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谧轻轻一笑,从身边往来的侍者那里拿了一杯覆盆子口味的果酒,引颈一口喝完,又觉得不够,再要了两杯掺了可乐的伏特加。她从来不贪杯,也曾不屑同龄人故作深沉饮醉作态,今天却有了一醉方休的冲动。距离那晚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一个季节,一年的四分之一,足够长了,却仍能让她时刻感到强烈余震,牵扯着神经,隐隐作痛。不知酒精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可以麻痹身体,治愈疼痛?

    “少喝些。酒吧最可怕的就是洗手间。”宋翊好意推远了她的酒杯。

    林谧看着少年在灯光忽闪间俊逸的侧脸,像被酒引发了倾诉的欲望,“我和他很久没有见面了。”

    “真可惜。照片很漂亮。都可以当成电影海报了。”宋翊耸肩表示遗憾,又说,“不过你也不是他分手的第一个。听说他分手很洒脱,你不用太伤心。”

    “嗯,没错,他就是这样的人。”她也身临过他的分手现场。林谧惨淡一笑,再次举起酒杯。

    宋翊勾起嘴角,“如果我把这个消息告诉Constance,她一定会很高兴。”

    “是你姐姐吗?”

    “嗯。”宋翊笑了一声,“最近她们那群女生拿他当赌注,一个跟他同校的女生好像比较接近成功。”

    看来他很快就会有新的女友。林谧不作反应,只是默默喝着酒。供这些未成年人喝的烈酒里都兑了各种软饮,度数降到很低,想醉也是不易。宋翊也安静下来,转着手上的酒杯,看向店内躁动的少年少女。

    “你呢?缺女朋友吗?”林谧突然开口,看着他的眼。他也有长长睫毛,听到她的话,微微扇动了两下。

    沉默片刻,宋翊举手打了个响指,叫来侍者清空桌面上的酒杯,拉起她的手臂,就走到门口打电话给泊在附近的车。

    “Miko,我想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林谧听得懂他的回避,笑着摆了摆手,“不用。我有司机送。”

    看到眼熟的车开过来,宋翊诧异地重新打量她,“你是陈家的人?”

    春夜微凉,街上连着开了好几家夜店,穿着吊带短裙细高跟的靓女们举着酒瓶大声说笑。

    林谧仿佛被这种畅快的气氛所感染,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语:“我是陈恪西的妹妹。”说完,她用食指比在嘴唇中间,嘘了一声,就笑着坐进车内。

    车窗外街灯如流星一盏盏迅速掠过,万千霓虹的不夜城不过多时就已被甩在车后。林谧收敛笑意,倦怠得把头靠在车窗上。随着车厢微微震动,窗玻璃像是一下下轻轻捶打着头颅,与慢慢泛上来的酒劲作着顽强对抗。

    终于又抵达宅邸。月光皎洁,方方正正的冷硬建筑静卧在湖水旁边,一如初见。林谧下车,拎着高跟鞋,摇摇摆摆,推开身边佣人的手,独自赤脚穿过大厅,扶着楼梯往上。

    灯光明亮,眼前事物不停在晃。她不曾留意楼梯有几阶,今天却有了数数的兴致。晃晃悠悠走到第七阶,竟看到迎面而来久违的熟悉拖鞋。她停住脚步,看到对面的人的脚步也是一顿,然后又不疾不徐地往下而来,越来越近,清冽的气息从若有若无变得清晰强烈。却又在下一秒,就与她错肩而过,渐渐远离。

    林谧感到喉咙像被人生生扼住,呼吸停顿,胸口一窒,只好用力把住楼梯扶手。往上走,不要停,加快脚步。好不容易走完楼梯,望着漫漫走廊,她发现这段路竟有这么长,于是踉踉跄跄得跑起来,却没跑几步就重重跌倒在地。地毯上洇出一点一滴的水渍,不一会儿就连成一小滩。她摸上自己的脸,才察觉已是一片潮湿。

    为什么他看上去毫发无损,而她却不堪一击,重伤倒地?

    她咬咬牙,重新扶着墙壁站起来,朝着房间挪动脚步。

    “Miko……”

    是他的声音。不知何时他到了自己身后。或者还是自己的幻听?

    林谧脚步一滞,片刻之后,却又挺直脊梁,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直到走进房间。

    没有人跟上来。

    房门阖上,一团漆黑,她直接钻进被窝,拉高被子到头顶,又把头埋在羽枕中,终于呜咽出声。

    早上九点半,办公室内。

    陈默将资料递上,沉声道:“这次是我们失误了。”

    陈恪西接过后迅速翻阅,文字配图简洁明了,没几眼就能把这个故事看完。安迪发来的律师函也在手边,白纸黑字,区区两页就将他按在了被告席上。

    “他们不一定能赢。”陈默看他脸色难看,沉吟不语,接着说,“我们可以从争夺监护权出发。十多年前的绑架案多半与谭安迪有关。一个能把自己孩子交给绑匪的人,在法官面前,不会有太多信誉。”

    “林小姐才十六岁,即便她能根据遗嘱得到遗产,监护人也会替她暂时保管。陈先生是她的哥哥,如果能得到监护权,她的那部分股权也还是会在你的手上,之后的操作……”

    陈恪西抬手止住他的话,“除了上法庭,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陈默一愣,“别的办法?”难道这不就是最好的办法吗?

    陈恪西揉了揉眉心,极疲惫的样子,“你先走。让我想一想。”

    陈默内心充满疑虑,但也不多话,静静退出办公室。

    陈恪西垂下头颅,双手撑额,只觉头痛欲裂。陈路远教他第一件事就是冷静。理智者才能减少情绪波动带来的无谓风险。但他已经冷静不了,眼前反复出现摇晃的身体,凌乱的脚步,低低的抽泣,原本洁白细致的双脚沾上了斑驳灰尘。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回去。果然一见她就乱了阵脚,整整一夜辗转难眠。

    他侧头看向被推在一边的文件。这种豪门争产案一上法庭,闻风而动的媒体必定蜂拥而至,争相报道。何况她的故事这样曲折离奇。不出几日就会闹得沸沸扬扬。然后……会怎么样?他和她……会怎么样?

    陈恪西用力闭了闭眼,拿起内线电话,拨了出去:“帮我跟谭安迪约一下见面。明天下午两点,郊外陈氏马场。”

    他想他大概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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