇。

    罗域还没到近前,女主人已经迎了上去,五十多的年纪,保养得宜,姿态雍容。一见罗域便笑了开来:“身体好点没?你这孩子,还亲自过来。”

    罗域笑着先同对方打招呼,他先叫了女人一声“阿姨”,又对一旁与她并肩而站的中年男人点头:“杭叔叔”。

    都问过好后才又道:“好多了,杭叔叔生日我是一定要亲自来祝寿的。”

    说着从方玺手中接过了一只精致的小皮箱,提到了两位的面前。

    “我知道杭叔叔一向爱酒,难得给我看到了些好东西,所以拿来孝敬您一下。”

    罗域说着,将小皮箱打开,里头的东西一露白,周围便传来了一些小小的叹息声,懂行的皆在议论纷纷,这两瓶酒王的价钱怕是根本估量不出。

    杭家的家主,也就是眼前的中年男人杭维雍,哪怕对罗域算不上喜爱,看着他如此有诚意的礼物也不得不显出了丝笑意。

    “你有心思挑选这些,不如好好照顾照顾身体。”

    可是开口的话却还是说得不怎么好听,然而里头叮嘱的情绪若是细听却是半点都不掺假。

    罗域只是笑笑,便被杭夫人张芮芊挽着进了门。

    今晚是杭维雍的六十大寿,杭家选了自家的主宅办席,请的人并不多,皆是一些至交好友和平时合作最为密切的商业伙伴,罗域的母亲张芷芊和这次筵席的女主人张芮芊是堂姐妹,擎朗集团又和杭家的京崎地产合作多年,于是这一次罗家的人也都全数在了邀请之列。

    罗家人比罗域到得早,他们看见罗域被簇拥着进门,也不由纷纷上前围着他说话,加之其他因为久远没见而前来打招呼的宾客,一时之间将这片区域涌得热闹一片。

    换做以往,罗域是绝对不会一个个这样有闲情雅致将这些人全都应付到位的,但今天他不是主人,他既然来了,还拖着病怏怏的身体就是为了给足杭维雍的面子,自然也不会半路给别人拆台的机会。于是好容易撑着气力将这些人都寒暄了个遍,罗域又被张芮芊拉着坐到了主桌。

    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罗域面上笑容半点不变,连背脊都是挺得笔直的。

    罗宝蝶和罗宝凡也都在,罗家人自成一桌,同座的还有二叔两口子和难得一见的老三——罗泰华夫妇。罗泰华瞧着比罗泰融要年轻不少,模样也不错,只不过动作却不太流利,一块碧波豆腐夹了老半天都起不来,最后心气不顺地换了勺子。

    看着罗域在另一头谈笑风生,几人彼此对视一眼,罗宝凡忍不住啐道:“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了。”

    罗宝蝶立马推他:“这种场合瞎说什么。”

    罗宝凡消停了没多时又笑了:“你说会不会有人去敬他酒?”

    对座的刘雪翠听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活腻啦?你去?”

    “这有什么,以前三叔不就……”话说一半,罗宝凡忽的看见他那拢在袖中的右手,呐呐地又闭上了嘴。

    话音刚落没想到还真有人起身朝罗域走了过去,手中还端着两杯澄黄的液体。

    作者有话要说:  罗先生演奏的儿童乐曲

    柴可夫斯基-《新的洋娃娃》、《洋娃娃生病了》、《洋娃娃的葬礼》

    第二十五章 真是抱歉了。

    来人十分年轻,人高马大,长得也不错,一看就算是青年才俊一类的,如果脚不是有些跛的话。待他走到近前,开口就热络地喊起了罗域的名字,一边把酒递过来,一边要同罗域握手。

    “啊呀,是罗域啊,我们很久没见了吧,你最近都去哪儿了?哦……我想起来了,听说你生病了?不是很严重吗,今天怎么看着还挺好的啊?”

    此时也有旁人过来敬酒,杭维雍夫妇正同他们说着话,于是没有将注意力放到此处。

    听见对方话语里流露的可惜之情,罗域倒也不恼,仍是悠然地笑道:“是啊,是挺严重的,好几回我都以为撑不过去了。”

    他这不避讳的口气惹来两边围观者的一片低叹:“那么凶险啊,那罗少以后可要多保重身体。”

    罗域继续笑:“不过后来我忽然就想通了,这人呐,全靠精神头撑着,我那时候躺在病床上寻思,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坏人都活得活蹦乱跳的,我怎么能就这么容易地去了呢,公司里,家里,还有那么多的事儿、人啊的等着我,我要就不小心咽了气,谁来收拾这些人事?你们说对不对?”

    罗域用和大家随意聊天的语气说道,然而在提到“活蹦乱跳”和“收拾”这两个词时,轻轻地停顿了下,接着很快略了过去。他目光看着来人,眼神也没什么气力,但莫名就是让对方脸上原本恣意的笑容隐没了下去。

    而两旁坐着的无关人士也好似未觉出异常继续频频附和:“是啊是啊,人不就是靠毅力活着嘛,所以罗少才能平安无事。不过罗少你也别太操心了,事情哪里管得完,身体要紧,身体要紧。”

    罗域跟着点头:“嗯,我也不想理,可这糟心烦人就爱粘着你,没完没了。”

    眼前的来人面部表情不由又是一番扭曲,费了不少气力勉强调整后,他将桌上的酒往罗域面前又推了推。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老朋友’了,为了庆祝罗少爷身体健康,这杯酒算我敬您的,更是为杭老板讨个好彩头,愿他以后就像罗少如今的运气一样,化险为夷,福如东海。”

    这一套说辞下来,旁人只觉这家伙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在人家寿宴上,把他和一个病秧子作比,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但因为牵扯到罗域,又没人敢指摘,只能各自低头喝闷酒,顺便看好戏。

    罗域也只是默默瞧着那酒液在杯中来回晃荡,嘴角勾起,一动不动。

    就在此处的氛围陷入了一片凝滞中时,另一边忽然探过了一只纤细的手,将那杯酒拿了起来。

    “还是让我看看这是什么好酒,辛苦我们黄少要这样大费周章过来特意请罗先生喝。”

    而被称为黄少的年轻男子一愣,抬头朝说话的人看去。就见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女子,及腰的大波浪卷发,前凸后翘的身材,配上张扬的烈焰红唇,即便在美女如云的酒宴上依旧性感美丽得大放异彩。

    黄少,也就是黄茂霆呆了下:“是、是清清啊。”

    出现的此人便是杭维雍已故胞弟的独生女杭清,不过杭清似乎不喜欢对方这样亲密的称呼自己,颦起峨眉摇头:“别这样,连我妈妈都不这么叫我,听着怪土的。”

    说着又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一番观察又是摇头:“黄少,这不是我们家提供的酒吧,质量尔尔,你从哪里弄来的?”

    这话让黄茂霆表情一变:“这……这是我带来的。”杭维雍酷爱红酒的事亲朋好友人人皆知,他过寿大家自然也送得多,于是杭维雍便大方地每桌开了一瓶让众人一起尝尝,热闹热闹,而这里头就有黄茂霆的一份。

    杭清用无奈的眼神看他:“黄少怕是给别人骗了,下回可得长点心。”

    黄茂霆不傻,他这酒再烂也不会烂到哪里去,杭清这话的意思有心人能听不出嘛,但是他可不能在台面上和主人家过不去,只能随口诌了几句有的没的,咬牙切齿当先离开。

    罗域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变过表情,眼瞧着找麻烦的那么容易就打退堂鼓,他也只是笑着望向替他解围的人。

    杭清道:“一直想去看你,但都没机会,现在知道你就快恢复,我也能放心了。”

    罗域说:“我要是死了,你哥一定会让杭家人第一时间都知道消息的,他现在没到处大嘴巴,那就说明我还活着,可以不用担心。”

    这种阴测测的答案也就罗域能当笑话一般大方地说出来了,杭清听得苦笑,径自低语,“如果真到了那天,我只想希望他能变成哑巴。”

    见罗域没接,杭清整了整神色,又道,“我大概快结婚了,你会来我的婚礼吗?”

    罗域认真想了想:“看路程吧,近些能去,太远的话大概我到了那里,婚礼前就要先把我的丧礼办了。”

    “罗域啊……”杭清无奈摇头,似是还要说些什么,然而结果也只是叹了口气,朝面前的男人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一口干了。

    罗域回了杯清茶,然后看着杭清转身走远。

    又陪着杭家两位主人吃了半场的酒席,杭家儿子不在,罗域倒像是顶了他的位子一般,不过张芮芊还是记挂对方的身体,眼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催促着他赶紧回去休息了。

    罗域的确累得厉害,也没再硬撑,打算去趟洗手间便告辞。

    站在洗手台前,罗域用温水洗了把脸,抬起头就看见另一边站着黄茂霆,这丫正从镜子里瞪着自己。

    罗域用手帕擦了脸上的水,笑着跟他点头。

    黄茂霆却回以狠戾的眼神,一字一句道:“祸害遗千年。”

    罗域脸上的笑容没了,好像终于被对方反复的挑衅激怒了,他眯起眼道:“到底谁是祸害?别以为你对我们罗家做过的事情我忘记了。”

    黄茂霆一怔:“你什么意思?”

    罗域阴郁道:“今天我三叔也来了,你难道看见他不心虚吗?当年你撞断了他的手,害得他连筷子都拿不起来,这笔账我可是记下了,总有一天要找你算的!”

    然而他这番义正言辞的话却说得黄茂霆脸色大变,且整个人差点原地跳起。

    “罗、罗域……你他妈的,你他妈的真的有病啊!是!!我是撞断了罗泰华的手,可是你妈的这句话还要说几遍!!!”黄茂霆气得用力拍着自己的腿,“你第一次说,我断了左腿,第二次说,我他妈断了右腿!!他不能用筷子?我骨头里被你搞的还插着八根钢钉啊,上厕所都要人扶!!你竟然还敢说没算过帐?!!要算也是我跟你算!!”

    他这一连串的义愤填膺换来的却是罗域的一脸茫然。

    “算过了吗?”

    罗域努力在脑中搜索,还向一旁的方玺求证,继而感叹。

    “唉,果然身体不好,对这方面记性也有些差了。”

    “你他妈……”黄茂霆已经气到要吐血了。

    记性差!!?别人欠他的芝麻绿豆的小事儿这神经病怎么绝对不会忘呢??!!

    正待黄茂霆恨到牙痒,忽然一声脆响,他的膝下便跟着传来剧痛,黄茂霆一个趔趄直直跪倒在了地上。他抱着腿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罗域。

    罗域仔细地观察着倒地的人,瞧见他猛然扭曲的五官和额头上冒出的汗,想是这才确认了什么,不由收回了抽出去的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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