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亦言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像个没有感情的旁观者。陆衎笑了一声,他压根就不指望他回答。
    “行了,走吧,该等久了。”
    陆衎拍拍他的肩膀,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几个负责这次侦查案子的刑警正在热火朝天的讨论着,见陆衎进来,都默契般的住了口。
    “都继续啊,好久没见你们一个个的那么热爱工作了。”
    “咳。”高海涛轻咳了一声,像鼓起勇气的说道:“老大,通过我们这几天调查李景灏,实在是没辙。现在的尸检报告,现场的种种证据都没办法证明是他杀。唯一的办法,只能现场抓获。”
    陆衎冷笑说:“呵,都去靠无辜群众,那要我们干嘛?”
    “现场没有留下除了死者以外其他人的痕迹。听清楚,不管是药还是酒或者跳楼的,房间里没有留下其他人的痕迹。你们以为是我仅仅担心她的危险吗?到时候她出事,依旧没人在现场,抓谁去?更何况,她没出事前他们可以对她进行引导,事后他都有借口把这事解释过去。”
    “如果,她配合呢?”祁亦言在门口说道。
    陆衎狠狠的盯着他,足足对峙了一分多钟,祁亦言从白大褂的包里掏出手机,看着陆衎说:“岑歆给我发了信息,希望能协助我们这次的行动。”
    陆衎咬紧了后槽牙,他背后的手捏成拳,脸色极为难看,沉声呵道:“散会,今天就到这!”
    陆衎回程的路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这几天他们查到,四个死者在出事前,都曾经在李景灏的医院进行过心理治疗。于是,从李景灏入手,又查到了他太太谭晓箐,是青山湖边的酒店的所有人,现在是她舅舅代为经营。
    而三天前,高海涛从医院查到,他最近的病人的记录中,竟然有岑歆的名字。如果比照之前四起自杀案件,岑歆就有可能是下一个目标。
    他不是没有想过用这人引出背后的人,但是这个风险太高。尤其看到岑歆的名字时,他脑海里涌现出这五年来,各种各样她的样子。
    他很想知道,岑歆是用什么样的情绪来说这件事,五年的时间,他究竟有没有走进她心里一点?
    思考间,他就来到岑歆的楼下。
    岑歆被陆衎骂了以后,有过一瞬间的难过,但是她随后就找到祁亦言的电话,把自己治疗的结果发给他,她知道祁亦言一定会帮她。
    所以,在看到他发送的好后,心情还算不错,陶哓哓下午的时候,发来一段还需要修改的小说,岑歆很快修改完后,就发给她。
    她写完,起身伸了个懒腰,走进卧室拿东西,就看到楼下的人。
    她驻足了一会,走进出客厅,拨通电话。
    “你没带钥匙?”岑歆一手拿起今天李景灏送的优惠券,明知故问。
    一开始,岑歆是住陆衎的父母家中,但是她发病时,他们眼里的心疼和愧疚,对于她来说,更是一种负担。她后来提出搬出来住,最开始是住在陆衎自己买的房子里,但是她读书不方便,陆衎又帮她租了房子。
    他付了一年的房租,后来,岑歆就用自己赚的稿费和奖学金自己租。他有钥匙,是怕担心她突然发病。所以,陆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能把钥匙忘记,可,岑歆却问了这一句。
    陆衎也压根就没忙不过思考这些,他举步上楼。
    走进屋子的瞬间,他就看到了桌子上的东西。岑歆像没发现一样,皱了皱鼻子说:“早知道你来,就叫你帮我带份麻辣烫,突然好想吃街口那家。”
    “你这些天就吃那些东西?”陆衎脸又黑了些,岑歆拉开冰柜翻看了下,实在没什么东西了。
    “没有,有几天是点外卖,吃不下的,这几天都吃完了,今天突然想吃嘛。”
    陆衎举步走进厨房,接了水,点燃火,拿出面条。动作一气呵成,岑歆差点想录了小视频了。
    她忍不住露出笑容,陆衎走到冰箱处,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去那坐着等着。”
    “好。”乖巧如岑歆。
    很快,两碗香气扑鼻的炸酱面就摆在桌前,岑歆拿过筷子,递给陆衎。岑歆低头吃着,暖暖的面条入胃,暖流也滋润了心头,所有的不安,一瞬间消失殆尽。
    陆衎因为是刑警出生,做事历来雷厉风行,吃东西就像倒进去一样。一会就吃完了,习惯饭后一根烟,又想到上次岑歆说的,默默抽出了包里的手。
    过了十分钟,岑歆才吃完,她擦了擦嘴,说:“老陆,我是不是下一个目标?”
    她黑亮的眼眸看着他,陆衎细细看,没有发现一丝害怕。她是真不知道会有多危险,会发生了什么吗?还是,她很早就知道?所以,她不怕危险,不怕死,不怕……
    她的无所畏惧,像一把刀,直直的刺入他的心中。
    岑歆冲他一笑,慢悠悠的说:“今天治疗结束时,我想起了一个片段。在一个像书房的地方,里面传来对话声,后来我隐约看到,有一个人的手上就有一道疤痕。李景灏右手手腕整好有一道。还有,那天在那个亭子里哼歌的女子,在催眠的过程中,也出现过……”
    陆衎咬咬牙,低吼道:“所以呢,你想做什么?”
    岑歆被唬住的,动作微微一顿,缓慢的垂下眼眸,用筷子搅动着汤汁,清冷的声音有一丝沙哑,说:“老陆,你觉得,她们都那个样子,为什么就我一个人没事。”
    “我想,我一定知道了什么事,他才会顾忌我。”
    “岑歆!”陆衎还是第一次这般语气重,他起身,沉声道:“我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或者打算做什么。总之,通通打消这些念头,你给我乖乖的待家里,哪里也不准去。”
    他抓起钥匙转身离开,在他刚扶住门把手要开门的时候,岑歆及时叫住他说道:“陆衎,是你告诉我,不能白白活着的!是你在我准备一次次放弃,不想继续的时候告诉我,人不能白白冤死,总要有人站出来还他们一个公道。是你,让我开始相信法是可以救人的。”
    她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声音带着点颤抖,她喘了几口气说:“他们,都说像我们这样的人,是怪物。我们可以残忍的抛下一切,不顾亲人伤痛,只求自己解脱,是自私。可是,他们知不知道,我们有多努力的想要活下去。每次在边缘徘徊的时候,明明知道松开只需要一秒,一秒就可以解脱。可是,我们却很努力的去寻找一根救命稻草,死死的抓住它,以至于不让自己坠入深渊。天知道,每一次我们从鬼门关回来的时候,有多无力,又有多高兴。”
    她慢慢走到他身后,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可是,有人,却利用这一点,轻易的让他们走下悬崖,轻易的,就毁了之前所有的努力。陆衎,你护了我一个,其他人呢?”
    陆衎猛得转身紧紧的捏着她的肩膀,深邃的眼睛充满血丝,他咬牙切齿的说:“你以为我不懂吗?”每次,他都在旁边看着,哪怕感受到了她千分之一的痛苦,他都能完整的想象出她的挣扎和无助。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他害怕,她突然离开,他一点也不敢用她的生命去冒险。
    “让我试一试,相信我一次,我真的好了,我可以控制我自己,我想活下去,一直到全部想起来。”
    陆衎依旧沉默,空气中,寂静的可怕,两人对峙着。
    “我学过一些心理学,我可以控制好我自己。一旦有危险,我会立马退出行动,可以吗?这些年,我都控制得很好,药也断了……”
    她眼里的坚定,陆衎知道,终究拗不过她,深吸口气,说“好,一旦有危险,你……”
    他才一松口,岑歆就接口说:“我知道,我的命都是你救的。”
    岑歆低头莞尔,每次,她一笑,陆衎觉得,像拥有了满天星辰。可是她的这句话,像沾满刺的网,将他扎得血肉模糊。他曾经希望自己是她活下去的理由,可慢慢的发现,只有当她自己想要活下去,才会真正的由心里解脱。
    他不是不相信她,他是怕她拿自己的命去赌过去的真相。
    “我答应你,但是你要记住,不要擅自行动,所有的一切行动都要听我们的安排。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周一就要面试。还有,岑歆,无论过去怎么,我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会护你周全。”
    “好。”
    曾经有个人,他也说天塌下来他都护着她和岑栖还有她们的妈妈,可是,他却死了。从此,她们坠入地狱……
    第10章 黑犬(九)
    岑歆顺利通过面试,走出考场时,她刚准备给陆衎打电话,就接到了李景灏的电话。
    “岑歆,面试如何?”
    她站在树荫下等车,握着手机说:“挺好的。”
    她不是喜欢自夸,而是知道,这个是他们想要的答案。
    “那我要提前恭喜你了?对了,岑歆,下次的治疗时间,定在周三中午可以吗?”李景灏说话很轻柔,嗓音又格外的好听,就像饮一杯醇香的酒,容易醉人。一字一句咬字和停顿都让人觉得很舒服,但是他说这话时,岑歆却捕捉到了一丝急切和兴奋。
    迎面刚好来了一张出租车,岑歆招招手,车停下后,她捂住听筒对出租车司机说:“师傅,去静馨嘉苑。”
    坐上车,她才松手说道:“抱歉,李医生,我刚好定了明天去青山湖景区的酒店,就是上次你给我优惠券的那家。面试完,我想放松几天。”
    “是吗?可以,这几天天气很好,人也比前几天少了许多,不用担心吵。”
    “恩。”
    “那去到的时候,给我电话,再见。”
    挂了电话,岑歆收起了笑容,她看着车窗外,过了一会,又发了条微信给陆衎。
    陆衎正在办公室里做最后的确认,按照她们“自杀”的时间间隔来推断,大概的时间会在这周。
    他手指停留在“李景灏”的名字上,好看的唇绷得紧紧的。李景灏的专业性太强,光从这几天打交道来看,实在找不到切入点。他们自然也不会把所有的筹码压在岑歆身上,最重要的还是要凶手露出马脚,至少能排除自杀。
    他低头认真的又看了一遍实施的计划,没听到微信的提示音。哪怕心里知道,世事瞬息万变,可就是放心不下,以至于祁亦言来到他桌前坐了十分钟都没发现。
    他抬头,揉了揉太阳穴,就见到面前的人,又被吓了一跳,敢情他走路都没声是吧。
    “你要的资料。”他递给他,祁亦言面无表情,和往常一样,言简意赅。
    陆衎瞪了他一眼,伸手拿过后,转瞬就拉开抽屉,放在里面,转动钥匙锁上,随后,娴熟的拿过桌上的烟点燃。
    祁亦言刚准备起身走,陆衎弹了下烟灰,叫住说:“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黑色星期五你听过原版,阿言,你怎么会有那首曲子?”
    祁亦言又坐下,好像来了兴趣一样,唇角隐隐的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说:“你想知道?”
    陆衎回以沉默,瞅着他时,目光如炬。祁亦言更是镇定自若的坐在那,神色轻松。
    手机的呼吸灯闪烁着绿色的光,陆衎嘴叼着烟,点亮手机看到岑歆发的讯息。他没有立刻说话,反而把手机放在一旁,手指夹着烟,吐出烟雾,又吸了口,皱起眉头说:“我想知道,因为岑歆说,她也听过那首曲子。”
    祁亦言轻轻的哼了一声,目光垂落,拇指抚摸着袖扣,抬头时,眉眼上挑,漫不经心般的问道:“所以呢,你在害怕什么?”
    陆衎拿烟的手一顿,随即搭在烟灰缸旁,烟就这样燃烧着,他并没有被祁亦言带偏,反而是从他的话语中知道。祁亦言是一定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只是,他耿耿于怀之前岑歆给祁亦言发的讯息,岑歆为什么会有祁亦言的电话?陶哓哓躲祁亦言都来不及,不会主动和岑歆说起。
    所以,祁亦言是知道一些关于岑歆的事,甚至可能早就认识她。他在怕什么?祁亦言是什么人?他为什么来?
    人不能惧怕内心的害怕,因为有了害怕才会有疑问,才会致使自己往前去追寻答案。
    陆衎手弹了弹烟灰,舒展眉头,偏头看了他一眼说:“你说的对,我在害怕,害怕她不要命,害怕她受刺激等等,但是我不害怕她想起,因为我会陪着她。”
    “至于你身上的秘密,我想,有一天你会告诉我的。阿言,只是想提醒一句,好与坏不是很容易定义,但是有些事情的边缘,别轻易去触碰。”
    祁亦言起身离开,陆衎吸了一口,就按灭在烟灰缸里。
    第二天岑歆起了个早,天依旧晴朗,阳光明媚,蓝蓝的天空像被浸洗过一般,干净,美得像一幅画。
    岑歆打车来到酒店门口,不知道是因为时间还早的缘故还是因为几起“自杀”,一路走来都没什么人,显得有些冷清。
    “我到了。”
    她发送给了陆衎,接着就删除了消息。岑歆手握了握手机,放进包中。昨天晚上,陆衎已经在她手机里加了定位。
    其实她不并不害怕,但是他严肃又认真的表情,却让她有些心痒痒,就像看到一个喜欢的东西,很想要,但是却不能要,只能一次次远远看下。
    岑歆低头笑了笑,随后走进酒店。
    穿过大堂,坐在柜台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妇女,中等偏胖,圆圆脸笑起来时有一对梨涡。她烫着一头卷发,发梢有些枯黄。或许是不太熟练电脑的操作,岑歆等了好一会,她才找到入住信息。
    她带着歉意的笑着说:“不好意思了,我是今天来代班的,让你久等了,麻烦给我下身份证。”
    “好的。”
    岑歆从钱包里拿出身份证,她顺便把优惠券拿给她看。妇女低头录入电脑登记,期间抬头问她要发票吗?岑歆点点头,她开好了发票,把身份证和发票一并递给了岑歆。
    她刚要接过,妇女叫住她,神色紧张的看了眼四周,小声说道:“对了,姑娘,这间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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