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姐儿点点头:“那姨娘为何要去哪儿?难道姨娘也想买骡马?”
    言双凤道:“你若去过北镇就知道了,咱们言家的祖上是牧政司出身的, 这驯养马儿呢,可算是立身之本了,如今虽大不如从前,却也算一切向好,这京城是天下精英汇聚之地,我想着去骡马市看看,若有那些好的, 也能买几匹带回去。”
    蓉姐儿认认真真听着:“姨娘怎么知道什么样儿的才是好骡马?”
    言双凤道:“我当然知道,小时候我还在马圈里睡过呢……”
    蓉姐儿听得入神, 正要细问, 如意在旁说道:“蓉姐儿, 我们娘子的眼睛是最厉害的, 寻常的马儿拉出来,是好马劣马,她一眼便知道。”
    言双凤回想往事,不由感慨道:“从小我学看的第一本书,可不是什么《女德》什么《女则》,是《相马经》。”
    蓉姐儿道:“《相马经》是什么书?”
    言双凤便又同她解释,蓉姐儿道:“府里虽然也教识字,可我也只看过了《女则》《女诫》之类的,别的书府里不让看,娘亲也不许我看,说是女孩儿只认得字就行了,看多了书反而不好。”
    言双凤听了这句,大不以为然。
    正要发些不同的意见,突然想起言如锦恐怕不会喜欢,而且自己虽然觉着女子多看看书,是有裨益的,但她毕竟没有子女,万一这想法真的是错的、是教坏了蓉姐儿呢?她毕竟又不是自己的孩子,还是别误人子弟了。
    言双凤沉默,如意在旁问道:“蓉姐儿,你既然没看多少书,方才你们爷说起小魏王殿下的事情来,你怎么竟知道呢?”
    蓉姐儿眼睛一亮道:“这个,京内的人都知道。”
    如意啧啧地说:“知道归知道,只是那些句子难记的很,你竟都记得住?”
    言双凤这才又插嘴:“对了蓉儿,你再给我说说那四句话是什么来着?”
    蓉姐儿便又脆生生地说了一遍,言双凤越琢磨这几句,越觉着很适合赵襄敏,心想:“等见了他,我倒也可以显摆显摆,他该不知道这是说小魏王的吧……嗐,就算知道我无妨,我抬举他难道还不更好?”
    越想越觉自得,简直恨不得赵襄敏即刻出现在眼前。
    冷不防蓉儿在旁问道:“小姨娘,你笑什么?”
    言双凤才忙咳嗽了声:“没什么,我就觉着这几句真真是好。就是不知道那位魏王殿下真人到底担不担得起。”
    蓉姐儿道:“当然担得起呢,这可是当年皇上亲口称赞的。”
    言双凤随口敷衍道:“那应该是错不了,”说着掀起窗帘向外打量:“到哪儿了?”
    喧哗声传来,骡马市近了,言双凤掀动鼻子:“果然快到了。”
    蓉儿忙问:“姨娘先前来过?这么清楚的。”
    言双凤道:“你闻闻。”
    蓉姐儿凑过来闻了闻,果然有一种像是草料、又有些许淡淡的臭味,小丫头侧脸往前看,却听见一阵阵地马嘶驴叫响声。
    京城的骡马市,跟别处更是不同,非但有各种马儿,骡子,驴,牛羊外,还有域外的骆驼,牦牛等,挤挤挨挨,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言双凤下了车,又交代蓉姐儿:“跟着我身边,这儿人多,千万别走丢了。”
    蓉姐挽着她的手臂,果然不敢离开半寸,起初还有些不敢抬头,渐渐地,只觉着两只眼睛都不够用,到处只顾乱看。
    她是长在府里的小姐,连马儿都少见,如今见了这么多的牲畜,形形色色的人,自然大为惊喜新奇。
    如意则忙着回头招呼苍鹭:“阿苍,快来!”
    几个人从北边街头往市南慢慢地逛,言双凤格外留心那些健马,倒果然看见了几匹极不错的,可惜无一例外,价格昂贵的到了叫她不敢还价的地步。
    言双凤望马兴叹,倍感挫败。
    原本她这次上京带了有五六百的银子,本以为足够花销,没想到到了这里,简直还比不过一匹好马儿的价格。
    如意悄悄地说道:“娘子,先前那个骁行堂的戴掌柜的说,咱们那里的好马到了中原,总要翻个三五倍的价钱,果然不错。”
    言双凤叹气道:“什么三五倍,要是把胭脂跟乘风弄来,怕要成千上万的银子,这京城真是什么都贵。”
    又走了一会儿,却见一个高鼻深目,头戴皮帽的西域人,身后几匹马,两匹骆驼,言双凤一眼看上了那匹带着辔头跟马鞍的黑马。
    苍鹭上去问价格,那西域人扫了眼他们,道:“那是我的坐骑,是不卖的。”
    望着言双凤艳若桃李的脸,又笑道:“如果你们若是诚心要,就一千两银子吧。”
    言双凤顿感头晕:“这马儿比万马山庄的惊雷要强些,可也到不了这种地步。”
    那西域人摇着头说道:“这可是我们大宛国来的汗血宝马,真正的天马,之前有个财主,要出一千五买,我还没舍得卖,你是个女人,哪里会懂马,当然是不识好货的。”
    言双凤还没开口,如意道:“你少在这里胡说,你知道我们娘子是谁,就敢褒贬人?哼!”说着又跟言双凤道:“娘子,咱们别理他,他是没见过咱们的乘风……”
    西域人拈着胡须,笑道:“小姑娘的脾气却是不小,看你们都不像是会骑马的样子,我的宝马是不给女人骑的,还是叫你家男人来吧。”
    言双凤听他说不给女人骑,却有点气恼,正此时,就听到有人哈哈地笑了声:“我说你这人别太狗眼看人低,我朝的女子会骑马的也不少。你怎么知道这位娘子不会骑?”
    言双凤跟如意蓉儿惊奇地回头,却见一个十六七岁的锦衣少年,带着几个随从走了过来。
    这少年生得颇为俊俏,气质高贵,眉眼中依稀竟有几分眼熟,但言双凤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
    两下照面,少年仿佛也有些惊奇。
    此刻那西域人顺嘴道:“这娘子要真的会骑,天马我就折价卖给她。”
    言双凤闻言赶紧回头:“当真?你要怎么折价?”
    西域人道:“八百两。”
    言双凤哼了声,不想再说,别说八百,就算是二百两,她还得掂量掂量呢。
    她正要迈步走开,不料那少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这位娘子,你当真会骑马?”
    言双凤道:“会又如何?”
    少年的眼珠骨碌碌一转:“你喜欢这匹马?”
    言双凤道:“是好马,就是价太高了。”
    少年笑道:“这样吧,你要是会骑马,我把这匹马买了送给你,如何?”
    言双凤一惊:“你说什么?你知道这马多少钱?”
    “不就是八百两吗?你以为我拿不出来?”少年满不在乎地回答。
    言双凤的心跳快了几下,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想应了这少年,捡个大便宜。
    但是理智却又提醒:这可是在京城,卧虎藏龙,谁知道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
    当初在北镇跟邬大郎赌赛,以及万马山庄的事情,那是因为彼此都知根知底。
    可京内的便宜哪里是那么好占的。
    言双凤笑道:“天上掉馅饼的事,我可不敢想。”
    见她仍要走,少年道:“喂,你当真不会骑,还是不愿意?”
    那西域人道:“小兄弟,还是不要为难人,这位姑娘当然是不会了。你们启朝的女子,一个个都是娇滴滴的,走几步路都气喘,又不是我们那里的姑娘,简直生下来就会骑马。”
    少年皱皱眉,没有还嘴。
    言双凤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那面色傲慢的西域人,瞧着他上翘的胡子,忽然说道:“这样吧,我也不要八百两的马,倘若我会骑,你就把你的胡子剃了,怎么样?”
    西域人一呆。
    那少年却更高兴了,拍手笑道:“这个好,喂,你敢不敢赌?”
    蓉儿偷偷地拉拉言双凤,生恐出事。
    如意因见这陌生少年来头不小似的,本想让苍鹭过来坐镇,谁知不知何时苍鹭竟不见了踪影,如意正左顾右盼地打量,却总找不见人。
    此刻已经有了些看热闹的,都在起哄,那西域人看着言双凤花容月貌,衣着打扮又非泛泛,如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一般,终于把心一横:“我就不信你真的能!”他招手叫人把那匹黑马拉了出来,“你来试试!”
    言双凤细看那黑马,虽是高头骏马,但眼神透出之色,颇为温和,分明并不是什么烈马,比起乘风来驯顺多了。
    她走上前,轻轻地摸了摸黑马的脖颈,马儿低低地打了个响鼻,并无动作,却已吓得蓉儿发抖,几乎忍不住要叫言双凤回来。
    不过,也难怪这西域人吹嘘黑马,这马儿生得着实健硕非常,言双凤站在马儿旁边,那马背几乎到了她的肩头,衬得她越发娇小。
    如此高大的马儿,就算是会骑马的男人,只要不是那种马技高超的,至少也得有人从旁相助才能顺利上马。
    西域人看到一人一马对比,几乎笑出声来,以为赢定了。
    正要口出狂言,却见言双凤侧身而立,她左手握住缰绳并马鬃,右手在镫革上一顺,然后,左脚入蹬,右手则握住鞍桥。
    电光火石间,言双凤右脚点地用力,细细的腰肢旋扭,竟是飞身而起!
    众人眼前只看到那一抹绯红织锦的马面裙当空一扬,下一刻,红裙未落定,言双凤已经稳稳地坐上了马鞍。
    她人在马背上,腰肢挺直如剑,双手持缰,转头看向地上的西域人。
    西域人早在看到她起手握缰绳顺马镫的时候就知道是个行家,可看到如此漂亮的上马姿势,仍不由地目瞪口呆,竟忘了反应。
    言双凤一抖缰绳,美艳绝伦,英姿飒爽,黑马小步往前踱,步伐稳健轻悄,可见训练有素。
    周围众人愣了半晌,此刻才大声喝彩起来。
    如意放了心,便哼道:“不开眼的东西,不叫你们看看厉害,真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蓉儿姐目眩神迷地,仰头盯着言双凤道:“二姨娘可、可真厉害。”
    等言双凤翻身下地,那少年拍掌笑道:“好利落的身手,若是换一副银甲戎装,便是巾帼英雄了。”
    那西域人满面通红:“我确实是狗眼看人低了,我认输。”说着摸了摸胡子,一脸痛惜。
    言双凤本是想搓他的锐气,不叫他小看中原女子,见他痛快服输,便道:“我知道各个地方都有自个儿的风俗,你那胡子留的好好的,还是继续养着吧,方才也不过是赌气的话,不必当真,何况要你的胡子对我有什么用?”
    西域人见她松口,正大喜,不料那少年道:“这可不成,既然赌了,就一定要做到。”
    言双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少年迎着她的目光笑说:“不然我的话岂不也白说了?我可不能白看了热闹。”说着他又看向那西域人:“你的胡子,还有这匹马,八百两,我都要了。”
    这西域人方才看走眼了一次,此刻望着少年似是说笑实则藏着锋芒的眼神,竟不敢再说什么。
    言双凤忍不住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既然要买马,何不放过他的胡子。”
    少年嘻嘻笑道:“他要不乖乖地把胡子剃掉,我就给他一根根拔下来。”
    这话不像是单纯的说笑,言双凤只觉着他有点不可理喻,皱眉道:“随你如何,跟我无关。”
    少年道:“等等,这匹马我买下了,你不要么?”
    言双凤道:“你买的,自然是你的。我不夺人所爱。”
    她难得会说这样理智的话,可心里却觉着这少年行事有点儿古怪,便忙拉住蓉儿,带了如意出人群往前去。
    身后那少年扫了眼那窈窕的身影没入人群,百无聊赖地回头看向那西域人:“还等什么?要我替你动手?”
    那西域人只能含泪剃须,他们国中,男子以蓄胡须为美,没了胡须,除非是少年或者太监。今日却只能认栽。
    那锦衣少年却走到那匹黑马旁边,抬头看着马儿:“这个虽然不错,可到底比不上三哥的乘风,而且又太驯顺了,连女人要骑你你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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