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玉棠虚年21岁,接掌玄天近十年,却已经是天下闻名的高手。这样的人千百年来不会出其一,除非生来便是习武大才。她不是天才,硬要夸两句,顶多是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料子。

    然而她在研习《太初心法》后,不出五年便成为一方高手,再十年成为天下顶尖,内力之深厚,非习武三五十年之人可比。

    这就是太初心法的魔之所在了。

    没人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武学之道讲求专一,有人用剑,便一生用剑,有人使刀,便终生使刀,由此方能若干年后成一大家。但太初心法的特殊性要求遍地开花,刀枪剑戟,道禅清正,奇门外道,所有适合修习的功法都要尝之习之,而后再转换为太初真气自用。这样一来,体内真气庞杂,经脉运行紊乱,修习之人若心智不坚,很容易堕入无可救药之地,走火入魔当然是常事。

    放眼天下武林,哪个门派愿意将自身武学被他人习走?太初心法掠夺性太强,没有众多的武学支撑不能成,若是落在野心家手里,引起武林巨大动荡也不是不可能。

    越清风对奚玉棠功法的概括太过贴切,可不就是集各家所长而取生路,非心志坚定不能行?

    实力越高隐患越大,放在越清风这种不世天才眼中,怎么看不出这中间隐藏的巨大危机?

    奚玉棠有可能随时走火入魔、爆体而亡,这让他怎么能不震惊?

    反正话已说开,哪怕越清风再不能接受,奚玉棠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断无回头之路,除非散尽功力、自废武功,或可试着摆脱危机,但这怎么可能?

    她正是因为要报仇、要在最短时间内立起来,才会义无反顾选择太初心法,事不成之前,一切免谈。

    瓢泼大雨,电闪雷鸣,杭州城半夜突如其来的一场雨,仿佛一盆透心凉的冰水,将越清风从头到尾浇了个透。

    偌大的未央居,除了两人所坐之处外,四周尽已被雨水打湿,纱帐群魔乱舞,狂风呼啸狰狞,犹如他此时惊慌而剧乱的心。

    奚玉棠遥遥坐在对面,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漆黑的眸子里有镇定也有也嘲讽,酒后的红晕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如既往的凉薄之情,就连眼底那道长长的疤痕都仿佛在这样的雨天里变得狰狞而刺眼。

    从她说完那句话后,便一直这样慵懒无害地望着眼前人,看着他从震惊到惊惧,再到愤怒,最后归于无尽沉默,脸上的笑越发无害,仿佛看越清风变脸是件极打发时间的消遣。

    她甚至忽然觉得,能让这位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有这样多变的表情,还挺有成就感的。

    “你……”

    越清风终于开口,却在下一秒爆出了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他艰难地拿出怀中锦帕捂嘴,接着被殷红的血染色,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沾染上他干净的衣袖,而后一滴一滴落在木质地板之上,再悄无声息地流进缝隙里。

    奚玉棠看在眼里,眼底的嘲讽之意终还是消退些许,倾身过去帮他顺起了气。

    好一会,咳嗽声才逐渐消失,越清风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奚玉棠递了杯茶看他喝下,又体贴地将茶杯拿走放好,度了一丝真气过去帮他梳理心肺,见他气息稳定,这才忽然雷霆出手,点穴定身。

    越清风身体一僵,眼中尽显不可思议之色。

    奚玉棠重新坐回原处,目光淡然,毫无愧疚之感,“你可能要在这里多坐上一会了。”

    顿了顿,她又笑起来,“本来身子就不好,别出了醉花楼就生病,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奚!玉!棠!”越清风声音低沉嘶哑,带着隐忍的怒气。

    对面人挑眉。

    “放开我。”他冷声道。

    见他动了真怒,奚玉棠摇头,“不行。”

    不等越清风继续说话,她淡淡道,“你最好不要试图冲穴,我点穴之法承袭沈家,强硬冲开,你至少要在床上躺半个月。”

    ……越少主沉默了。

    奚玉棠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应当猜到我接下来要去会一会听雨阁,所以才特意留下等我。不过很可惜,我不想带你。”

    “不过我心情不错,所以跟你说说话也挺好。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我和少林的渊源?比如我怎么会的少林禅指?很简单,我将《太初》卖给少林时,只要了五万两银子,但在少林住了一个月。一个月可以做很多很多事……”

    她今日似乎特别有说话的兴致,或许是酒喝多了,也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多年前的事。

    奚玉棠毕竟不是个纯粹的坏人。之所以将太初心法卖给少林,也无非是希望这种害她灭门的玩意能在少林这种武林正派领袖手里得到镇压和隐藏。

    当年,少林方丈亲自检查了她的真气,试探了她整整一个月,确认她没有修习,还让她发誓不碰魔功,这才放的人。少林也因此对她态度良好,甚至愿意在玄天重建时第一个出声支持——出家人讲因果,太初心法和玄天重建就是一因一果。

    但她一回雪山就背叛了自己的誓言。

    天大地大,报仇最大,誓言算个屁。

    “我爹娘对我很好,兄长也好,整个雪山上的人都好。”她把玩着空空的茶盏,表情柔和,像是陷入了回忆,“我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些,所以哪怕我们只有缘做了几年的亲人,我也愿意为此付出一切,更恐论那些人还险些让我也丢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命。”

    “你看,我是个可能随时因为魔功死掉的人,有一天等我事情做完了,而我还没找出自己的生路,那我会毫不犹豫去死。而你……让我猜猜,等你找到素九针决下半部,加上沈七,你的病就有救,对不对?可你也许在这之前就先死了。”

    她望着眼前一语不发的男人,目光在他被血沾染却更显苍白单薄的唇上停顿了一下,头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的脸。

    颜如雪,肤如玉,每一个棱角都恰到好处,无论是笑是怒,都俊美得令人窒息。人间绝色,天外谪仙,不外如是。

    这样的人……

    “肃兮,”她轻声道,“既然我们两个都随时会死,那就不要多费心考虑别的事了。毕竟……时间有限,而我们都还有很多事要做。”

    话中有话,意有所指,越清风很快意识到她是在回应自己的表白。这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正面回应当初武山摊牌之事,恰恰就是在他问出太初心法真相的这一夜。

    到底是早已算好,还是恰逢其会,不得而知。

    越清风怔住了。

    奚玉棠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楼外雨声轰隆,雨丝毫没有转小的趋势。整个醉花楼逐渐陷入沉寂,不断有烛光泯灭,未央居外,已是漆黑一片。

    许久,越清风嘶哑的嗓音才再次响起“……你特地多留了一会,就为了说这个?”

    对面人没有开口。

    未央居内突然多了两个不同的气息,奚玉棠回头,薛阳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身后是神色不虞的韶光。见她清醒地坐在原地,半分酒意都没有,韶光抱着披风的手臂紧了紧,眼中闪过一丝委屈。

    “主子,安排妥当,该走了。”薛阳道。

    奚玉棠颔首起身,还没走出两步,却突然被人大力地攥住了手腕,力道之大,手骨都在咯吱作响。

    她惊讶地回头,恰好对上了越清风的眼神,锐利、冰寒、愤怒,还有一丝潜藏在这之后的义无反顾。

    “你疯了?!”奚玉棠震惊。

    “我本来就疯……”

    越清风半坐着,整个人似乎都在轻微颤抖,脸色越发惨白,往日云淡风轻的语气变得咬牙切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强行冲穴带来的反噬之痛所致。

    “奚玉棠,我什么时候给了你一种错觉,让你觉得……你可以替我做任何决定了?”

    奚玉棠微微睁大眼睛。

    下一秒,攥着她的力道忽然一松,眼前人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奚玉棠条件反射地接住他,怔愣着探了探他的真气,见他体内真气反噬一片混乱,忽然就怒从中来。

    这人!!

    就为了说这一句话?!

    “主子!”几乎是在越清风倒下的瞬间,两个越家暗卫同时从暗处跳了出来。

    奚玉棠挑眉看了两人一眼,没有放下越清风,而是朝韶光招招手。

    韶光不甚情愿地咬着唇上前将披风递过去,奚玉棠接手抖开,小心翼翼地帮他遮了风雨。

    “你叫什么?”她看向其中一个暗卫。

    对方犹豫了一下,答,“斯年。”

    “证明。”

    斯年抽了抽嘴角,默默亮出腰牌。

    奚玉棠点点头,将人递过去,“送你们少主回去。”顿了顿,又添一句,“带上沈七,城东太平客栈。”

    “多谢。”斯年寡言少语,抱起越清风走了。

    越家人全部撤走,薛阳等到没人,这才上前对奚玉棠耳语了几句,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制小盒,后者面色如常地接过来。

    “主子……”韶光开口,“让韶光陪你去吧,好歹有个照应。”

    奚玉棠仿若没有听见,轻身一跃,人已冲进了滂沱大雨之中。

    韶光咬牙欲跟上,薛阳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眼神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只差这片刻,外面已是没有了奚玉棠的影子和气息。

    韶光愤怒地甩开薛阳的手,“你知道主子去的哪儿吗!杀手老巢!我们这些年杀了他们多少人,是死仇!你为什么不让我跟着?!”

    “主子说她要一个人去。”薛阳木纳地开口。

    “木头!呆子!”韶光.气得直跺脚。

    ###

    按照安排,今日奚玉棠以江南堂堂主身份设宴醉花楼,薛阳则带人去郑家制造骚动,趁乱将家主郑永刺伤带走,问出听雨阁老巢的下落,顺便嫁祸他人。

    雨下了一整夜,终于在黎明时分渐渐停了下来。奚玉棠趁夜色出城,经过一夜赶路,终于在清晨时分来到了这座香火不甚旺盛的寺庙前。

    大名鼎鼎的杀手组织,买卖人头的地方,居然在这座寺庙后面,真是讽刺。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整理了一下衣裙,缓缓拾级而上。

    雨后清晨的空气格外好,湿润的气息中裹着泥土味,混着寺庙的香火气息,闻起来格外令人心静平和。奚玉棠一身女装大红色衣裙,长发简单地挽了个未出阁少女的发髻,一根珠玉钗,肤如凝脂,眉目秀丽,腰间一把长剑,不施粉黛却依旧明艳动人,明明一身火红,却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她先去佛祖面前上了柱香,接着借口赏景直接上了后山,没什么规律地走走停停好一会,忽然方向一转,直奔旁边一座小山的山顶。

    山顶有两人在下棋。

    “咦?居然还有人像你我这般大清早赏景之人。”其中一个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好奇地看向奚玉棠,“姑娘好兴致。”

    男子对面是个面容普通一身普通麻衣的中年男人,见奚玉棠独自上山,只看了一眼便再次专注于棋局,“你要输了。”

    年轻男子一愣,看了一眼棋盘,顿时哇哇叫起来。

    奚玉棠打量了两人几眼,冷冷开口,声音自然也经过了伪装,“苏十七?”

    年轻男子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麻衣男人侧头看了过来。

    奚玉棠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面无表情地从腰间拿出一块木牌一块铁牌,手上蓄力,暗器般分别射向两人。电光火石间,两人同时伸手接住了牌子。

    两人分别看了看手中腰牌,年轻男子起身,神色已是严肃异常,“敢问姑娘贵姓?”

    “孟。”奚玉棠惜字如金。

    两人均是一怔,接着神色凝重地对视了一眼,奚玉棠脸上显出不耐烦,不等两人发问便道,“你们谁是苏十七?”

    年轻男子道,“在下姓苏。”

    “证明。”

    对方抽了抽嘴角,摸出一块铁牌晃了晃。

    奚玉棠不为所动。

    “我真的是苏十七!阁里数一数二英俊的苏十七!”年轻男子跳脚,“姑娘,大家坦诚相见开门见山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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