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在热闹喜气的集市中暂别。
    赵清絃不舍地看着沐攸宁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可实际在今日初赛过后,他们依旧会回到刘宅,如同寻常百姓起早艰苦工作过后,在暮色四合时再次迎来相聚的时刻。
    他今日到东市是来寻人的,故与沐攸宁一起来到集市,倒算是顺路。
    恒阳教在各门派埋下多少暗线实在难查,他不想耗费太多法力,与澄流早出晚归寻找线索,仍只能窥得冰山一角,意识到这样下去恐难成事,连夜算了一卦,得知或会在东市找到转机,这才动身前去。
    赵清絃稍稍扯开披风上的帽子,寒风刺骨,早吹得他唇干舌燥。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原就已经惹人注目,现在喉咙被冷风刮得干涸,而他边咳喘边信步在集市,更是让人忽视不得,惹来行人纷纷回望。
    城东的街道纵横交错,也比以前宽广,赵清絃蹙眉不舒,胸口气闷未散,只能放慢步调穿梭在大街小巷,细细打量两侧行人。
    寒风不息,赵清絃咳喘未停,再顾不上寻人,果断躲进较少途人的横街,靠着墙咳得撕心裂肺。不远处一个糖水摊的姑娘对他几番打量,最后捧着碗小跑到他身边,脸上微红:“公、公子,这酒酿团子给你润喉,不、不收钱……”
    糖水摊的方向传来笑声,熟客哂笑调侃:“哎陈妹子,大叔我嗓子都哑了,怎不见你也给我碗甜酒润润嗓啊?”
    “是啊,你亲哥不是第一场比武吗?赶紧给我们一人一碗,喝完你才好收摊去看看他威风。”
    陈筝轻轻跺脚,佯怒道:“王叔别胡说八道!”
    赵清絃听他们打趣,若有所思地接过碗,在腰间摸出几个沐攸宁塞来的铜板放在桌上,向她笑道:“谢谢姑娘的好意。”
    “你——”陈筝看到他付钱的动作,抬头欲问原因,可只望了赵清絃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红晕已蔓延到耳尖,声量陡然收小:“不、不够还能添。”
    赵清絃未有多想,屏息几许,仰着头就喝掉,看起来颇有几分豪爽,直叫桌上两人啧啧称奇:“这位公子看着温润,没想到也有些江湖人的不羁。”
    “前辈见笑了,赵某确也算是半个江湖人。”
    王粲望着他迎风欲倒的身子,权当他在说笑,一拍大腿,半开玩笑道:“这般说来,比武大会上能见到你吗?”
    赵清絃颌首,问:“前辈也参赛了?”
    “我没有,不过我女儿在首场出战,正等她好消息呢。公子看起来弱不禁风……能抗几招啊?”
    赵清絃笑而不言,缓步走到王粲那桌放下碗,轻声试探:“今、明两日不易动刀,前辈若有独门招数,不妨静待最后一刻。”
    王粲挑眉看向赵清絃,他今日并未佩刀,谈话中也未有提及,这小子是如何看出来的?
    “前辈不是玉城门的人吧?”
    王粲哼哼两声,道:“天下刀法千万,又不止有他一家,相传此前流传的一套腾云刀法也不比他差!”
    赵清絃又咳了几声,不曾漏看他的一丝反应,语气极其认真地道:“曾听闻玉城门的刀法只有蛮劲,直至左盟主上任后钻研出新刀法,武者挥刀如流水,身姿犹飞鹰,腾跃半空——”
    “若舞者踏在云雾间。”
    王粲饶有兴致地接话,再问:“公子这是何意?”
    “招式能轻易转换,习惯却不然。”赵清絃直视王粲,点了点他虚扶后腰的手,几乎确认心中猜想,笑意渐浓:“前辈既是有备而来,就别轻易露馅。”
    王粲缓缓将手放回桌面,姿势松散,全身上下的肌肉却是绷得紧,他警剔地看着赵清絃,片刻见他掏出一块刻有“左”字的玉佩,脑子嗡鸣一声,更是防备,故作轻松地问:“喔?玉城门的人来招揽门生吗?”
    多年未见的腾云刀法后人忽而出现,远赴此地指责玉城门夺人秘籍。偏逢这年,惯来娇纵的左怀天下山历练屡遭不测,左盟主非但不加派人手保护,甚至还放任他再度惹事,处处闯祸。
    既左怀天真如流言那般受宠,左盟主绝不可能让他置身危险。
    赵清絃一手撑在桌边,另一手提着玉佩在他眼前轻晃,饶有兴致地试探:“前辈可曾听闻左怀天被恒阳教捉走的事?”
    “……未曾。”
    赵清絃轻笑:“太可惜了。”
    对于他的隐瞒,赵清絃并不意外,倒不如说他坦坦荡荡地承认才更让人生疑。
    这事果真就如他所想,沐殖庭建立恒阳教不过是为了有足够的人手四处打探消息,藉此寻得玉城门往日得罪的人挑衅几番,及后伺机而动。
    恒阳教与国师的关系不过表面和平,尤在恒阳教倒台后,沐殖庭更是急切地想比国师早一步在武林大会夺得先机,在背后煽动众人动手。
    “前辈,想看玉城门倒台的绝不止一人。”
    要报复玉城门,抓走左怀天显然是多此一举,然沐殖庭却是宁愿身份被揭都要与他们一搏,试图把人灭口,可见在禁锢左怀天这事上,另有他们想隐瞒的事。
    比方说,玉城门现今的刀法来源并非正途,或偷或抢;比方说,此前从未出现过的腾云刀法传人曾与左怀天见面,致使身份泄露。
    “别寄望左怀天能帮你带话,兴许他还不知道自己被捉的真正原因,以为能活到现在是你们忌惮左盟主呢。”
    王粲狐疑看他,可赵清絃笑意淡淡,未有表现出什么不妥,继续道:“比起儿子,自然是武林第一的名号更吸引。左盟主不过是想借左怀天引你们提前现身,这样就能说成是王家心生妒意才污蔑他们。”
    “若是左盟主先做出些不齿之事,前辈再出面提起王家的腾云刀法被盗,不是更能让人信服吗?”
    王粲自不是单凭表面的线索就来拆穿玉城门的谎言,在查出是恒阳教从中牵线时,早已应其所邀到地牢逼问过左怀天。
    那小子为求活命,甚至连左盟主在什么时辰上茅房也供了出来,王粲得知当年父亲是怎么被偷走刀法,又是怀着什么心情自刎,当下震怒不已,一口应下恒阳教的条件,扬言会在武林大会上拆穿左盟主的假面具,以助恒阳教一臂之力。
    王粲有些捉摸不定,可赵清絃言简意赅,又句句在理,不似恒阳教教主般以话术引导自己,一时之间也难有定夺。
    他与身边的男子对望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了头。赵清絃所言不假,他俩手上有证据,来到此地,也仅仅是想赌来一个正名的机会,并无信心击破玉城门多年来建立的威望。
    恒阳教将他们推到首位去当那破坏武林大会,成为受万人唾弃的一方,他俩不为名动天下,不怕被辱骂,更不在意什么名声,反正最终都是归隐深山,自是愿去开这个头。
    他隐居多年,早就摸不清这江湖上的各种恩怨情仇,此番下山不过是为争一口气,若遵循赵清絃的提案,将这事暂缓倒也没坏处,都是当棋子,当谁的又有何关系呢?
    王粲对赵清絃的行事大惑不解,不禁再度打量起眼前这位弱公子。他言辞直白,坦诚表示会在武林大会上闹出点动静,莫非,他也与玉城门有着极大的仇恨?
    于是他试探问:“你是何人?”
    赵清絃眉眼弯弯,笑得坦荡:“是特意来求前辈相助,只为看天下大乱的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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