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惟同情地看着珀西那乱成稻草堆的卷毛,拍肩:“辛苦你了。我抓了雪猫,你饿吗?烤一只给你吃?”

    “多烤几只吧,格里佛也得吃。”

    “他还没看完日志吗?都这么久了。”周惟有点担心。

    “应该早看完了,只是需要消化一下。”珀西说,“别打扰他,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一扭头看见那只受伤的小龙,问,“这是什么?落单的雷泽龙?你又收新宠物了?”

    “没有,刚刚抓雪猫的时候遇上的,它好像被攻击过,伤得挺重的,不知道怎么钻进亚大陆了。”周惟找到药箱,给小龙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它太小了,丢在那儿一准活不成,我就给带回来了。话说,我感觉外面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常情况下龙群是不会攻击未成年幼崽的。”

    “它右翼那个是火器伤吧?看来厄玛走了以后龙群开始失控了,赫基人完全控制不了,都动用了火器。”珀西和周惟的分析完全一样,“厄玛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这么下去赫基人又走回了死循环,还得和他们的龙再战一千年。”

    周惟一边给小龙清理伤口,一边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把自己的决定说了:“珀西,我有个想法,咱们能不能再在这里留一段时间?”

    珀西手一顿:“留下来?我以为你一直想早点回地球去。”

    “原本我是这么打算的,可现在又觉得就这么回去有点莫名其妙。”周惟手法娴熟地上药包扎,不时用手指摩擦小龙的鼻梁给它安抚,对珀西道,“当初他们是把我当作‘主君’接回来的,现在我就这么偷偷摸摸地回去算怎么回事?也太怂了吧?赫基星球算是我的故乡,我不想在我的故乡一直背着‘禁忌之子’的名声……连我爸的画像都不能挂进鸠塔,我死了以后怎么好意思见他?”

    珀西心中一动。周惟接着道:“龙和人的罗圈仗打了成千上万年,想要彻底解决恐怕不是厄玛一个人能做到的。他是十二祭司一手抚养长大的,天然就欠着他们的大人情,道德、恩情、传统……几重大山压着,反抗起来难如登天。他那个人我看也轴得很,如果我们就这么走了,真怕他折在这上头。”

    珀西不语,其实他也觉得就这么走了有点灰头土脸,虽然和周惟的原因有点不一样。

    周惟照顾好了小龙,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和厄玛虽然不是一个爹,毕竟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因为人龙之争,我们一出生就骨肉分离,反目成仇,差点弄得两败俱伤,如果这个时候我不站出来帮他,那我们经受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将来会不会还有和我们一样的亲人、兄弟,要在命运的操控之下站在死亡的角斗场上?”

    “别说了,我都懂。”珀西被他话里大无畏的精神打动,微笑道,“你的决定就是我的,我永远和你站在同一边。”

    周惟虽然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但见他答应得这么干脆还是忍不住打心底里高兴,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道:“你放心,将来我一定带你回地球,如果他们不让我养着你,我就让我们区长聘你当饲养员,咱们还在一块儿。”

    “成。”珀西大方地说,“就这么说定了,我当你的实习生,你罩着我。”

    周惟心里感动,有心抱抱他,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怪怪的,竟有点不好意思,扭捏半天把自己脸都憋红了,吭哧吭哧道:“那必须的。”

    珀西揉揉他硬刺儿的短发,道:“等格里佛想好了,咱们一起跟他说。”

    “好。”

    俩人四目相对,心意相通,气氛变得无比美好,久违的粉红泡泡也有要冒出来的迹象,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珀西头上忽然传来一阵伤心的啜泣:“嘤——”紧接着便是捉急的尖叫:“啾啾!啾啾啾!”

    粉红泡泡瞬间消散,原来是大毛等了半天等不到投喂饿得哭了起来,二毛见不得哥哥伤心,在珀西头上直跺脚,提醒懒惰的伯父or叔父赶紧给他们喂饭。

    “不许闹!”周惟护起短来那是相当的霸道,眼睛一瞪,眉毛一竖,“乖乖等着,马上好!”

    头龙天生带着威慑力,大小毛瞬间萎了,大毛用翅膀尖捂着嘴躲到了发丛里,小毛收起颐指气使的小翅膀,发出一声讨好的“啾~”,请不知道是二叔还是舅舅还是姨妈还是姑母的饲养员慢慢来不着急。

    珀西不禁失笑,小孩子果然是天生的外交家,这么快就知道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了。冲好奶瓶给俩人,大毛立刻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小毛比较鸡贼,先假惺惺地让了让周惟:“啾啾!(你先来点儿?)”等周惟摇头表示不用,才自己喝了起来。

    “这孩子不是凡人。”周惟啧啧称奇。

    珀西用棉垫弄了个窝窝,将两个毛放在里面喝奶,自己去湖边打水清洗烤架准备烤肉,刚洗了一半,惊讶道:“咦,这是……缘分石!”

    “啊?缘分石?”周惟正在洗剥雪猫,忙丢下手凑过去看,话说他还没见过这种据说在他体内形成肿瘤的神物呢。

    珀西从水里捞出两个黑色小珠子,托在掌心细看,恍然道:“应该是大小毛的吧,之前被他们掉湖里了……万幸啊万幸,这要是沉底了就完蛋了,注孤生的节奏。”

    “原来缘分石长这样啊。”看上去也就是个小弹子嘛,周惟撇撇嘴,拿过来递给两个毛,“来,乖,认认哪个是自己的。”

    大毛一见缘分石就丢下奶瓶扑了过去,用翅膀尖抱起一个舔了舔,口水吧唧给弟弟说,“啾啾!”

    二毛捡起另一个,“叽里咕噜”地自言自语一番,也舔了起来。

    “这就认出来了?”周惟感觉挺有趣,蹲在旁边道,“我看两个石头完全一样嘛。”

    “这是伴生石,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他们自己当然能分清了。”珀西说,谁知话音刚落就被打脸了——两只鸡舔了一会儿,“啾啾啾”地交流了一下意见,互相交换重新开舔。

    珀西黑线,周惟哈哈大笑,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二毛:“不要乱交换!各拿各的!”

    被他的威严震慑,大毛连忙将手里的石头递给二毛:“啾!”

    二毛摇头不接,反而把自己的递给大毛:“啾!”

    兄友弟恭的典范,两人让了半天,谁也不肯先选,最后把两个石头放在一起,面对面不停地谦让了起来——

    “啾啾,啾啾啾!”兄长,你先请!

    “啾,啾啾,啾啾啾!”不,贤弟,你先来!

    周惟观看了一刻钟的传统礼仪表演,迟疑着道:“其实他们是认不出来吧?”

    两只鸡本来还在装逼,听到二叔or舅舅or姨妈or姑母的质疑,向他投去不屑的一瞥,终于各自捡了个石头揣到了翅膀底下。

    “其实……兄弟之间还是简单直接一点的好。”珀西斟酌着说,“客气成这样还不如像我和格里佛那样整天打架呢。”

    周惟摸头:“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爸肯定不这么想。”

    珀西:“……哼!”

    两个毛吃饱喝足,抱在一起窝在棉垫里睡着了。周惟烤好了肉,切成长条递给珀西:“吃点吧,吃剩下的留给格里佛,谁让他把两个毛都扔给咱们一个人在那儿伤春悲秋。”

    “就是,活该他吃剩饭。”珀西接过烤肉慢条斯理地吃着,“唔,味道不错,你手艺见长。”

    周惟得意一笑,其实珀西是非常挑食的,喂了好几个月他心里门儿清,所以即使在最最简陋的情况下,也会尽量将食材处理得合他的口味。

    好吧,这是一个合格的饲主应尽的责任不是吗?

    珀西也非常领他的情,就算只是粗糙的雪猫肉,也吃得津津有味,吃一会儿还主动从自己的肉块上撕一片给周惟:“这一块很嫩,给你吃。”

    周惟接过来尝尝,点头:“嗯,这是肚腩,很肥嫩。”想起当初珀西非要将粘在牙齿上的牛轧糖给自己吃,不禁有些想笑——这货装起蠢来可真是天下无敌,什么不要脸的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你笑什么?”珀西感觉有些怪异。

    “没什么。”周惟说,“想起以前山里一些‘朋友’,山猫啦、野猪啦、猴子啦……经常会把吃剩的猎物给我放在门口。”举了举手里的肉片,“和你一样。”

    “……”珀西想起装萌宠的日子,有些莫名的尴尬,但随即坦然道,“你朋友真多,我以后会和大家和睦相处的。”

    周惟“嘿嘿”地笑了起来,其实珀西的性格是很高冷的,他非常清楚,但就这么一个傲娇的家伙,在他面前却永远是好脾气的,为了讨好他,有时还会刻意放低身段逗他开心。

    这种温柔宠溺的感觉,就连周伊这个当爹的都没有给过他。

    好吧,我的命也不算很差,虽然亲人缘上淡点儿,宠物缘上算是找着补了,周惟一边傻笑一边对自己说,吃掉最后一口烤肉,拍了拍珀西的肩膀:“放心,我不会因为山猫野猪和猴子而冷落你的,你现在已经在我的‘萌宠排行榜’上排第一了。”

    “哟,这算是专宠吗?”珀西乜斜他道。

    “算是吧。”周惟点头。

    “你还有‘萌宠排行榜’这种东西?”

    “那是。”周惟嘚瑟道,“这玩意就跟皇上的绿头牌差不多。”

    “在哪儿放着呢?回头我拿来看看,看你后宫到底有多少。”

    “在故宫正大光明匾后头。”

    珀西被他气笑了:“哪朝皇帝把绿头牌搁在‘正大光明’后头?”

    “朕。”周惟舔了舔手指头,“朕就是这样一个昏君。”

    两人对视半天,忍不住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周惟忽然感觉脸烧得慌——尼玛跟一个男人说开后宫什么的,是不是太污了?

    珀西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别扭,眼神立刻变得有点儿意味深长。周惟被他如此温柔地注视,心跳骤然加快,不过十秒便溃不成军:“那啥我、我还没吃饱,我去再烤点儿肉……你还要吗?”

    “你烤我就吃。”珀西像个标准的宠妃一样魅惑一笑,“等你哟。”

    周惟仓皇败退,红着脸狗撵似的跑了。

    第102章 和解 ep02

    温暖的帐篷里。

    厄玛在强烈的头疼中惊醒过来,只觉得眼前像是蒙着一层白翳,什么都看不清楚,喉骨剧痛,呼吸时胸口传来闷闷的窒息感。

    一只大手盖着他的手背,掌心温暖干燥,熟悉而陌生。

    是格里佛的手。

    记忆的碎片闪断般掠过脑海,火焰丛林、空间气泡、喷发的火山……他被带进了亚大陆,格里佛掐着他的脖子想要杀死他,将他的短剑刺入他的胸膛。

    锥心刺骨的疼痛,不是因为那把剑,而是因为绝望,彻底的绝望。

    该来的总会来的,只是迟早……厄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开口,嗓音沙哑几不成声:“格、格里佛?”

    盖着他的手动了一下,厄玛立刻反手抓住,几乎用尽所有的力量,挣扎着道:“格里佛?是你吗格里佛?”

    格里佛的手停了下来,没有再动。厄玛喘了口气,仍旧死死抓着他,艰难地道:“我、我知道你恨我,我不祈求你的原谅,只求你给我一点点时间,让我说完我想说的话。请你看在、看在我们曾经……的份上。”

    身边的椅子响了一声,格里佛坐了下来。厄玛舒了口气,眼前白翳慢慢散去,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浅蓝色帐篷屋顶,这才知道自己回到了冰谷。

    很好,他们就是在这里开始的,现在在这里结束,也算一种不圆满的圆满。

    “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我曾经向神灵发过誓,会用我自己的生命保护你……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厄玛苦涩地说着,眼角忍不住有些发红:“我是一个亡国的王子,三岁那年我父亲死了,伊萨人攻破了星寰王宫,塞提亚祭司用他的儿子换了我的命,所以我活了下来。”

    “我从小就没有母亲,我曾问我父亲母亲去哪儿了,他说死了。我去鸠塔寻找母亲的画像,却发现属于他的那面墙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我想去问先君为什么,但塞提亚祭司说不可以,我永远不可以在他面前提和‘母亲’有关的字眼。”

    “后来,伊萨人占领了赫基帝国,我成了彼尔德王的奴隶。七岁那年,塞提亚祭司第一次把我带进亚大陆,告诉了我关于母亲的真相。他说为了保护龙的孩子,我的母亲背叛了先君,离开了我们的国家,永远地抛弃了我。”他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道:“伊萨人占领星寰,杀了先君,但在此之前,我的家已经被雷泽龙毁了。龙掳走了我的母亲,侮辱了我的父亲,还让它的儿子夺走了本属于我的母爱……所以我仇恨龙,仇恨龙之子,如果不是因为龙,我不会失去母亲,国破家亡!”

    “我从没怀疑过这仇恨,它是赫基帝国的传统,也是我从小经历的血的教训。所以,那天……那天我看见你……你从岩浆里飞出来,我完全接受不了,不敢相信自己爱上的是一条龙!”他微微地发着抖,仿佛又回到了次空间里那可怕的一瞬,“龙是我一辈子的噩梦,我、我不能爱上那样、那样可怕的生物……格里佛,对不起,我曾发誓说要用生命保护你,但那天……那天我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我太害怕,害怕自己和母亲一样,成为龙的玩物,成为它们攻击赫基帝国的工具……”

    他忍不住落泪,但立刻用手挡住眼睛:“对不起,那天、那天我抛弃了你……一离开次空间我就后悔了,但我没办法回去,我是赫基的最后一个主君,必须沿着既定的命运走下去,我不能让十二祭司失望,让我的人民继续遭受奴役。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无法控制,不敢睡觉,因为一闭上眼就看到火山、岩浆,和濒临死亡的你。我疯了一样寻找打开次元通道的办法,翻阅无数典籍……他们都说我着了魔,被龙蛊惑,失去理智……”

    他停顿了一刻,像是在鼓起巨大的勇气,良久良久,终于道:“因为我身体里有了龙的孩子。”

    “嘘……”格里佛哑声打断了他,抽|出手来轻轻擦去他腮边的泪水,温暖的嘴唇轻触他冰凉的额头,“别说了,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机甲全部告诉了我。”

    厄玛被这突如其来的轻吻骇得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的男人,连呼吸都几乎忘记,喃喃道:“你、你说什么?”

    “我都知道了。”格里佛用柔软的毛巾擦去他鬓角的冷汗,五味杂陈地叹了口气,“我看见了孩子,他们已经孵化了,珀西正在照顾他们吃东西……我修复了机甲,浏览了它的日志文件。”

    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握住了厄玛的手:“我必须向你道歉,厄玛,我骗了你,我其实是一条龙,蝠魟龙,有人形和龙形两种形态。我不是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一开始这件事连周惟也是瞒着的,我、我和珀西最初的想法,只是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复杂。那天在星寰,我已经准备要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但后来……后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什么都没来得及。”

    格里佛想起事发前那一天,如果他稍微坚持一点,事情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如果我早点向你坦白,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赫基王子,知道赫基人和雷泽龙之间有这么可怕的禁忌,一定不会让你面对这么残酷的选择。请你……请你原谅我的隐瞒,我太自以为是,太自大,我的性格自来如此,我从没想过它会造成这么惨烈的局面……对不起。”

    “别、别向我道歉。”厄玛哽咽着打断了他,紧紧抓着他的手指,摇头,再摇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曾发誓要保护你,用自己的生命守护我们的感情,最终却差点亲手杀了你,毁了我们的一切。不,别道歉,这是我的错,如果我够坚定,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你是人是龙,我都该履行自己的诺言。”

    格里佛回忆起那个值得铭记一生的夜晚,也是在这个地方,他们交付彼此,约定誓言,发誓忠于对方,互相保护。他相信那一刻他们都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他也相信,即使到现在,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他仍然深爱彼此。

    是谎言毁了一切,是他们对复杂的世界太不了解。

    “我做错了太多,伤害了太多。”沉默了一会儿,厄玛接着道,“你和周惟是我最亲的人,我却亲手把你们关进了次空间。我从没想过你们能原谅我,我这么做,只是在发现自己错了以后,想要尽可能地补救错误。”

    他艰难地权衡着,很久很久,才注视着格里佛的眼睛,道:“格里佛,如果你们要离开赫基星球,就把两个孩子带走吧,好好照顾他们,教养他们,让他们在银河系那样和平开放的世界里开开心心地长大,将来成为像你们一样的人。”

    “你说什么?”格里佛诧异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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