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打搅孙老了。”

    孙老名医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将楚王迎了进去。他自是认出了来者是谁,能让兰陵萧家族长出面,虽并未言明身份,但孙老名医也知晓不是寻常人。

    进了屋舍之中,孙老名医便直言道:“这位小郎君,老朽早已言明,你这腿伤老朽确实治不了。”

    “后生知晓,这次后生来却不是为治腿而来,而是请孙老看看这份药方,看能否改进一二。这药方有拔毒之效,却是效果不显。”

    言毕,九娘便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上面所书正是那泡腿之用的药汤。

    孙老名医接过来端详片刻,时而皱眉,时而松展,面色变化多端,一副完全沉迷其中不为外物所影响的模样。擅医之人大多如此,刘太医如此,孙老名医也是如此,一见到奇方妙药,皆是浑然忘我。

    少顷,孙老名医突然击掌道:“没想到这几种药材还可这般配比,只是改变了其中的比例和研制之法,便完全改变了药效,实在是妙啊,妙啊。”他放下手中的药方,眼神有些迫切的望向楚王,“不知开这方子的人所在何处,姓甚名谁?”

    楚王望了九娘一眼,九娘这才出言道:“此方乃是祖辈所传,小女却是不知是谁所写。”

    孙老名医面色隐隐有些遗憾,须臾,方才道:“这样吧,此方留在此处,过几日你们再来。老朽不才,虽治不了小郎君的腿伤,但有此方在此,将其药效加强三成却是可以的。是时,也许凭着这方子便能治好你的腿,当然能不能根治还不好说,毕竟这药方只是拔毒所用,能拔出多少毒素,却是未知。”

    “那么就谢谢孙老了。”

    ……

    又过了几日,楚王一行人再度来到孙老名医住处。

    孙老名医不负所望将药方进行了改良,并当场试验了一番,配合着九娘的按摩之法,一番浸泡下来,平日里泡之前和泡之后并无两样的药汤竟然颜色发生了变化,甚至隐隐有些腥臭。

    孙老名医面色格外凝重,事罢便调配了药水让九娘净手,之后又交代楚王若下次再泡汤药,按摩之人必须带上羊皮所制的手套才可,这毒太烈,恐怕会伤及旁人。

    不管如何,孙老名医所改良的药方竟然效果如此明显,都对楚王与九娘而言是一件喜事。虽是孙老名医感叹,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恐不会有太大的作用,但有个希望便是好的。

    日子再度平静下来,楚王此番前来兰陵,虽未治好腿伤,但也并不是没有收获。九娘估摸着楚王差不多是要回长安的时候了,果不其然,没两日楚王便提起此事。

    听闻楚王过几日便要离开,九娘心中有些不舍。

    这辈子的发展完全脱离上辈子的轨迹,九娘不是没看出楚王对待自己的态度有所改变。在她想来,再给她两三载的时间,她一定将这表哥表妹的关系打得牢牢稳稳,不会受任何影响。

    此番楚王要回长安,而她却要在兰陵呆上两载才能归,等到两年后,楚王是否还能记起她这个表妹?

    这种危机感让九娘极为不安,甚至觉得憋屈,更多的则是有一种自己有些亏了的感觉。岁月磨砺得厉害,再也没有人比九娘更明白,两月的相处经过两三载之后,说不定便会面目全非。那么之前自己的努力,还有那日的泼出小命,完全是做无用功了吗?

    这坑爹的老天!

    连着几日九娘脸色都不好,她只顾郁闷她自己的,浑然不知在莲枝眼里是这样解释的——

    娘子和楚王殿下的兄妹之情实在好,这是离别的不舍啊!

    不光在莲枝眼中是这样的,在楚王眼中也是,他也当九娘是在不舍他。

    心中好笑之余,还有些微微的触动。

    自阿娘去世以后,他便是一个人,只有常顺陪着他,萧九娘的出现是个意外,也是与常顺完全不同的存在。常顺是忠心的属下,而九娘则是妹妹,一个需要自己看顾的人。

    让常顺将那个眼神可怜巴巴的人儿送走,楚王沉吟片刻,眼神转为了完全的冰冷。

    这与方才在九娘面前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模样,面对九娘之时,楚王依旧寡言淡漠,却是面色软和许多。当九娘不在之时,楚王还是寡言淡漠,却是多了一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长安那边如何了?”

    “皇后和刘贵妃两边都非常沉得住气。”

    “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楚王心中明白自己回去会面对什么,可是人生总有必须面对的事情。兰陵是好,日子很平静,可若楚王要的是平静,也该不会做出这些,甚至拿着自己一条命去赌。此番回到长安,也该是他翻身之时……

    突然又想起九娘,楚王觉得她呆在这里甚好。

    兰陵没有太多纷争,待她两三载后回到长安之时,想必他也有了一定的势力,是时当她回到长安,面对那安国公府内的种种之时,他也能护的住她……

    “长安那处的来人,多久才会到?”

    常顺沉吟道:“大约还得三四日吧。”

    楚王点点头,不再说话。

    *

    这一日,萧家祖宅中突然便忙碌起来。

    下人们来来往往甚是忙碌,九娘的住处也来了人,赫然是老夫人李氏身边的得脸仆妇。

    那仆妇行事匆忙,什么也未说,只是让九娘盛装打扮一番,便匆匆带她去了永福堂。

    永福堂乃是萧家祖宅中最为宽广壮丽的一处建筑,平日里只有族中发生极为重要之事,或者有贵客盈门才会开启,也不知此番大动作到底是为甚。

    直到九娘跪在据说是从长安来的册封使面前,听着对方宣读圣旨之时,她才知道楚王到底送了自己一份什么大礼。

    懿荣县主?从二品,赐食邑五百户!

    上辈子萧九娘最贵的时候乃是圣上钦封的荣国夫人,自然不是一个县主可比。可对于一个不过十多岁的少女而言,多了一个有食邑的县主爵位,却是意义全然不同。

    至少在这兰陵萧家,无人再敢轻视她,至少日后回到长安,有人想对她做什么,也得好好的掂量掂量。

    这是一层护身符,还是一层旁人不敢轻易招惹的护身符。

    表哥主子实在、实在是太大方了,这根大腿没白抱,小命没白拼!

    当九娘态度恭敬的接下那圣旨后,跪在她身后的那群人也随着她的动作一一站了起来。萧珩一脸笑容的走上前去与那册封使寒暄,小李氏一众长辈们俱是笑容满面的看着九娘,眼神格外不一般。

    且这还是在永福堂内,永福堂外还跪了一片萧家的后辈子嗣,男女老少都有。这是属于萧家人的荣耀,自是能来的都来的,只是限于身份,这些小辈们只能跪在堂外的廊下听宣圣旨。

    萧七娘也在其中,跪伏在地的她满心都是嫉妒,嫉妒到目眦欲裂的那种。

    从此刻开始,萧九娘与她们再也不是一类人,已然凌驾于众人之上。她们还需费尽心思的苦学礼仪与各项技能,以期回到长安后能获得一个好前程,而对方却早已跑在了她们前头,遥遥领先,可望不可及。

    她们需要费尽心思的东西,她触手便可得,身份、地位、荣耀、乃至日后的婚嫁,一个朝廷钦封的有食邑的县主,长安城内的众好男儿想必会蜂拥而至,又何愁担心日后的前程?

    萧九娘,你何德何能?你何德何能!

    萧七娘此时无限的悔恨,她不该自持身份的,不该太过谨慎让萧八那个蠢货前去试探,她该自己上的。想必那个时候,抢了萧九娘在楚王跟前的眼缘,这懿荣县主之位也该是自己的,而不是那个人!

    萧七娘不是傻子,她自然知晓这县主之位是萧九娘通过楚王得来的。

    *

    当九娘出现在楚王住处时,小脸一片红润,眼睛兴奋得晶晶发亮。

    楚王有些哑然。

    “表哥,谢谢你。”

    “这是你应得的,不用谢本王。”

    其实楚王在里面什么都没有做,不过是局势造就罢了,若不是因为此时长安的局势,就算萧九娘救了楚王,也不可能是被封县主,顶多是一些其他的赏赐。恰恰因为局势微妙,楚王的所在位置也非常微妙。

    没有这局势,没有楚王,不会有这个县主之位,当然若没有九娘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同样也不会有,缺一不可。

    虽是楚王如此说,九娘还是满心欢喜与感谢,她知道定是楚王在里面干了什么,若不然怎么可能天上掉下来这么大块儿金子,又正巧砸中了她。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表哥。”

    楚王点了点头,道:“这番本王准备跟长安而来的人一起回去。”

    九娘一愣,“要走了?”

    “嗯。”

    “九娘一定会想念表哥的。”

    九娘满眼都是不舍,可是若真论起来,这种不舍绝对没有之前那么多,全因为今日所到的这封圣旨。之前九娘不舍,不舍中更多是一种自己亏大了的想法,如今所得到的超过预期值,九娘的不舍就淡了许多。

    当然还是不舍,只是这种不舍就纯粹了许多。那是两个多月来的相处与同生死共患难之间积攒下来的感情。

    说到底,这辈子与上辈子截然不同,上辈子从一开始便是因为互相利用,虽然在利用中产生了一些别的感悟,但终归究底利用还是利用,九娘因为生存因为环境,利用的观念已经深刻到她骨子里。

    而这辈子,一开始并没有那么多危机,九娘变得适意许多。虽难改上辈子的执念,这辈子仍记住了要牢牢抱住楚王的大腿。却因早了近五年,此时楚王也不是上辈子那时五年后的楚王,这份心态变质了。

    只是这个时候九娘并没有这种感悟,她并没有认知出这一切来,她只是默默品尝着离别之前,自己内心深处的那股奇异的不舍感。

    “对了,本王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楚王的声音打断了沉默的氛围。

    九娘抬起眼去看楚王,就见楚王招了招手,常顺抱着一团白绒绒的小东西,走了过来。

    常顺将那团白物交到了九娘手中,九娘抱起来看,刚好和一对圆溜溜、黑黑的且湿润的小眼睛对了个正着。

    是一只小狗。

    这种毛茸茸的小狗在时下非常稀罕,大齐境内并没有,据闻是从波斯国那边传来。上辈子萧九娘见过一只,是为洪平公主所有,端得是金贵无比,一看就惹人怜爱,可惜众多贵妇们也就只能看看罢了,这种物是贡品,即使在贡品中也是极为稀有的。

    小狗很小,刚好是九娘一捧那么大,小身子肉乎乎的,摸起来十分软绵。它似乎有些胆小,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的看着九娘,两人对望许久,小狗伸出粉色的舌尖,舔了舔九娘的指尖。

    “给我吗?”

    九娘有些惊喜,这种惊喜夹杂着一种强烈的喜欢。似乎只是看看这个小东西,心便融化了。

    两辈子加起来,萧九娘都没有什么特别喜爱之物,这个小东西算是头一个吧。不知怎么,九娘有着这种强烈的预感。

    楚王点了点头,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只是九娘只顾看怀里的那只小东西了,并没有发现这个端倪。

    “它还没有名字,你给她起个名字吧。”

    “起名字?”九娘微蹙眉心,喃喃着:“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小花?小白?茹翠?大毛?”

    一个清嗓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却是常顺听到如此俗气的名字后,有些忍俊不住了。

    别说常顺了,其实九娘也有些囧囧然,一时之间让她想名字,真是有些为难她了啊。要知道,她连身旁婢女的名字都没有改,莲枝与她说了几次,她是听完就忘了。

    “若不然,就叫它小九儿吧。”楚王出声道。

    “小九儿?”九娘威胁的眯起眼睛,去看楚王,只见楚王面色十分正经,瞧不出任何端倪。“表哥你是故意的吧,九娘排行为九。”颇有些怨怼。

    还有上辈子他就是叫她小九儿的!

    “什么故意的?”楚王微蹙眉心,纠正道:“是美酒的酒,小酒儿,不是八/九的九,也不是你那个九。”

    “呃……”九娘有些急眼,“那也不行,会有歧义的。”

    “什么歧义?就这么定了,就叫它小酒儿。”楚王点点头,一副十分满意的模样,若是九娘注意到他不自觉在轮椅上弹动的手指,就能知晓他此时内心的波动,可惜九娘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小酒儿’身上了。

    九娘还在想着怎么让楚王改变主意,就被常顺给请出来了。待她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身处在庭院中,怀里有只毛茸茸的小白狗。

    “小酒儿……”大眼瞪小眼。

    “小酒儿?”大眼睁得更大,小眼儿依旧湿漉漉的。

    “小酒儿!”九娘忍不住凑近了,龇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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