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出嫁之前我便晓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眼下我孩子都替你生了俩,你若是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可真要生气了。”

    先前她怀棠棠和长福,算是意外,之后薛让便学聪明了,寻了一个避孕的方子。不然以这俩年他俩的热乎劲儿,这会儿估计就不止俩孩子了。薛让存着私心,而她也觉得,眼下带俩孩子已经够辛苦的,若要第三个,等这俩再大些也不迟。

    薛让望着她灵动的眉眼,喜欢极了她娇娇气气的模样。只觉得娶妻如此,此生无憾了。

    薛让本欲与妻子再温存一番,只是忽然有事情要处理,只能又穿好衣裳,匆匆出门了。

    ·

    齐国公府。

    已经十二岁的清俊少年正守在老太太的榻边,亲自给老太太喂了药,瞧着她睡下了,这才转身出了卧房。

    外头的甄景荣见着哥哥,立马迎了上去,白净的脸上满是担忧,问道:“老祖宗如何了?”

    兄弟俩是双生子,容貌生得一模一样,可气质截然不同。甄景尚冷漠寡言,而甄景荣却是出了名的友善温和。

    甄景尚看了一眼弟弟,道:“吃了药已经好多了。”他打小性子就冷淡,可对这弟弟却是格外的温和。他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不用太担心。”

    兄弟俩自徐氏病逝之后,便一直被老太太养在身边。老太太早些年的时候,对孙儿孙女并未这般上心,这年纪大了,性子也柔和了一些,简直将这俩兄弟当成宝贝疙瘩宠着。这么一来,兄弟俩对老太太的感情自然有些不一样。

    甄景荣素来便佩服这个双生哥哥,二人分明出生的时辰差不多,可他永远都是那么的出色和淡定,让他这个当弟弟的,也觉得与有荣焉。想到了什么,甄景荣微笑道:“对了,眉眉也有些担心你,这会儿在前面院子的凉亭里等你,有些时辰了,你赶紧过去吧。”

    虽说江眉只有十岁,可自幼同两兄弟的感情好。说起来,江眉和甄景荣玩得是最投缘的,可甄景尚一直以大哥哥的姿态护着他们俩,三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于甄景荣而言,这江眉能当他嫂嫂,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江眉虽说已经定给甄景尚了,可到底年纪还小呢。

    甄景尚闻言,便匆匆去了前院凉亭。

    凉亭之内,穿着一袭樱粉色齐胸襦裙,梳着整齐丱发的小姑娘便站在那里。她看到甄景尚过来,便迎了上去,习惯性的抓住他的手臂,仰头道:“阿尚哥哥。”甄景尚不喜人触碰,可江眉却是特殊的。

    她看着面前少年白玉般的脸,这段日子为了照顾老太太,显得有些憔悴,也瘦了许多。江眉一张稚气清秀的小脸微微一拧,蹙眉道,“老太太的病还没好吗?”

    江眉知道,前几年他便失去了娘亲,这几年老太太待他们兄弟俩极好,若是老太太再出了什么事儿,那他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了。

    甄景尚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待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时,才稍稍柔和了一些。他并不想在她面前还隐藏自己的情绪,轻声说道:“……老祖宗的病情不大乐观。”又道,“眉眉,生死有命,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你也不用太担心。”

    一听这话,江眉的一颗心都揪起来了——她知道老太太的病情不妙,却没想到这般严重。

    小姑娘的情绪最容易失控,目下一双大大的杏眼便盛着眼泪,却笑着安抚道:“不会的,兴许老太太吉人自有天相,能长命百岁呢……就算,就算她真的出事了,阿尚哥哥还有我呢,咱们已经定了亲了,我长大后便嫁给你,会好好照顾你的。”

    原是沉重的心情,因她的一番话变得轻松起来。甄景尚看着面前稚气的小姑娘,知她到底还太小,嫁给他并不是一桩好事儿。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看着她清澈的大眼睛,道:“嗯。我还有眉眉。”

    江眉素来是个善良的姑娘,最是见不得身边的人伤心。何况还是这个自小和她一块长大的小哥哥。没和他熟悉之前,她觉得他性子冷淡,不招人喜欢,不如他弟弟好玩儿。可相处得久了,她便觉得他很孤单,想要靠近他,拉他一起玩。

    江眉乖巧安静,却是个聪慧的小姑娘。她感觉到甄景尚待她特殊,虽然不爱说话,可他实际上是非常关心她的。她抬手摸摸他的脸,声音软糯道:“我得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好不好?”

    “……嗯。”甄景尚素来沉默寡言,情绪内敛,就算心里不舍,也不会表露出来。

    他望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才去找了甄如松。

    一进屋,就看到一个穿着蓝绸子明花薄上衣模样周正、妇人打扮的女子站在一旁。

    甄景尚开口叫了一声“母亲”。

    这女子,便是前些日子甄如松才刚娶的继室罗氏。

    比起甄如松前两任妻子,这罗氏的姿色便显得太过普通。罗氏今年也不过双十年华,不仅姿色普通,其方面也都是普普通通的。当初老太太给甄如松选继室的时候,也不再刻意挑选家世容貌,而是注重八字,这罗氏生得一副旺夫命,老太太瞧着也顺眼,毕竟老太太选这个儿媳,也没有其他方面的意思,就是想让她好生照顾她那儿子和俩孙儿。是以这门亲事很快便定了下来,择日就娶进门。

    进门之后,这罗氏的确是安分守己,同甄如松之间的夫妻感情更是平平淡淡相敬如宾。不过罗氏虽然性子弱,可对俩孩子还是很上心的。

    甄景荣对于甄如松续弦一事,倒是闹过别扭,可甄景尚不一样,他里面的芯儿并非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甄如松正值壮年,又是一家之主,续弦最是正常不过了。

    这会儿罗氏见着甄景尚进来,便笑笑道:“尚哥儿可是有事儿找你爹爹?”

    都说是继母难当,罗氏进门之后,这甄如松对她冷淡不说,这小小年纪的甄景尚,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不过后来她知道,这甄景尚性子本就如此,并没有针对她,而且待她这继母也算尊敬。这么一来,罗氏也松了一口气。

    甄景尚微微颔首,小小年纪,已经有一番贵族公子的风范了。而且甄景尚在白鹭书院算是风云人物,才十二岁,说亲的媒人便踏破了门槛儿,也是因为如此,老太太才干脆早些将他的亲事给定了下来。

    罗氏道:“那成,你们父子俩慢慢说,我去看看老祖宗。”

    甄景尚进去,便看到甄如松正执着书安静看着。他先前被调去峣州,如今回了皇城,没事儿做,便日日待在府上。本该如日中天的男子,如今却是瘦了一大圈,一张俊脸也不似往昔那般精神抖擞,两鬓也是尽显花白。

    甄如松抬眼看了一眼进来的儿子,淡淡道:“有事?”

    甄景尚点头,说道:“爹爹。老祖宗她……怕是时日不多了。刚才一直在儿子面前念叨着,想见见二姐。”

    想到三年未见的二姐,甄景尚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虽然想满足老人家的愿望,可到底存着私心,只想她在桐州那边过得好好的,不愿她涉足皇城的是非。

    ·

    半月后,桐州薛府,甄宝璐收到齐国公府的书信,说是老太太病危,要她赶紧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第141章

    甄宝璐看到这信,眉宇间便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愁色。幼时老太太对她虽然不好,可前几年还是疼爱她这个孙女的。老太太年纪大了,总归是要经历生老病死的,甄宝璐固然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放下这信,便听到一阵“噔噔噔”欢乐的脚步声。

    甄宝璐抬眼,就看到自个儿那白白胖胖的儿子向她跑来。

    “娘亲。”长福一下子扑到甄宝璐的怀里,小胖手举着一枝开得艳丽的海棠花,献宝般道,“给。”

    甄宝璐低头瞅了瞅,海棠花娇艳欲滴,很是妍丽。再望着儿子白嫩包子般的小脸,心里更是有些愉悦。小家伙的性子和他爹爹不一样,是个非常能讨人欢心的,这小嘴也甜。甄宝璐觉着,她这儿子模样生得好,长大之后,怕是比他爹更会哄姑娘家呢。

    她抬手收下,凑到鼻端嗅了嗅,笑盈盈道:“这花真好看。娘很喜欢。”

    长福听了欢喜的笑,又撅起小嘴在自家娘亲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下。

    甄宝璐托着小家伙肉肉的屁股,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想着那信中的内容,才看着胖儿子问道:“长福想见外祖父和舅舅他们吗?”

    虽说俩小家伙不满周岁便随甄宝璐一道来了桐州,可在桐州的这几年,甄宝璐也会时常在他俩的面前提皇城的事儿。

    长福一听,忙乐呵道:“想。”又眼眸一亮,稚声稚气说道,“阿煦的外祖母会给他做蝴蝶酥……”声音略微低了一些。

    阿煦的外祖母潘氏,不仅饱读诗书,而且厨艺甚佳。两家人走得近,棠棠和长福也会时常去霍府玩儿。棠棠是个什么都不在意的性子,可长福不一样,活泼可爱,还会羡慕阿煦有个外祖母疼。

    甄宝璐低头看着小家伙渴望的眼神,心里自然有了答案。

    晚上甄宝璐伺候薛让穿了寝衣,才说起了皇城来信之事,“……毕竟是我祖母,都来信了,这回我是一定得回去的。棠棠和长福也离开这么久了,这回我带他们一道回去,也让他们见见外祖父。”除却这个,甄宝璐还想见见她那继母罗氏,虽说信中写着这罗氏温良贤淑,可她没有亲眼见过,到底是不放心的。

    罗氏成了当家主母,若是心思藏得深一些,兴许会对尚哥儿和荣哥儿不利。毕竟是没有见过的人,这性子如何,实在是说不准。

    薛让抬手,骨节匀称的修长手指,搭在她给自己整理衣襟的小手上。他自然知道,甄老太太时日无多了。只是因着上辈子的关系,他并没有多在意这甄老太太。有时候薛让恨不得斩断她身边的所有牵绊,就这样将她牢牢系在自己的身旁,再也不放手。可他也明白,若没有齐国公府,便没有她。

    薛让抬起手,抚着妻子精致的眉眼,温柔的摩挲,四目相对道:“我明白。只是这段日子我走不开,怕是要你独自回去了。”

    甄宝璐晓得他事情多,便含笑道:“这有什么打紧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她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并不是离了薛让什么都做不来的小姑娘。

    她话语清脆,还未说完,就被他抱入怀中。

    男人的手臂紧紧收拢,仿佛要将她嵌入他的身体里。甄宝璐展开双臂环着他的背,脸颊贴着他蹭了蹭。

    薛让道:“皇城今时不同往日,我会让孟鹤书亲自护送你。等我处理好事情,便马上赶过去。”

    老太太病危,薛让身为孙女婿,自然得尽一份孝道,这件事情就算摆在宣武帝的面前,薛让也是有理的。不过甄宝璐存着私心,怕薛让回去,那宣武帝仍旧忌惮他,到时候不知道想出什么法子对付他。若说原先那宣武帝还有一点好名声,那这几年早就被他挥霍光了——皇帝若想对于一个人,那可是谁都拦不住的。

    甄宝璐道:“嗯,我知道。”

    薛让将此事交托给了孟鹤书,那霍青芍身为孟鹤书的妻子,自然也第一时间知晓了。一听说这事儿,次日便来了薛府,恰好薛让和甄宝璐都在。

    霍青芍便说道:“虽说我家夫君武艺不错,但终究是个男人,阿璐是个女子,又带着俩孩子,是该有个武功不错的女子随她同行才是。”

    这几年,霍青芍非常喜欢缠着甄宝璐,目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那是再清楚不过的——就是想跟着甄宝璐一道去皇城的意思。

    霍青芍一直待在桐州,没有远行过,此番的确是想见识见识皇城的繁华,不过最重要的一点,的确是想保护甄宝璐。

    甄宝璐知道霍青芍是好意,但是她怎么说也是副将的妻子,让孟鹤书护送她去,已经是大材小用的,没道理这般兴师动众,要他们夫妻俩一道护送。

    甄宝璐瞧着这霍青芍,若说前两年的时候,她对她还有些不满,可后来两家人亲近,她和她也敞开说过话,也算是信任的了。

    甄宝璐想说不必,那沉默不语的薛让倒是开口说了话:“也好,那就麻烦孟夫人了。”

    甄宝璐惊讶的看着薛让,而霍青芍也甚是吃惊。霍青芍不傻,自然晓得这薛让看她不顺眼,每回她来薛府,他都不曾给她好脸色看过,更别提像此刻这般客气的话了。

    很快霍青芍就爽朗一笑,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好了,我便是自己受伤,也不会让阿璐掉一根头发丝儿的。”

    薛让固然不待见霍青芍,却也见识过她的功夫,她和孟鹤书都师承霍震北,一招一式都学得非常扎实。

    薛让又私下找了孟鹤书说话。

    见薛让如此重视妻子,孟鹤书待在他身边久了,自然晓得他是个世间少有的痴情种。当下便道:“将军放心,末将定然会好好保护夫人。”

    孟鹤书虽然生得文弱白皙,不过他极能成为薛让最信任的部下,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薛让道:“那就麻烦你和尊夫人了。”

    孟鹤书哪里不知道,他那妻子非常乐意这门差事儿。

    他俩虽是夫妻,可他一直将她当成妹妹,甚至是女儿宠着,她喜欢做的事情,他从来不会阻止。

    孟鹤书笑了笑,抬眼看着眼前高大稳重的男人,他是见识过薛让的本事的,甚至那一回薛让和还是静王的宣武帝一道平定边关战乱的时候,他也在。那会儿他还觉得那静王虽是王爷,却没有半分架子,和薛让更是亲如兄弟,却没想到,曾经薛将军舍身护住的人,如今却竟然这般待他。

    孟鹤书一直觉着,像薛让这种人,不可能如他岳父那般,一直守在桐州的。

    ·

    翌日甄宝璐一行人便出发了。因时间仓促,甄宝璐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好好准备,只收拾了一下自己和俩孩子的衣物,便踏上了回皇城的大船。

    薛让穿着一身宝蓝色家常直缀站在码头。

    疾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抬手摸了摸妻子的脸,道:“万事小心。”

    先前还没什么呢,这会儿真的要离别了,甄宝璐倒是感觉到了不舍。可周围还有其他人,甄宝璐不好同他做出太过亲近的举止,只点头道:“嗯。你也是,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着了。”

    薛让道:“我知道。”他又看了一眼妻子手边的两个孩子,望着这两张胖嘟嘟的小脸蛋,薛让登时心都化了,便弯腰将俩孩子一手一个抱了起来,柔声教导道,“要听娘亲的话,不许顽皮,可知道了。”

    棠棠一张小肉脸表情淡淡,可在爹爹面前,却露出乖乖的模样,点头表示知道了。

    长福却认真道:“长福一直都很乖的。”

    薛让笑笑,亲了一下儿子的脸,而后再亲了一下女儿的。亲完了,才看着面前站着的妻子,道:“过来。”

    男人的嗓音温柔低沉,即便二人都是老夫老妻了,甄宝璐也不禁有些心如揣兔。她明白他的意思,抬脚朝着他走近了一些,瞧着他理所当然的低下头,也亲了亲她的脸颊。

    薛让亲自送他们母子三人上了船。

    待船开走了,男人高大的身躯仍旧直挺挺的立在码头。他看着甲板上蹦蹦跳跳的儿子,还有难得大声喊着“爹爹”的闺女,而后目光就一直落在望着他的妻子身上。

    ·

    顺路走了整整二十日,终于抵达了皇城码头。甄宝璐领着俩孩子出去,碰着了脸色发白的的霍青芍,则关心的问道:“好些了吗?”俩孩子没有晕船,这霍青芍却是从头一日便开始晕船,连孟鹤书的晕船方子也不管用。这二十日下来,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哪有昔日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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