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江禾自己开口,赵清欢便已经迫不及待喊住了他,想要阻止江禾将这一实情公之于众,如果被人知晓她根本不懂画,全是用别人的来假冒顶替,那她辛苦经营装出来的荣誉与名声都必将毁于一旦。
    她要是完了,温皇后也难逃其咎,整个温家都会跟着遭受牵连。
    江禾不安地四处张望,一边是大公主赵清欢,一边是锦昭公主赵清幼,无论哪一个他都是惹不起的。
    可大公主拿着属于他的荣誉欺世盗名,将他引以为傲的画艺践踏成最不堪的交易与买卖,这是他心中的永远的芥蒂。
    直到赵清幼找到他,问他想不想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抢回来,开始的时候江禾顾虑家中的缘故,一直都不敢有这个想法。
    可是不知为何,赵清幼与他说过后,这个想法会在他的心中愈演愈烈。
    他想要将属于自己的才华与荣誉给夺回来,金银财宝与富贵荣华并不是他心之所向,他心中所求从小便是成为一名名画家,美名响彻御京上下。
    美名确实得到了广泛的赞扬,但是却不是他的。
    “江公子,你可想好......”太子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阴沉着脸开口恶狠狠地咬牙切齿警告道。
    谁知他话还未道完,江禾忽然起身走到了嘉帝面前跪下道:“陛下,臣有一事相禀,其实、其实,其实大公主这些年来的画一直都臣代公主画的!”
    说着,他激动地颤抖着将袖中一直藏着的画卷全部抖落在了地上,手忙脚乱地拆开来呈给嘉帝看。
    看到那些画的时候,赵清欢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摊坐在了地上,温皇后和太子赶紧上前搀扶。
    “清欢!”
    “妹妹!”
    自己的画对于江禾来说就是自己的命,他空有一具躯体,画是他的精神支撑。这些画,是他日日夜夜画了以后来供赵清欢挑选的。
    赵清欢命令他,没被选上的画都必须烧掉,以免被人看到后,感觉画风相近而起疑。
    但让江禾把这些画给烧了,等同于把他自己给烧了。他悄悄地将这些画卷收了起来,自己一个偷偷地藏着。
    他视死如归地豁出去,道:“陛下,这些都是臣亲手所画,大公主害怕被人发现端倪便命臣全烧了。臣于心不忍,自己的心血烧成灰烬,是以都暗中留下了。每一幅画,臣都会在角落的右下方画一只蝴蝶,它的身上写着臣的‘禾’字,证明都是臣亲自所画。”
    赵清欢怎么也想不到,江禾看着胆小如鼠,心眼却是格外的多,竟然用着这种她根本注意不到的小伎俩来阴了她一把。
    “这怎么可能!是谁给你的胆子来污蔑大公主的!”陆思佑愤然起身离席,一个健步抓住了江禾的衣襟质问道。
    赵清幼瞥了一眼,继续处身事外地用着水果和茶点。
    这怨不得陆思佑激动,毕竟赵清幼可是目睹了那些年,陆思佑崇拜赵清欢的画艺所以倾慕与她,觉得赵清欢的画完全画出了他的心中所想所思,将她视为知己与心上人。
    如今倏然之间告知他,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崇拜了十几年的心上人从头到尾都在拿别人的画作来糊弄他,换做是谁一时间都难以接受。
    眼看江禾这瘦弱的身躯要被陆思佑给扯散架了,坐在上方的嘉帝看了一眼画卷上江禾做的印记,将手里的画卷一把扔在了他面前,冷冷开口道:“放肆,在朕的面前你也敢弄虚作假!”
    接着嘉帝又将手中的茶杯往赵清欢那边扔去,脸上青筋凸起地高声呵斥道:“你当真是朕的好女儿,连这种丢人的事也做的出来!亏朕一直相信你是一个优秀的女儿,还引以为傲!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温皇后赶紧替女儿挡去了滚烫的茶杯,顾不上疼痛跪下道:“陛下,清欢她年纪小还不懂事,她也是想让陛下您为她骄傲才一时做错了事,是臣妾管教不严,都是臣妾的错!”
    温皇后声泪俱下地求着请,赵清幼这才难得地抬了抬眼,静静地等待着嘉帝如何回应他这十几年来共枕眠的皇后。
    只见嘉帝起身走到了三人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她想让朕骄傲就是欺骗朕,欺骗天下人吗?你就是这么教儿女的吗,皇后?你们的嘴里到底还有几句真话?”
    “若是先皇后还在的话......”嘉帝叹了口气,低声呢喃了一句,眼底的失望几乎要满出来。
    他这一句简短的呢喃让温皇后的心瞬间凉下来了半截,自己活在颜皇后的影子下一辈子了,却始终都未能摆脱出那人的光芒,也让赵清幼剥着葡萄皮的手顿了顿,心中忽然愣了愣。
    像他这种眼里只有自己的人,也会有放心去信任的人吗?
    赵清幼的心中五味杂陈,忽然有些失去了报复成功后的兴致。将剥好的葡萄肉又放回了盘中,抽出帕子擦了擦手。
    大公主欺世盗名,手段卑劣地拿别人的作品来自欺欺人,被揭穿后,不仅坏了大宋讲究的文人风骨,更是丢了皇家的脸,这件事将会成为她人生一辈子都不可能抹去的污点,伴随她的余生。
    嘉帝虽是轻描淡写地罚了她,但是却禁了温皇后的足,后宫的事宜现在都交由六局和二十四司来进行管理,四舍五入,这后宫大权其实是落到了赵清幼的手里。
    在外人眼中,这惩罚似乎有些过重了,但赵清幼却心中一点波澜都没有,她了解嘉帝的为人,他想做这件事很久了,这一次赵清幼也是恰好为他创造了一次机会。
    温氏一旦在后宫中失宠,那虎视眈眈盯着的宁氏哪能心甘情愿认输,一直都在等着温氏月满则亏的时候一把将他们拉下去。
    这就是朝中的残酷,永无止境的斗争与较量。
    但是此时的宁、温两家相斗较之前来说已经大为不同了,因为权力已经尽数都要回到皇家的手里了。
    曾经人人不屑一顾的赵清幼不声不响地一步步越过了他们所有人,将他们都踩了下去,成了手握重权的高位者。
    翻天覆地的变化,快得让人几乎都反应不过来。
    这一场雅宴作为赵清幼报复温皇后的一盘棋局,最后依旧不欢而散。
    太子再一次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已经没有那趾高气昂的高高在上感,而是灰头土脸地迈着沉重的步子。
    “恭送太子殿下。”赵清幼象征性地屈了屈膝行了一礼,故意向他道别道。
    太子如今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将她的肉一刀刀剜下来,眼底腥红如血地道:“赵清幼,你是赢清欢,害她再也翻不了身,但是孤还是太子!只要父皇不说,孤一直都是太子,是储君!”
    面对他如同野犬一般地乱咬一通,赵清幼只是淡淡一笑而过,像是在看宠物张牙舞爪一般地道:“你是太子,但你也只是太子而已,而我,是公主,但我还是锦昭公主。”
    她是三公主,也是大宋的锦昭公主,寓意山河锦绣,昭昭万里。
    这么多的皇嗣之中,唯独只有她出生便被赐予了尊贵的称号,这是一份令人艳羡的殊荣与偏爱,嘉帝待颜皇后终究是不同的。
    “太子的位置可以每个人轮着坐,但是锦昭公主这个位置,除了我谁都不行。”
    赵承渝被她说的一噎,喉中干涩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看着面前那个仪态婉庄的少女,他头一回感觉到了害怕,那种没有底气的害怕。
    赵清幼正要转身离开时,却被匆匆赶来的一个侍卫给拦住了。
    侍卫恭敬向她行礼道:“锦昭公主请留步,我们老侯爷想要请您过去小叙一番。”
    第49章 心上人为她
    赵清幼跟着侍卫的一路上内心都十分忐忑, 她与老侯爷素不相识,不知这次寻她小叙意欲何为。
    赵清幼脑海之中的思绪越发交错了起来,陷入了沉思, 以至于侍卫喊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反应。
    “公主殿下,到了。”
    赵清幼猛然回神:“啊,好,我知道了。”她吩咐乐兰她们在外面等着,自己一人进了湖心亭内。
    老侯爷坐在亭内,惬意地喝着茶, 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副棋盘,他优哉游哉地拨弄着棋子。
    “老侯爷。”赵清幼向老侯爷微微屈膝行了一礼。
    老侯爷赶紧起身要扶她起来:“公主殿下这可使不得,应该是老臣向你行礼。”
    赵清幼淡笑道:“老侯爷是长辈,清幼自然该行礼。”
    老侯爷取的是长公主, 也算是赵清幼的姑父了。
    老侯爷哈哈笑了两声,笑声铿锵洪亮, “好了好了, 不必拘谨于这些,赶紧坐吧。我这老家伙懒得很,难为你还要走那么多路过来, 肯定累坏了吧。”
    赵清幼与老侯爷对座道:“这些路还不算什么。不知老侯爷今日会突然来,清幼招待不周还请老侯爷多多包涵才是。”
    “诶, 是我未提前告知, 擅自自作主张地就替那臭小子来了, 想要亲眼看一看能让他执着了十几年的心上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心上人?您指的是......武安侯吗?”
    提到谢听迟,赵清幼脸上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有些绷紧得不自然了起来, 不禁又想起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纠结不断的心结。
    她也曾猜测过着只是谢听迟的一句玩笑话而已, 但如今听到老侯爷的话, 她又开始怀疑了起来。
    老侯爷给她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不紧不慢地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一个地收回棋盒中,一手摸了摸发白的须髯道:“听迟,是我给他取的名字。夜来沉醉忽听迟,铁马冰河少年郎。”
    提到谢听迟时,老侯爷的目光之中流露出了几分柔色,感慨万分:“我初见他的时候便觉得这个孩子和我年少的时候很像,非常执着,骨子里透着一股倔强劲。那时候他才十三岁,在我府上当侍卫。”
    “谢......他原本是您府上的侍卫吗?”
    赵清幼虽先前调查过谢听迟的家底,但是她以为谢听迟是兵营的士兵,后来才得到青睐与重用,没想到他这样高高在上对一切都似乎不屑一顾的人,也曾经是一个为人卖命的侍卫。
    “是啊,那时我看他瘦成了一根竹竿,便想着打发他去做杂活,却没想到他竟然硬是要入铁骑上战场。他说,他有一个人要保护,为了那个人他要不断地往上爬,再往上爬,从泥潭里爬到高处,让自己能够亲手保护那人。无论做什么,用任何手段都无所谓。”
    赵清幼聚精会神地听着老侯爷讲的话,生怕自己错过一个句子一个字词。
    “我见他很有个性,便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在一个月之内从手无缚鸡之力,练到可以接下我十招,便考虑让他入铁骑,有机会立军功。你猜怎么着?”老侯爷故弄玄虚地将话端递给了赵清幼。
    赵清幼猜测道:“他成功了?”
    老侯爷嘻嘻一笑,让赵清幼以为自己猜错了,不料他却道:“他不仅成功用一个月的时间接下了我十招,还练成了一套十步留一人的枪法,反给了老夫我一个惊喜。”
    一个月,对于一个从未学过武的人来说,练好身子便已经不错了,而谢听迟不仅完成得很好,甚至还能非人一般地练成大宋最厉害的枪法,到底得经历过多么残酷的考验与训练才能做到这般地步。
    赵清幼不禁心中一紧,不由得蹙紧了秀眉。
    “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每日强迫自己只睡三个时辰,其余的时候他都在强迫自己训练。下雨、生病、困倦.......这都不能让他产生一点点退缩的意想。若是我年轻的时候,也不一定能做到。”老侯爷摇了摇头,不禁有些唏嘘。
    “记得他从前最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做表面功夫,也不爱笑,但是从军营回御京受封号时,他却完全地改变了。人人都不理解,为何我会对一个外人如此纵容,但这只是我们两个人之见的一场交易罢了。”
    赵清幼不解:“交易?您给了他地位、权力与偏宠,是想让他为您做什么吗?”
    老侯爷点了点头:“其实你应该也与老夫我感同身受才是,我们的大宋安稳了那么多年,好像已经不再需要动用武力了。颜家、谢家这样世代从武的显贵之家,终将会被人遗忘。可等到再一次需要这些武将们的时候,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国不可无防,只有主权才是立国之本,才有后话。当然我还是出于私心多一点,看着我那两个盲目趋炎附势、弃武从文的傻儿子,我已经能够想象自己死后,他们两被人耍弄得团团转。
    老夫这一辈子只有一位妻子,也只有这些儿女,结果各个都不能担大任。本来以为谢家就是落没的命,却不想让我遇到了谢听迟这小子。
    他懂得变通、隐忍,该反击时就反击,该袖手旁观时便袖手旁观,是保护谢家最好的人选。事到如今,我也那么大把年纪了,所求无非是儿女平安,希望他可以带着谢家好好地继续走下去。
    至少到地下去后和夫人能有个交代,让不孝子们好好地过完这辈子,再下一代如何,那就不关老夫的事喽。”
    老侯爷说了很多,赵清幼每一句话都十分认真地倾听了,她佩服老侯爷清醒的目光,看到了大宋已经腐烂的脊柱,看到了悲惨的未来。
    但他也深知自己一人是螳臂当车,不能够扭转一些什么,便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实施上他所猜测的都是对的,大宋后来也终是自食其恶果了。
    谢听迟是他用来支撑拖延谢家衰落的一个工具,想着在完全衰败之前好歹也要鼎盛一番。
    “嘿嘿,这小子虽然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让我很讨厌,但是如果是真的,我还真希望他是我儿子。”老侯爷讪讪一笑道。
    赵清幼抿了抿唇,想了又想还是开口问了,因为心中有道声音在告诉她,若是现在不问清楚她一定会后悔不已的。
    “老侯爷,你一开始说的是来看看支撑了他走过了那么多坎坷与磨炼的人长什么样,那您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赵清幼感觉到自己的心不受制地开始狂跳了起来,她的手紧张地攥紧了起来,心好像要跳到嗓子眼了一般,让她坐立难安。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那么想要得到那个答案,但直觉令她脑海里生出了那个不成器的念想。
    老侯爷歪了歪头挑眉看向赵清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摊手道:“老夫已经见到了啊。”
    老侯爷眯眼笑道:“当时他还是给我架马的小侍卫,跟着我一同进宫面圣后,回来便说自己要入铁骑,做位高权重之人,十里红妆地娶一个偷穿大人嫁衣的小娃娃为妻。”
    听到这里,赵清幼再也控制不知自己颤抖着身子,眼眶发热,只觉得视线一阵模糊,又跌入了梦境之中,恍惚间那向她奔赴而来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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