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燕姑姑道:“这个我并不晓得,娘子或者可以亲自问他,横竖今日回了泉涌街就知道了。”
    言双凤挑了挑眉,终于道:“回不回的也不一定,我先想明白再说。”
    住在曹家,不过是为了就近看护言如锦跟蓉儿罢了,如今曹府这里风平浪静,她搬出去倒也无妨,只是该怎么跟言如锦说呢。
    虽然告诉了长姐自己有了心上人,但要是说自己要搬去跟赵襄敏同住,那别说是言如锦,连她自己都有点儿……太明目张胆了吧。
    将出门前,言如锦交代言双凤,让她带了蓉姐儿一并前去向老太君请安,她也答应了。
    正带了蓉姐儿往外走,就见曹宜兴冲冲地从院外进来,他看见言双凤,便迎着笑道:“二妹妹,门外那辆车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好气派!那两匹乌云踏雪更是难得,是你从山庄带来的?果然是好马!”
    第60章
    言双凤莫名其妙, 直到出了门一瞧,却见门口停着辆红柚木的宽梁马车,侧面车围雕刻各种精致花纹。
    她一眼就认出来, 这正是昨夜自己跟赵襄敏乘坐的那辆。
    但如今言双凤在意的并不是这辆车,而是那拉车的两匹马。
    昨晚上夜色深沉,外加上她惊魂未定,所以没有留意,这会儿才看的清楚,原来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浑身毛色油亮漆黑,唯有四只马腿处生着簇簇白毛, 看着就像是踩在雪堆里沾了雪花一样, 所以叫乌云踏雪,乃是关外的名驹。
    不过,就算言双凤生在虎啸山庄, 从小到大见识过无数好马,却也很少见到真正的“乌云踏雪”。
    毕竟浑身全是黑亮无杂色毛的马儿还可以找到,但真的那么巧到四只马蹄如雪色的,那可真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
    言双凤顾不得旁边还有人,围着两片马儿转了一圈,目不转睛, 双眼发直:“这这……是哪里找到的?”
    这问题除了雨燕姑姑跟苍鹭外,没有人可以回答。
    苍鹭不敢开口, 雨燕姑姑上前一步道:“二娘子, 有什么不妥么?”
    “不妥, 当然是大大的不妥, ”言双凤皱眉,“赶紧把这两匹马卸下来。”
    苍鹭毕竟跟她久了,已经有点儿明白她的意思。
    雨燕姑姑却皱眉道:“怎么了?这两匹马还不错吧?”她以为言双凤是不满意。
    “何止不错,是忒好了!这样的好马用来拉马车……啧啧,”言双凤恨恨地啧了两声,靠近两匹马,伸手轻轻地抚摸马脖子,感觉那缎子似的马毛在手底滑过,简直令她爱不释手,言双凤不由感慨道:“那小子好歹也在虎啸山庄住了几个月,怎么一点数也没有,不管是哪里弄来的乌云踏雪,也不能这样糟践,简直败家。”
    她念叨了几句,吩咐苍鹭:“还是把咱们的马儿拉出来,换了它们吧,我可舍不得。”
    苍鹭早料到如此,侧过脸去,偷偷地笑。
    雨燕姑姑这才明白,当即叹了口气:“罢了,拉一趟车也伤不到它们,大不了回来再换,这会儿时候不早,再耽搁下去,干脆别去方家了,人也省事马也省事。”
    言双凤一想,倒也有理,于是又眷眷恋恋地对马儿说道:“那就委屈你们拉这一趟,回来就把你们换下来,乖。”
    看她欣喜爱惜的样子,简直恨不得亲一亲这两匹马。
    两匹名驹步伐轻快,拉着马车招摇过市。
    车厢之中,蓉姐儿先说道:“这车一点儿也不颠,又这样宽敞,比府里的都强,我从没坐过这样好的车。”
    如意也是头一回坐这马车,她自个儿,言双凤,蓉姐儿加上雨燕姑姑四个,竟然还绰绰有余。
    且车内的陈设布置,处处透着一股一眼可见的名贵不凡,如意想到言双凤方才的举止,便说道:“当然,给咱们拉车的可是名马呢。”
    言双凤时不时地往车窗外打量,想看看前头那两匹马儿,此刻忍不住道:“实在是暴殄天物,回头我要说说他,这两匹乌云踏雪虽然比不上乘风,但也是一等的好马,既然有这样的好马,就该好生驯养照管,怎么却叫它们在这儿拉车!”
    如意听言双凤念叨,便小声道:“娘子,吉祥是打哪儿发了财吗?这车可不便宜的,再加上马,更加了不得了。”
    言双凤道:“你不知道,这不是他的东西。”
    如意疑惑地问:“不是他的又是哪儿的,不是他的,他就能随意叫咱们使用?”
    言双凤愤愤不平地哼道:“这是定远军里的东西,要真是他的,我还管他呢,早弄到咱们山庄里去了。”
    昨晚上赵襄敏说,那房子是林将军给他安置的,所以言双凤见到这车,理所应当地也认为是定远军的产业。
    雨燕姑姑在旁不动声色地听着,听到这里,唇角扬起复又按下。
    蓉姐儿本来闷着一肚子疑惑,此刻依稀有些明白了,这时侯她便抱着言双凤的手臂道:“二姨娘,那个吉祥哥哥,就是上回你在吉光寺给他祈福的那个?”
    言双凤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眼雨燕姑姑,却见她闭着双眼,仿佛正出神的样子。
    如意却对蓉姐儿道:“对呢,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吉祥。”
    蓉姐儿好奇地问:“那吉祥哥哥什么时候能进京呢?我也想看看他是什么样儿的。”
    言双凤的唇抿了抿,她心里有三分喜欢,面上就会显出一分,便漾着笑意道:“好孩子,你别急,该见的时候自然就见着了。”
    马车停在方府门口,已经有几个内宅的管事妇人得了消息等候多时。
    其中大多数是熟面孔,昔日言双凤在方府的时候管事,这些人都是她手底下行走的,自不陌生。
    马车刚停,雨燕姑姑先下了地。
    如意跟着跳下,先把蓉姐儿抱了下去,雨燕姑姑则抬手,接了言双凤。
    这会儿门口的几个妇人都走到跟前,一双双眼睛看着言双凤,想到昔日她在府里,有的感恩,有的畏威,竟不敢怠慢,齐齐地低下头去,垂手躬身地行礼。
    只不过称呼上却出了岔子,有的口称“娘子”,有的却仍是以旧称相呼:“少奶奶。”
    言双凤看着这些“旧部”,心中却不由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只是她在答应今日前来之时,就已经下定决心,就算再进方家门,也绝不会让心智动摇一分。
    当下言双凤飒然一笑道:“都罢了,今日大家见面,你们只当我是个不相干的外来人,以前的那些称呼之类,不许再提了。我不乐意听,府里恐怕也难为。都明白了么?”
    大家纷纷一致地答应:“是,都明白了。”却仿佛是先前听她训话时候的光景。
    雨燕姑姑瞄了眼:“娘子,入内吧?”
    又有管家娘子们头前带路,丫鬟们在旁跟随,簇拥着言双凤一行进了门。
    还未到二门,伺候老太太身边的玉蝶已早早地恭候,看到言双凤出现,她忙快步迎了出来,笑道:“老太太望眼欲穿的,您总算来了。”说着便止步,毕恭毕敬地垂手行了礼。
    言双凤看着玉蝶,眼中透出几分温情来。
    这玉蝶原先是她之前的婆婆胡夫人身边的陪嫁丫头,后来因为某个缘故,才给老太太要了去,竟成了老太太的左膀右臂。
    言双凤跟玉蝶的情分不同一般,此刻玉蝶抬头对上她的目光,眼圈也微微一红。
    只是两个人都是聪明的,并不肯在人前露出异样之态。
    于是言双凤也含笑道:“实在是失礼的很,只因为杂务太多,昨日竟不曾成行,老太太没见怪吧?”
    玉蝶不动声色地上来挽住她:“哪儿的话,老太太先前还念叨,说曹府的事儿多着,怕您周旋不了,还想叫我过去看看呢,我就说:要是凤姑奶奶干不成的事儿,那叫别人去也是白搭。她这才放心。”
    言双凤自然留心到了玉蝶对自己的这个称呼,这也是玉蝶丫头的妥帖之处,她便笑道:“我就知道她老寿星必然是心宽仁慈,不至于跟我们这种小辈儿计较的。”
    玉蝶挽着她的手臂,暗中悄悄地捏了捏言双凤的手,口中道:“听说您还给老太太带了礼?千里迢迢的,难为你还记挂着老人家。”
    言双凤回握住她的手,道:“老太太什么好的没见过,我也不过是一点儿心意罢了。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想她老人家也不会嫌弃。”
    “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玉蝶道:“有这份心意是最好的,而且老太太最近饮食上都淡淡的……纵然有什么太好的东西也未必吃的下。”
    言双凤心头一惊,转头看向她,两人对视之间,她看清楚玉蝶的眼中满是忧虑。
    两人说话间,已经快到了老太太的上房,玉蝶打起精神,笑道:“也兴许是老人家思虑太过之故,今日一高兴,指不定就好了呢……”
    才说了这句,就见前头的院门口人影一晃,有两个人走了出来。
    言双凤看清楚那道熟悉的身形,眼神一变。
    她还未说什么,玉蝶却沉了脸,冷冷哼道:“她跑出来做什么?”
    且说赵襄敏寅时入宫,先去内苑觐见了皇帝。
    叩了头,皇帝叫他上前,灯光下细细打量,说道:“昨日传你入宫,因何不来?”
    赵襄敏道:“微臣毕竟是外臣,夜宿皇宫,于礼不合。”
    皇帝嗤地笑了:“什么礼不礼,朕叫你进宫就是道理规矩。朕看,要么是你外头另有要事,要么是你跟朕隔阂了。”
    灯光下,皇帝的双眸宛若深海,又像是望不穿的夜空,却仿佛能洞察明细,一览无余。
    小魏王垂了眼皮,轻声回答:“如果这两个之中必得选一个,那微臣就选前一个吧。”
    皇帝的长眉扬了扬,仍是带几分没有温度的笑意:“哦?那朕倒要听听,还有什么要事,是比进宫面君还重要的?”
    赵襄敏沉默。
    寝殿内一片静寂,伺候的内侍宫女们仿佛泥雕木塑,垂首而立。
    偌大的宫阙,里外无声,只有清冷的晨曦之风悄悄地穿过殿阁,鬼魅一样。
    皇帝打量着赵襄敏,见他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叹了声:“你在龙城的时候,所写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你说要交出军权,从此做个浪迹山水的闲散王爷,可知朕看到之后,是何心情。”
    赵襄敏道:“皇上恕罪。”
    “朕甚是失望!”皇帝几分肃然道:“朕问你,你那些话,到底是赌气而为,还是有人要挟你,亦或者有别的缘故?”
    赵襄敏道:“并非赌气,也无人要挟。”
    “那就是别的缘故,”皇帝接口,停了停才又道:“让朕猜猜,这个缘故,跟你昨夜不肯进宫,有没有关系?”
    赵襄敏微微抬眸,对上皇帝注视的眼神:“算是有吧。”
    皇帝却眯起了双眼:“哦?”
    赵襄敏道:“北镇的事情,戴监军应该事无巨细地已经向皇上禀明了。”
    皇帝皱了皱眉:“戴涉所上的奏折,满纸荒唐,朕并不相信,只要听你亲口告知。”
    “皇上指的满纸荒唐,是何意思?”
    皇帝端详地打量着赵襄敏:“他说……你被一女子所迷,神魂颠倒,甚至甘愿舍弃身份跟那女子厮混。”
    他说到这里笑道:“这不是失心疯的话么?”
    赵襄敏道:“如果臣说,这些都是真话呢?”
    笑容从皇帝的脸上慢慢消失:“敏儿,你是在跟朕说笑?”
    赵襄敏摇头道:“皇上该知道,臣的性命是那女子所救,而经历过这次生死,臣……也跟过去不同了,而且在臣未回军中这段时日,戴监军上下操持,并无不妥。再加上如今龙城稳固,兵祸消殆,臣想……”
    “你胡闹!”话未说完,皇帝一声断喝打住了赵襄敏的话:“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赵襄敏跪地:“皇上,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原先还有些不便开口,但经过这次的龙城之捷,或者臣总算能够急流勇退了。”
    “你给朕闭嘴!”皇帝大怒,指着赵襄敏道:“你……你说这些话,对得起你死去的父王么?”
    赵襄敏缓缓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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