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沛山咳嗽两声,气若游丝道:“别担心,爷爷都这把岁数的人了,医生之前说我活不了几年,你看我这不还是好好的吗?”
    沈沛山哂笑,“我现在还能和你们这样聊天,继续留在这世间享福,都是上天垂怜。”
    沈倾恬的眼皮耷拉下来,眼尾又沾上了水汽,一片通红。
    宋昭意的喉间微涩,忍不住朝沈沛山说:“爷爷,你安心休养,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沈沛山默了默道:“那你有空记得多来看看爷爷,爷爷很想你。”
    宋昭意“嗯”了一声,重重地点头。
    从那之后,宋昭意只要有空就会抽出时间来茵山公馆看沈沛山。
    她和沈倾恬一起为他读报,陪他看京剧,跟他吃饭聊天,偶尔还会陪他一起在别墅区里散散步。
    眼见沈沛山的气色渐渐好转,精神也慢慢恢复过来,宋昭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天,宋昭意坐在茵山公馆的客厅里,给沈沛山泡了一杯普洱茶。
    她将瓷白釉面的茶杯递给沈沛山,他轻呡一口后,朝宋昭意开了口。
    “我决定下周末在家里举行一场晚会,到时宴请各方宾客。”
    宋昭意微微讶然。
    自从沈沛山将沈氏集团交给沈墨归打理后,自己就退居二线,已经很少大操大办,在家里宴请四方了。
    沈沛山似是看出了宋昭意的疑虑。
    他满是皱纹的眉眼舒展开,眼窝微微下陷。
    他自顾自地说:“这人老了,很多人见一面少一面,趁这个时间,把大家伙都凑到一起也挺好的。”
    人活一生,一期一会。
    我们总觉得四季更迭,岁月漫长,想见的人什么时候都能见得着。
    但时光其实很宝贵,每个瞬间都不能重复,每一次相遇都应珍惜。
    宋昭意若有所思地点头,听见沈沛山微哑低沉的声音响在自己的耳边。
    “意意,爷爷希望你能来参加宴会。”
    在沈沛山的心里,宋昭意比他的那些亲戚朋友更为亲近。
    虽然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胜似亲人,早已是一家人。
    宋昭意朝沈沛山弯起眉眼,露出浅浅的笑意。
    她点点头:“好,我一定来参加。”
    —
    待到举行宴会的这一天,宋昭意穿着高定的长裙礼服来到了茵山公馆。
    她刚进门,公馆的管家就朝她迎了上来,微微颔首道:“宋小姐,老爷子在楼上等您。”
    “好的。”
    宋昭意轻车熟路地走到沈沛山的房间门口,抬起食指轻叩了下门。
    “咚咚——”
    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老人家厚重的声音也透过木门传了过来:“请进。”
    宋昭意信步走了进去,只见沈沛山穿着一身深色西服,将满头白发梳得清爽利落。
    他端坐在房间的圆桌前,朝宋昭意招了招手。
    “意意,你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宋昭意倾身上前,坐到沈沛山的身边。
    老人家满是皱纹的手握着一把鎏金色的钥匙,他将钥匙插进桌上摆放的红漆木盒里,转动打开。
    那一刻,一枚温润剔透的翡翠玉佩倏地映入宋昭意的眼帘。
    宋昭意的桃花眼瞪圆,连呼吸都停顿了一拍。
    眼前的玉佩莹澈透绿,只有半个巴掌的大小,上面镂空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图案。
    这竟与当年宋昭意的妈妈送给她的那枚玉佩。
    长得一模一样。
    当初宋昭意的妈妈在她十八岁那年,送给了她一枚玉佩。
    可宋昭意却在无意间将它摔碎了。
    那是她妈妈在人世间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可她却没有守住。
    这成为了宋昭意埋藏在心底永远的遗憾。
    沈沛山得知此事后,一直想弥补宋昭意心头的遗憾。
    这么些年来,他寻遍各处,终于找到了与那块翡翠玉佩极其相似的佩饰。
    “那时你和墨归结婚一年有余,我想着等你以后和他生了宝宝,我就把这块玉佩当作礼物送给你,可后来没能如愿。”
    沈沛山微微吁出一口气,“我本打算等你以后找到好归宿,迈进真正的婚姻殿堂,再把它送给你。可如今……爷爷也不知道还能等多久,我就先将它交给你了。”
    宋昭意接过沈沛山手里的玉佩,心头的情绪翻涌。
    明明这块玉佩通体轻盈,可她却觉得沉甸甸的,分外深重。
    宋昭意抿抿唇道:“爷爷,医生说你最近身体好多了,你肯定会没事的。我以后会继续陪你去钓鱼、爬山。我们还可以去看海,等到开春时再一起去看漫山的花儿。”
    沈沛山朝宋昭意慈祥一笑:“好,到时我们再一起去玩。”
    老人家脚步虚浮地站起身子,缓声道,“走吧,扶我下楼。”
    宴会的时间就快到了。
    他作为公馆的主人,也刚出场了。
    宋昭意伸出纤细盈白的手,搀扶着沈沛山一步步地迈下楼梯。
    彼时宴会厅里灯光璀璨,衣香鬓影。
    所有人都翘首等待着沈沛山的到来。
    一见到他出现,热烈的掌声霎时响彻整个大厅。
    老人家的身板挺直,萧萧肃肃地站在宴会厅的高台中央。
    他手握话筒,面朝众人,脸上噙着温和的笑容。
    沈沛山刚想开口,眼前却突然黑蒙一瞬。
    他的脑袋泛晕,胸口微微发闷。
    沈沛山敛眸,定了定神,强忍着心头的不适。
    他清咳一声道:“感谢大家拨冗出席今晚的宴会,今天到场的都是我的至亲好友,希望大家能够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下面,我宣布宴会……”
    “开始”两个字还未吐出,话音戛然而止。
    伴随“嘭”地一声巨响,沈沛山在众人的注目下从高台上倒下,摔落在地。
    那一刻,众人的脸上都染上惊恐的神情。
    周围的尖叫声与惊呼声交织在一起。
    像一把把尖锐的刺刀般刮进宋昭意的耳膜。
    她瞳孔紧缩,心脏狂跳,立刻疾步朝沈沛山的方向跑去。
    整个过程特别混乱,有人在喊医生,有人在打急救电话。
    宋昭意强撑着精神,和沈墨归、沈倾恬一起护送沈沛山,将他送到了就近的医院。
    直到沈沛山被推进手术室,宋昭意怔怔地站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运转的能力。
    她看见沈墨归那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还有沈倾恬早已哭红的双眸。
    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焦急、担忧的神色。
    宋昭意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双手在腿侧握成拳头,望着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感觉呼吸都有些不畅。
    不知过了多久,如墨的夜幕沉沉地压了下来。
    天边的乌云将月光全然遮掩,透不出一丝光亮。
    宋昭意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昏暗的灯光浸着她的眉眼,纤密的扇睫在眼睑处投下了浓浓的阴影。
    她的眼睛盯着那扇手术室的门,一瞬不瞬。
    俄顷,手术室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宋昭意和沈墨归他们迅速反应,急匆匆地跑到手术室的门口。
    有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朝他们低声道:“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话音落地,宋昭意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啪地一声,猝然断裂。
    她的神情恍惚,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空气似是一瞬间凝结。
    一、二、三,三秒过后,人群中传出了低低的哭声。
    这哭声像是蔓延的病毒迅速传播,所有人顷刻间都哭得泣不成声。
    沈倾恬的眼眶骤紧,整个人瘫软在地。
    宋昭意赶紧上前扶住她,将她抱进怀里。
    “爷爷……爷爷不在了……”
    沈倾恬心肝俱颤,低低的悲鸣声落在黑夜里被风撕碎割裂,转眼就化作虚无云烟,消失殆尽。
    宋昭意抱着怀里的沈倾恬,有一股难以抑制的哽咽从她的喉咙里溢出。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顺着脸颊滴落在脖颈间的那枚玉佩上。
    就在刚刚,沈沛山在宴会开始前才将这枚玉佩戴在宋昭意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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