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萧寒但凡出门便会带着特制的解毒丸, 他趁还有意识,连忙将林月芽推开,一边拿药瓶, 一边问她:“你受伤了么?”
    他声音已经开始含糊不清, 月色下,他的唇色以至黑紫。
    他眼前泛起白雾,看不清林月芽方才说了什么, 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受伤,他背靠着一棵树干,强撑着将药瓶摸出,双手一直发颤未能将药瓶打开。
    林月芽也反应过来, 赶忙将李萧寒手中的药瓶接过去,问他:要吃几个?
    李萧寒没有任何回应, 身子顺着树干向下倒去。
    林月芽想要拉他,可他身子太重, 根本拉不起来,最后两人一起摔了下去。
    林月芽从地上爬起, 在一片黑暗中将掉在地上的药瓶寻到, 可不知到底吃几粒才能有效果,索性就将里面的解药一股脑全部倒了出来, 约摸有七八粒, 全部放进李萧寒口中。
    李萧寒此刻已经彻底失去意识, 不知吞咽,林月芽又连忙跑回马车中,从里面取来水袋。
    她喝下一大口水,以口相喂,好不容易将那几粒药送下去后,她的口中也满是苦涩的药草味。
    立春之后的山间,深夜冷得骇人,留在这里就算不被刺客杀死,也会被冻死。
    眼下也只有躲进马车里,才能勉强熬过今晚。
    马车就在不远处,若只她一人倒是好办,如今还要带着李萧寒,这就让林月芽为难了。
    她不会赶马车,就只能将李萧寒往马车的方向拉。
    她试了一下,根本拖拽不动。
    夜里越来越冷,李萧寒的气息也变得更加薄弱。
    林月芽想了想,又从车上取来棉被铺在地上,用力去推李萧寒。
    李萧寒的身子在落叶和泥土堆里翻滚两圈,终于被她推到了棉被上。
    林月芽擦擦额上的汗,气喘吁吁地起身,十指紧紧拽住棉被的一角,咬起牙根就将李萧寒往马车的方向拉。
    这才刚拉了两三米,李萧寒就从棉被上掉了下来。
    林月芽也被惯性闪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也没管身上的疼痛,再一次从地上爬起来,重新铆足劲儿将李萧寒推上棉被。
    这次她又将腰带解开,把李萧寒的两只手绑与棉被绑在一起,这他便不会轻易掉下去了。
    她背过身拼艰难地拉着他,豆大的汗珠从发丝间垂落。
    李萧寒,你先不要死好不好。
    等回到上京,你将身契还我之后,你再……
    林月芽实在没有力气了,她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回头看了眼月色下灰头土脸的李萧寒,叹了声气,继续用尽全力地拉他。
    约摸只剩下一半距离的时候,林月芽小腿一软,整个身子又扑在了地上,随后便一声接着一声地咳嗽起来。
    她真的拉不动了。
    林月芽爬到李萧寒身旁,她眼泪又开始向外涌,她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男人,许久后,她用棉被将李萧寒裹好,这才从地上慢慢起身,向马车走去。
    可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来回头看他,看了两眼,便又强迫自己往前走。
    就这样反反复复几次,林月芽已经来到了马车旁,最后准备上马车时,林月芽又看了李萧寒一眼。
    就在这时,远处静谧无声的树林里,忽然传来几声淅淅索索的声音。
    林月芽立即警惕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黑影从那边快速地向这里跑来。
    山林里不乏走兽,林月芽心下一惊,来不及多想,踉踉跄跄爬上马车,将马车门紧紧合上。
    待她躲进马车里,听到一声狗叫,随后又传来“咯吱咯吱”踩树叶的声音,还伴随着几声咒骂。
    “让你找咱家的猪,你不好好找,找个死人干啥!真是白眼狼,就该把你回头炖了去!”
    林月芽小心翼翼将车窗推开一道缝隙,借着月色向外看去。
    方才的黑影原是一只狼犬,此刻它正在李萧寒身边来回转悠,时不时冲身后赶来的男子大叫。
    “行了行了,大晚上你可别叫了,净给咱家添乱子!”
    男人手里拿着火把,望了眼不远处的马车,伸手在狼犬的背上拍了一下,“大黄,走了走了。”
    名叫大黄的狼犬没有听话离开,而是冲马车的方向叫了两声,随后它低头将棉被刨开,朝着李萧寒的脸就是一顿乱舔。
    “呀!”那男人蹲下来仔细看了看,不由惊讶道,“这咋是个活的。”
    他起身将四周打量了一圈,最后还是决定不要惹事,拉着大黄脖子上的套圈就要走,“行了行了,不该管的咱们管不得,回去该挨老娘们骂了!”
    就在他强拉着大黄要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仓皇的脚步声,男人赶忙举起火把转身嚷道:“别过来,俺家的狗可是咬死过人的!”
    林月芽停在距离他们三四米的地方,她哭的梨花带雨,直接向男人跪了下去。
    老张今年四十好几了,家就住在这座山的山脚下,儿子在镇上做小买卖,他们老两口圈了一块儿地专门养猪。
    晚上老张背着娘子喝了点小酒,迷迷糊糊喂猪的时候忘记关猪圈了,这一下跑了两头猪出来,老张被他娘子骂得狗血喷头,这才赶忙带着大黄出来寻猪。
    这下好了,两头猪一头都没找到,还要带两个不清不楚的人回来,那他回去铁定是要被狠狠骂一顿的。
    老张为难地摆摆手,“姑娘啊,不是我不肯帮你,你看你家相公身上还有血呢,那边躺着的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俺家世代为农,可不能招惹这些……”
    林月芽几步上前,从李萧寒身上摸出几张银票,伸到老张面前。
    老张举着火把一照,登时眼睛就亮了,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额的银票,他赶忙又是摆手,“诶呀,这也太多了,你这是存心让俺们为难呐!”
    老张一想到回去没将猪寻到,心里就难受,可若是将这些银票拿回去,娘子应当就不会气他了,毕竟这些钱,够将整个猪圈包下来了。
    跳跃的火光下,林月芽看到他开始犹豫,便又立即跪下去,一双含泪的眸子就这样望着她,不住地冲他作揖。
    这人心都是肉长的,老张也知道若是他不出手帮忙,这个漂亮的小丫头肯定是熬不过今晚了。
    “罢了。”老张冲她抬抬手,“赶紧起来吧,地上凉,你来帮我拿着火,我将你男人拉上马车,至于这银票,你这丫头也太实诚了,这太多了,你们留着些,我拿这一张就足够了!”
    老张也不是傻子,若是全部拿光,就是不给人家留后路,将人逼急了,肯定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到底还是借着酒劲儿,若是放在以往,可能他说什么也不会管了。
    老张打小就在地里干活,什么累活苦活都做过,他一身的蛮力,当着就将李萧寒拉着朝马车那边去,到了马车旁,老张也忍不住嘀咕道:“你家男人看着也不胖啊,怎么就这样重呢,这钱可真没白拿,累死俺了。”
    见老张要把李萧寒往车上抱,林月芽赶紧去搭把手,却没想帮忙的时候,怀里的书掉了出来。
    老张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忙将眼睛闭上,一脸嫌弃地别过脸去。
    啧啧啧,现在的城里人这么开放吗,看着单纯可人的小姑娘,竟然也能随身带这种书。
    林月芽原本冻白的脸倏地一下就红了,这本《凤》是她之前为了引开刺客时,故意掉出去又装在身上的,后来便忙得忘记放回去了。
    此刻她也顾不得羞,赶紧将书捡起来胡乱扔进马车中,这才又开始同老张一起把李萧寒弄进了马车里。
    老张在外面赶马车,大黄也跟着钻进了车里。
    它凑在李萧寒身旁,冲着他的脸又开始舔,林月芽从小就知道一般农家养的狼犬,不会平白攻击人,所以她不怕大黄,还在伸手摸了摸它,但是大黄的心思全部都在李萧寒身上。
    可真是个爱操心的狗狗。
    林月芽又在它额头上摸了几下。
    老张的娘子姓夏,平日相熟的人都叫她夏娘。
    她也就是气头上将人骂了一通,可没想到她转个脸,老张还真的带着大黄出去寻了,这大半夜的,万一出了事可怎么了得。
    夏娘披着棉衣站在院子口,嘴上骂着老张是个傻子,心里却担心不已。
    见到老张从马车上下来,又从里面跳下来个小姑娘时,夏娘惊得一时说不上来话。
    老张怕她发作,赶紧就将林月芽给的银票往里面塞。
    老两口嘀嘀咕咕一阵,最后夏娘点了头,“行吧,我去把大郎的房子收拾一下,你赶紧将人抱过去。”
    说完,她看了眼林月芽道:“就一晚啊,待天亮了你们可得赶紧走。”
    林月芽感激涕零地冲她作揖,夏娘也是个心软的人,她摆摆手就朝院子里面走。
    于夏娘而言,这两人的装扮已经算是有钱人家的了,再看她们出手阔绰,心想这两人肯定吃不得苦,于是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屋子。
    林月芽来到院里,看到夏娘正在给屋里烧炕,便跑过去帮忙。
    夏娘怕她不会弄,就招乎她去一旁休息,却没想到林月芽也是个会干活的,她做起事情来一点也不含糊。
    不到半个时辰,屋里收拾妥当,老张将李萧寒放在床上,呼哧带喘地瘫坐在椅子上,满脸都是汗。
    夏娘斜了他一眼,“瞧你那出息,连个小年轻都扛不动。”
    说完她扭头看了眼炕上的李萧寒,没忍住便道:“呦,你家相公模样可真俊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俊的,就是他嘴怎么这样黑呢,莫不是乱在山上吃东西,中毒了吧。”
    回来的路上,老张怕夏娘害怕,还特地和林月芽交代了,要她不要提被人追杀的事,林月芽将李萧寒手上的血迹擦干,又将他外衣扔了,这才没让夏娘看出有何异样。
    身后的老张一听,赶紧又起身走过来道:“我会给畜生看病,若是不嫌弃,就给你家相公瞧瞧。”
    这个关头了有个会看病的就行,还能在乎这个,林月芽冲老张感激地点头,退开将地方让给他。
    常年住在山脚下的,家里也都会备些解毒的草药,保不齐什么时候碰到个有毒的蛇虫鼠蚁。
    老张对解毒这事不算陌生,再说他家大黄,小时候乱在山上吃东西,也中过几次毒,都是叫他给治好的,他将夏娘支开,让她去取药。
    待人一离开,林月芽忙将李萧寒的袖子拉开,那条不算深的血迹已经结痂,只是那痂的四周,泛着淡淡的青紫。
    老张看了林月芽一眼,也不知这两孩子招惹了什么人,竟下这样的毒,他叹了口气,“这毒可不一般呐,不过我瞧着好像散了几分。”
    林月芽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老张,又指指李萧寒。
    老张将瓶子打开放在鼻子下面闻了一会儿,道:“这个解药也是妙啊,怪不得呢,他吃了多少?”
    林月芽冲他比划:八粒,米粒大小。
    老张点头道:“那行了,你甭担心了,估摸着明个儿就醒了,这几日你让他多喝水,好好排排就行。”
    林月芽松了口气,又对老赵不住作揖感谢。
    夏娘将药取回来的时候,老张象征性留了两粒,却是没给李萧寒吃,装在袖子里又给带了回去。
    待周身恢复安静,林月芽紧绷的那根弦在此刻终于松开。
    她回头看看李萧寒,这张面容的确俊美,只可惜早已被折腾的灰头土脸。
    他是那样一个爱干净的人,若是明日醒来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指不定要说出什么难听话来责他了。
    林月芽咬牙又去打水,将李萧寒面上擦拭干净,又简单给自己洗漱一番后,便彻底不想再多动一下了。
    她觉得累,特别累,许久都没有这样累过了,她什么都不想去思考,就想找个温暖舒服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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