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些冷场。奚玉棠倒了茶却未入口,只是摩挲着杯沿,若是越清风在此必然会觉得熟悉,因为这个小动作简直像极了他自己——相处时间长了,两人互相影响下,总归会有些相似的。

    好一会,才听她淡淡开口,“不知卫千户案子查的如何,可有眉目?”

    卫寒摇头,“暂无。”

    “不着急?”她轻笑,“看卫千户沉着冷静,想来是有想法。”

    “总会水落石出。”他硬邦邦地回道。

    奚玉棠敛眸勾唇,却是真笑了出来。

    作为听雨阁副阁主,亲手过了弑师的任务,又怎么会想不到如今的局面?想来事早就有了布置,不管查不查得到,最后总能有一个凶手,只不过要看这次是谁背锅了。

    那么她不妨推一把。

    “有件事,小女子不知该不该讲……”她犹豫了一下,口吻却镇定自如,“中毒当日,我曾无意间撞见欧阳盟主在园子某个角落怒气冲冲地和人争吵,只不过,因打晕那小丫鬟,我已是用尽了全力,匆匆一瞥无法确定另一人……”

    卫寒倏然抬头,犀利的目光直指对面,“欧阳玄?”

    直呼其名,话中听不出恭敬之意。

    奚玉棠看在眼里,并未躲闪他的目光,坦荡地任由他打量。

    两人都是聪明人,知道这话意识着什么,但她说得直白,毫不在意自己真正的目的被人看穿,这态度,却让卫寒迷惑起来,“原来玄天和欧阳盟主……”

    “卫千户,”奚玉棠打断他,“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卫寒定定看她一眼,不苟言笑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容,只是速度太快,转眼即逝,奚玉棠也无法瞧出那是讽刺还是真心。良久,才听他意味深长道,“圣女果真好气魄。”

    “多谢夸奖。”奚玉棠笑弯了眼睛。

    不求借卫寒之手扳倒欧阳玄,给他找点麻烦足矣。副阁主心思难测,但看他此时的模样,似乎并无反对之意?

    这种明晃晃的借刀杀人,也得刀自己愿意不是?

    “不知我帮了圣女这次,圣女如何回报?”卫寒摸清了眼前人的心思,神色更为自如,都有心情跟人讲条件了。

    奚玉棠不紧不慢地反问,“不知卫千户想要什么?”

    “自然是拿出让我心甘情愿的筹码了。”

    “不妨直说。”

    “给我个理由,”卫寒凉凉道,“以及,说说圣女和孟十九的关系如何?”

    奚玉棠并未惊讶,平静无波的眼睛坦然直视眼前人,“不知卫千户说的孟十九是哪位?”

    卫寒怔了怔,蹙眉打量她,心中的怀疑再次忍不住动摇,“你不知?”

    “听起来像是听雨阁之人。”奚玉棠淡淡道,“卫千户想来不常和女子打交道吧?”

    ……卫寒脸色一黑,语气变得古怪,“圣女何出此言?”

    奚玉棠面色平静,“若是常和女子打交道,卫千户断不会轻易说出这等有损女儿家声誉之话。”

    “……”

    这话说得九转十八弯,饶是卫寒也反应了许久,才声调怪异地问道,“你是说,我误会你和孟十九有染?”

    “……这话说的,卫千户果真不常和女子打交道。”奚玉棠摇头。

    卫寒:“……”

    孟十九是个女的!女的!!

    卫副阁主内心一阵怒吼。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被拐着弯嘲笑了,卫寒脸更黑了。奚玉棠见状,也不再逗他,“听闻宋大人之死是听雨阁的手笔,卫千户这样问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可惜了,小女子不认得那位孟……孟先生。至于理由,想来卫千户对江湖门派之间的争斗无甚兴趣,再说,小女子真说了,卫千户会信?”

    居然明摆着告诉自己她要说谎?!

    卫寒一口气憋在胸腔没提上来,望向奚玉棠的目光彻底阴沉下来。

    “所以卫千户换个条件吧。”奚玉棠轻描淡写地决定了话题走向。

    定定望着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子,卫寒好一会才长长出了口浊气,心道数遍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这才冷道,“那圣女不妨说说相思散之毒你是如何解的。”

    她既然能说出‘有损女儿家声誉’这等话,必然是没有按传统的方式解毒,既如此,他当然要问上一问,要知道就连他自己也是……

    想到当日死在房内的那个丫鬟,他心里便没来由地一阵怒气升腾。

    “解毒啊……”奚玉棠拉长了音,“难道卫千户没察觉出小女子如今功力尽失么?”

    话音落,卫寒又是一怔,从进门后头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了眼前人,不看不知,仔细一观才发现,她虽气定神闲,但气息不若习武之人那般绵长有力,不禁心下微讶,想也不想地伸手扣住了她手腕,速度之快,犹如闪电。

    奚玉棠蹙了蹙眉,试着挣脱,对方一反常态地大力扣住不动,片刻才放手,惊讶道,“你居然为了散毒,丧失了全身功力?”

    冷冷收回手,她面无表情,没有开口。

    想到那日她为了不中他人圈套,宁愿自残也不愿和自己待在一个屋子里,如今又为了散毒不惜让多年功力尽失,卫寒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升起了冲天的怒气和不忿,以及不愿承认,却几乎要冲出胸腔的嫉妒。

    他再次出手,闪电般地一把拉住了眼前白衣女子纤细苍白得连血管都清晰可见的手腕,脆弱的触感,几乎让他觉得,自己动动手指都能掰断她。

    “奚玉棠就那么值得你守身如玉?”他陡然开口,声音有着自己都没发觉的隐怒。

    ……奚玉棠怔愣了一下,懵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妈的昨天睡过头了,一觉醒来早上了……

    ☆、第64章 长街之战

    什么叫“奚玉棠就那么值得你守身如玉”……

    直到出了望湘楼,奚小教主脑子里都还在回想着这句话,越想越觉得好笑。想想方才自己在听到这句话后,直接噗嗤一声笑出来,对面卫寒的脸黑得像个锅底,整个人就乐得停不下来。

    堂堂锦衣司一把手,听雨阁万人敬仰的副阁主,居然也能说出这么不经大脑的话来,该说他难得这么呆萌么?

    果然,只要不是用孟十九的身份对着卫寒,他总能时时带给她惊喜。

    卫寒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暴走的冲动,见奚玉棠乐不可支,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干脆连饭也没吃就走了。而他走后,冷一才从外面进来,陪着自家主子吃了顿饭。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卫千户是被气走的,但却很绅士地结了账,奚小教主再次体会了一把在自家饭馆被请客的待遇。

    回去的路上,冷一见奚玉棠时不时就笑两声,心知定是那位卫千户的功劳,想问两句,话到嘴边还未出口,脸色便微微一变,传音入密道,“主子,有人跟着我们。”

    今日他们步行出门,未坐马车,奚玉棠不过想逛一逛京城,人还停留在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子前,听到冷一的话后,轻声问道,“几拨?”

    “只一拨,不到十个。”冷一迅速开口,“不是越少主和卫千户的人。”

    那就是潜在的敌人了……奚玉棠默默想道。

    “解决他们。”她头也不抬地拈起一个银钗打量。

    “是。”

    冷一说完,人便悄无声息混进了人群之中。奚玉棠则放下银钗,淡定自如地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这条街的尽头,突然一转,拐进了一个偏僻的小胡同中。

    很快,胡同前后出现了三四个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玄天圣女?”对方来者不善,且寡言少语,见奚玉棠没有开口,手一挥,二话不说便动起手来。

    虽说如今她功力尽失,但也仅限于内功,外家功夫还是拿得出手的。眼见人扑上来,奚玉棠手中出现一把锋利至极的匕首,速度极快地和对方周旋起来。

    一炷香后,几人全军覆没,无一生还,而她则微有些气喘吁吁地靠墙缓了几息,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迅速朝着宅子方向走去。冷一不过去解决几个人,到现在还没赶到,恐怕是被人拖住,而她方才杀的几人身上没有任何身份标识,判断不出来者什么身份,只知道,对方不会善罢甘休。

    出了巷子,沿着热闹的大街继续往前走。越靠近宅子,周围人越少,奚玉棠眼观六路,知道如果对方再次动手,现在应该是最好时机。

    果不其然,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街心,一身黑衣蒙面,怀抱长剑,眼神阴鸷犀利,呼吸绵长缓慢,十足的内家高手。

    奚玉棠的眼睛眯了起来。

    “没想到玄天圣女竟然武功尽失……”黑衣人粗噶的声音刺耳地响起,嘶哑至极,难听得犹如砂纸磨墙,伴随着几声冷笑,无端让人全身发冷,“真是天助我也!”

    对方功力深厚,明明声音不高,却犹如耳边惊雷。奚玉棠绷紧全身,犹如拉满弓的弦,悄悄扣住一枚信号弹,冷声开口,“谁派你来的?”

    “凭你也配知道?”黑衣人呸了一声,“臭婊.子,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反派果然话很多。

    奚玉棠捏碎信号弹,往空中一炸,只听刺耳穿空声响起,红色烟火顿时在半空炸开!

    黑衣人眼神一沉,恨道,“想求援?那就看是你的人快,还是我的剑快!”

    话音未落,对方拔剑而起,大鸟展翅般直扑而来,带起罡风阵阵,刮得奚玉棠脸颊发疼。

    一个没有内功之人,对上一个内家高手,胜败从一开始便注定。奚玉棠没想过要打败、杀死对方,甚至连逃跑都自知无望,只想拖延时间等待救援。因此,在对方动手的刹那,她便脚踏凌云步,险之又险地避过了扑面而来的杀招。

    论保命,武林之中还真没有谁能比得过玄天教之人。上任教主奚之邈留下的凌云步被称为对战间闪避的神极步法,奚玉棠从小开始练习,如今已经熟悉得深入骨髓,哪怕如今没有内力,只是躲避保命还不成问题。

    能够并排行驶两辆马车的偌大宽街,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你追我跑,你杀我防,混战一团,一个招招死手,一个全力躲避,一时间竟形成了对峙之势,谁也没能占到好处。

    黑衣人的剑屡次三番被奚玉棠惊险躲开,对手简直滑溜得像条水里鱼,只避不出手,而他久拿不下,心中狂怒几欲破体而出,整个人一声怒吼,气势倏然上涨,长剑直劈而下,竟有开山劈石之威!

    奚玉棠被对方内力压得全身冷汗淋漓,仿佛从水中捞出一般,脚下有如千均重,眼看那一剑要生生落在自己头顶,却无论如何无法提气躲开——这就是高手之威!

    千钧一发之刻,她猛地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挪出半寸,锋利的长剑擦肩而过,直接削下她一片血肉!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奚玉棠迅速后退,转身便跑,可又哪能跑得过对方轻功,几乎是瞬息间,人便被追上,巨大的死亡阴影兜头而下,后背如芒,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地前扑一滚,只听地面砸破的轰隆声响起,方才落脚之地已被人砸成稀巴烂!

    连惊骇的时间都没有,她整个人迅速连滚,接二连三躲开对方紧追不放的剑,手中匕首瞅准时机猛地掷出,只听一声金属撞击声响起,没有真气灌注的匕首被对方直接劈成两半。

    而她抓住这一丝机会迅速起身,凌云步发挥到了极致,闪电一般朝着反方向逃窜出去。

    这是她多年来最狼狈的时刻,一身白衣沾满尘土,肩上的伤血流不止,染红了她半边身子,长发乱蓬如草,因满头汗水而一缕缕粘在额前。这是一场体力与内力之拼,可惜的是,如此高强度的躲避之下,她体力如开闸之水般迅速消逝,加上失血过多,动作不可避免地慢下来,眼前阵阵发黑,胸腔里仿佛燃烧着冲天大火,灼得她气管喉咙生疼不已,整个人如同全速跑了一场马拉松,已经要到支持不住的极致了。

    可不躲,就是死!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奚玉棠猛地一个侧身,眼前闪过一道凶如猛虎的剑锋,犀利的杀气割破了她的衣衫,带出道道血痕,脚下凌云步机械般地踩出,一剑,又一剑,硬生生凭着毅力躲过数招,终于,一个不察,被对方一脚正中腹部,整个人飞出数尺跌落在地,一口血喷了出来。

    她眼前一黑,又迅速清醒,撑着手臂试着起身,却发现身体腹腔塌缩,怕是断了几根肋骨。

    黑衣人提着剑一步一步走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奚玉棠心上,犹如死神降临。他眼神凌厉如狼,浑身杀气暴涨,剑尖一滴一滴鲜血滚落在地,似乎能听到阵阵回响。在他们头上,黑云压城,狂风四起,吹落了奚玉棠的面纱,也吹得对方衣角猎猎作响。

    一滴雨落在奚玉棠手背上,她无知无觉,脚下不断地蹬地迫使身体往后退,一手撑着身子,另一手则扣紧了一个白瓷小瓶,里面装着司离在今日出门前邀功似得送给她的□□,据说迎风而化,沾之即死。

    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放弃,哪怕同归于尽,她也要留下这个人的性命!

    随着眼前出现一双黑靴,黑衣人终于站在了她面前。居高临下望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女子,黑衣人冷笑一声,举剑开口,“为了让你死的明白,爷大方地告诉你爷的名字——爷叫裴无星!”

    下一秒,长剑倏然落下。

    与此同时,奚玉棠悄然叩开了掌心瓷瓶。

    “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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