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安静得有些不像话,外面连个守夜的人都没有,队长担心人质被转移,决定在破晓之前行动,一群人悄悄包围向仓库。

    黎朔的心揪到了嗓子眼儿,他的眼睛一直跟着警员,可他们靠近仓库后,就融入进了暗黑的环境中,看不见了。

    空气中传来一点微妙的响动,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地突兀。

    然后就是一片安静。没有恫吓声、打斗声,仿佛所有人都湮灭在了夜里。

    黎朔的掌心全是汗,眼睛也被额上流下的汗水浸湿了。

    突然,仓库里晃荡起微弱的光亮,队长手里的对讲机传来“沙沙”的杂音,警员的声音接着响起,“队长,现场安全,人质情况不太好,你们过来看看。”那声音透着刻意压抑过的紧张。

    黎朔和邵群几乎是同一时间拔腿朝仓库跑去。

    情况不太好,情况不太好,情况不太好!

    黎朔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这句话,他的心都要被扯出来了!

    仓库的大门被从里面打开了,接着是大灯,整个仓库灯火通明。

    邵群先一步冲进了仓库,而后就顿住了脚步。

    黎朔隐约看到了血迹,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自己跑进了仓库。

    那是个特别简陋的仓库,面积有三四百平,堆满了罐头,所以显得并不宽敞。

    如今,罐头摔得满地都是,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人,有的四肢以奇怪的方式扭曲着,有的在流血,大部分已经不省人事,也有几个还在翻滚哀嚎。

    黎朔心惊胆战,目光顺着这些人一路往里看,就看到了抱着膝盖、埋着头,蜷缩在角落里的赵锦辛。

    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毛衣上很多血迹,格外地刺目。

    “锦辛……”黎朔僵硬过后,快速朝赵锦辛跑去,同时厉声喊道:“医生呢?!”他们随行有医护人员。

    邵群却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没事,你过去叫叫他。”

    黎朔怎么看赵锦辛,都不像没事的样子,他颤抖着蹲在了赵锦辛面前,轻轻叫了一声:“锦辛?”

    赵锦辛一动没动,黎朔注意到他双拳的拳骨都擦破了,手上全是干涸的血迹。

    黎朔伸出手,放在了赵锦辛的头上,他再次轻声叫道:“锦辛,我是黎叔叔。”

    赵锦辛的身体动了一下,却没有抬头,而是抓住了黎朔的手腕,就那么抓着。

    黎朔鼻头一酸,眼眶顿时就湿了,他倾身抱住了赵锦辛,把那毛茸茸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胸口,他哽咽道:“锦辛,是我啊。”

    赵锦辛缓缓伸出手,回抱住了黎朔,用疲倦的、气若游丝地声音说:“黎叔叔……”

    “对,是我,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好黑,好黑啊,我害怕。”赵锦辛拼命把脑袋往黎朔的胸口顶,仿佛想要钻进黎朔的身体里去寻找那股温暖的安全感。

    “别怕,别怕,四周都是光,我在这里,一点都不黑了,再也不会黑了,别怕。”黎朔也用恨不能将赵锦辛嵌进身体里的力道抱着他。

    “黎叔叔,黎叔叔,黎叔叔。”赵锦辛反复叫着这个名字,那是至深的、绝望的黑暗中的一团火,能够点亮他的世界。

    黎朔感到脸上有滚烫的液体划过,眼前一片模糊,这一刻他意识到,任何事,都不比不上这个人健康平安的在自己眼前。无论他这段时间经历过多少糟心事,只要赵锦辛没事,他不会再抱怨一星半点。

    黎朔用手抹掉眼泪,轻拍着赵锦辛的背:“锦辛,你受伤了吗?让我检查一下。”

    赵锦辛摇着头,只是死死抱着黎朔不放。

    “你看看地上这些,我看他没什么事儿。”队长指挥着警员往车上抬人,医护人员在做基本的处理,由于人手不足,一时忙不过来。

    黎朔扭过头去,看了看老刁那伙人,他们伤势有轻有重,老刁的手指血肉模糊,多半是废了,徐大锐倒在角落里,一脸的血,但还有意识,睁着眼睛看着他们,眼神灰蒙蒙的,毫无生气。

    老刁用死气沉沉的眼睛瞪着黎朔,咬着牙说:“等我……出来……”

    黎朔阴森地看着他:“等你出来,如果你敢来找我们,我会让你后悔出来。”他顿了顿,寒声道,“让你后悔活下去。”

    老刁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哀嚎。

    邵群走了过来,按了按赵锦辛的脑袋:“把他关在黑暗的环境里久了,他会特别有攻击性,赶紧把他弄车上去。”

    黎朔扶着赵锦辛站了起来,赵锦辛就跟没有骨头似的,挂在他身上,黎朔搂着他,小声安慰着,往外走去。

    经过徐大锐身边时,黎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脚步没有停。

    “黎朔……”徐大锐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我跟你,说句话……”

    “有什么话,留着跟法官说吧。”

    “就……一句,黎朔,看在以前的交情上,让我给你……给你道歉……”

    黎朔顿住了脚步,看着满脸是血,一边胳膊被扭断了的徐大锐,真是又可怜又可恨。

    “老弟,对不起……”徐大锐一边说着,眼泪就出来了,“对不起,我是混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女儿……”

    黎朔垂下了眼帘。

    徐大锐看着黎朔,哀求道,“我有……有个东西,想给我女儿,你帮我给她,好吗?”

    “你可以让警察转交。”

    “不,别让她知道……就让她当我死了吧,你帮我交给她,好不好?就说我走了,或者死了,什么都行。老弟,求你了。”

    黎朔叹了口气,把赵锦辛交给了邵群,走了过去。他蹲下身,看着徐大锐狼狈的样子,心中已再无波澜,他伸出了手,“徐大锐,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年轻的时候你提携过我,恩恩怨怨,我还清了。”

    徐大锐却没有动,而是看着黎朔,眼神很专注:“你……我想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不一次帮我还了钱,你明明有钱,你明明要帮我……”

    “为了给你一个教训,让你以后不会再赌,难道你自己想不到吗。”黎朔冷漠地说。

    “我、我想到,我……哈哈哈哈哈……”徐大锐突然大笑了起来,边哭边笑,好像疯了一样。

    黎朔皱起眉。

    “黎朔……黎老弟啊,你如果帮我一把,是不是……现在什么都好了,是不是……我就不用回监狱了,啊?”徐大锐看着黎朔,眼神逐渐变得怨毒,“凭什么你享受荣华富贵,我要妻离子散!”

    黎朔心里一惊。

    徐大锐放在身侧的手突然抬了起来,手里攥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黎朔猛地向后闪去,而徐大锐却如回光返照一般,突然弹了起来,刀尖直朝着他刺来!

    “锦辛——”

    只听邵群一声暴喊,下一秒,黎朔被一股力推开了,他掼倒在地,然后迅速爬了起来。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徐大锐、徐大锐的刀和赵锦辛,变成了他眼中静止的画面,那不过是刹那之间,可他觉得漫长到他足够回顾人生。

    若他还蹲在原处,身上已经多了个血窟窿,而此时是赵锦辛代替他站在那里,用手抓住了徐大锐的刀刃,刀尖已然刺进了毛衣里。

    鲜血,淌成小河一般的鲜血,顺着赵锦辛的手往下流。

    徐大锐的眼眸中混杂着疯狂和恐惧,已然扭曲,他颤抖着松开了握着刀把的手。下一秒,他被赵锦辛一脚踹在了脸上,一米九的大块头,直接飞了出去。

    “锦辛!”邵群回过神来,双目赤红着跑了过来。

    赵锦辛松开了手,匕首掉了下去,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邵群一把接住那血淋淋匕首,眼中弥漫着杀意,朝徐大锐扑了过去。

    几个警员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

    黎朔冲到赵锦辛身边,用拇指狠狠掐住了手上的动脉,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锦辛,锦辛,医生呢!医生!”

    “姓黎的我他妈杀了你!”邵群怒吼道,“我弟弟有凝血障碍!他流那么多血!你饶不了你——”

    警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压制着他。

    赵锦辛拼命喘着气,看着自己的手,脸色惨白:“我的……我的外套呢?”

    “什么?锦辛,锦辛……”黎朔怕得浑身发抖,“别怕,别怕,我们有医生、有医生,我们马上去医院。”

    医护人员跑了过来。

    “我的外套。”赵锦辛咬牙道,“外套口袋里……有凝血酶,我的外套呢?”

    “外套?你的外套?”黎朔拼命巡视仓库,在一堆倒塌的罐头里看到了那件黑色羽绒服的一角,他指着那里嘶吼道,“把那件外套拿来,快!”

    医生从黎朔手里接过赵锦辛,赵锦辛的另一只手却紧紧抓着黎朔的手,眼睛也一直看着他,那眸中充满了无措和不安,是那般让人心疼。

    赵锦辛机械地对医生说道:“我是轻度血友病甲,ab型血,药物过敏史有……”

    第84章

    赵锦辛说着说着,眼睛就开始涣散,声音也越来越细微。他的掌心被一刀横切,皮肉外翻,四根手指的骨头依稀可见,血流不止。

    “失血过多了,把人抬上车,快!”

    赵锦辛尚有意识时,一直抓着黎朔的手,黎朔跟着他上了车,他看着赵锦辛的眼睛,感觉那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刻之一。

    赵锦辛半眯着眼睛,冲他微微一笑,用嘴型说着:“没事。”

    黎朔的手轻轻盖在了他的额头上,哽咽道:“很快就到医院了,别怕。”

    赵锦辛点点头,眼神逐渐失去焦距,昏迷了过去。

    邵群也跟着上了救护车,他坐在黎朔对面,看上去稍微冷静了一些,只是看着黎朔的眼神依旧凶狠不已。

    黎朔看也没看他,面无表情地说:“你想打架,等把他送到医院。”

    “打架?”邵群冷冷一笑,“你的结果怎么样,全看我弟弟会怎么样。”

    黎朔没有心情跟他做口舌之争,只是默默地看着赵锦辛,反思着自己经历的一切,和赵锦辛为他做的一切。

    真是讽刺,他越不希望发生什么,事情就总要朝着那个地方偏移,也许是他还不够虔诚,修得了小善,悟不了大道,所以种因得果,所以咎由自取。

    可他希望他种的因果,由自己承担,那样他绝无怨言。

    “黎朔,你配不上锦辛。”邵群怨愤地看着黎朔。

    “你也配不上李程秀,你可以闭嘴了吗。”黎朔厌烦地说。

    “你这种人,看似谁都喜欢,其实谁都不喜欢,你喜欢的只是你自己,如果别人不能迎合你对感情的想象,就会被你踢出局,是这样吧。”

    “是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弟弟不一样,他得的病注定他比别人更容易发生意外,死亡率更高,所以他特别在乎及时行乐,因为不知道天命哪一天会来,他跟你,是第一次谈感情,你把他的人生规划和态度整个改变了,你给他的都是你跟别人剩下的,他给你的是全部。”邵群越说,眼神愈发狠毒。

    黎朔讽刺地一笑:“你、放、屁。邵群,我跟你这种绝对自我的人,没有任何争论的欲望,我的感情也轮不到你说三道四,你说的话对我来说跟鸟叫差不多,还没鸟叫好听,我只需要你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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