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大队的速度,半个小时后顾谨就拿到血型化验单了。
    不过达队长又带来了一个全新的消息。
    他说:“顾教授,刚才我去慈心卫生院取血型化验单的时候,有个叫马明霞的女同志在等,她跟我说,沈四宝的女儿并非亲生,而是她生的,之后她因无力抚养,赠予了沈四宝夫妻,所以,孩子的血型和沈四宝夫妻不一样。”
    顾谨眉头一皱:“那你有没有拿到马明霞的血型?”
    “有,马明霞是b型血,但她丈夫已经死了,查不到血型。”达队长说。
    马明霞,马书记的女儿,曾经也是林珺的同事,她丈夫也死于1990年。
    当年顾谨还住在慈心厂,但在他印象中,丈夫死后马明霞就把孩子引产了。
    怎么突然之间她会说半夏那个女孩是自己生的?
    而且他才给沈四宝打完电话不久,她就赶到区医院了?
    也太迅速了点吧。
    当然,既然已经报案了,该查的事就肯定要继续查。
    “达队,这算另一个案子,报案人你填成我儿子,顾法典,咱们去趟省医妇产科,查一下沈四宝女儿生产时的情况。”顾谨说。
    “您那么忙,抽空睡个午觉吧,医院我自己去吧。”达队说。
    顾谨是个凡事看证据,不会带入主观情绪的人,所以他只会去查事实的真相。
    不会考虑的太深。
    可他看到沙发上有一撮黑乎乎的,细软的头发,上面还扎着个绿色的小皮筋,蓦的想起刚才那个瘦巴巴的小女孩,心中又是一疼:她可真瘦!
    曾经,他无比的爱过一个小婴儿,俩口子为了照顾那个孩子,有一年几乎没有合过眼,对儿子更是疏于照顾,在她死后,俩人决裂,两个家庭也随之决裂。
    法典更是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打击。
    如果半夏真是他的孩子,那将是比工作上的任何成果都让他激动的意外之喜。
    可要不是呢。
    法典私带别人家的孩子出门,这属于诱拐,是要被关少管所的。
    更何况他现在那么欣喜若狂的,要结果不尽如人意,得受多大的打击?
    “不,咱们一起去。”他说。
    虽然希望渺茫,而且法典很可能只是因为害死了妹妹而自责,并狂热的,把另一个女孩想象成了自己的妹妹。
    但人于孩子是,只要有一丝可能,一线希望,都会抛开一切,前去探寻。
    ……
    另一边,沈四宝家。
    在局子里被打成猪头的祁主任带着哭唧唧的祁凯,点头哈腰的走了。
    沈四宝瘫坐在沙发上,鼻青脸肿,也像个猪头,还奄奄一息。
    什么叫四面楚歌,什么叫一雷接着一雷的炸,就是现在的沈四宝。
    昨晚先是公安抓赌,再是黑8捅刀,沈四宝只差躺棺材板了。
    但他力挽狂滥,首先,一进局子就改口供,把高岗说成了举报人,他则替高岗戴上了手铐,主动认罚,进羁押室。
    赌博不算啥,大家最怕的是羁押室里,那些被关着的,社会人的打。
    所以沈四宝此举,旨在向高岗表明自己对他的忠心。
    高岗也够义气,看他如此敞亮,不但既往不咎,还当场砸了四千块,把他和祁主任捞了出来。而为了不被黑8供了来,他又花了三千块把黑8给保了出来。
    所以昨天,因为顾法典,沈四宝不但挨了打,还赔了钱。
    就在刚才,他发现半夏不见了,打个电话,好话好说准备把孩子哄回来吧。
    可秦秀个蠢货,连顾法典带着半夏去检查了血型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幸好沈四宝当初做事周密,留了后手,也赶忙喊了马明霞来灭火。
    可秦秀也太蠢了,蠢到沈四宝此时都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但不论怎么样,半夏必须马上要回来,那不但是他最疼最爱的女儿,他的心肝宝贝,还是他能一口吞下一个国有大厂的财富密码。
    秦秀一脸心疼,正准备给丈夫肿成猪头的脸上敷个鸡蛋,沈四宝一把挥开鸡蛋,说: “给我电话,我要给黑8打电话。”
    “黑8是我从局子里捞的,花了三千块呢,你还找他?”秦秀问。
    一皮鞋砸秦秀脑袋上,沈四宝骂:“蠢货,那钱是你赔的,你不掏谁掏?”
    这个蠢货,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蠢,搞了沈四宝个措手不及。
    女儿,银元,厂子,沈四宝一样都不想丢。
    但他也不能再冲动了,必须慢慢考虑,细细谋划。
    顾谨他不敢惹,也不敢动。
    还是在顾法典身上做文章吧,他得让顾谨不信任法典才行!
    ……
    中午顾谨没回来,顾法典就在冰箱里翻了点熟菜出来,热了跟妹妹吃。
    眼看天都快黑了,这时爸爸才打来电话,说自己赶晚饭之前会回家,听他口气很轻松,顾法典估计案子有进展,心里高兴,就准备给爸爸鼓捣点饭出来。
    半夏是小尾巴,跟在厨房里打下手。
    忽而门外有脚步声,顾法典一转身,把刚好跳起来的半夏撞到了墙上。
    女孩转身就往外跑:“肯定是爸爸回来了。”
    坏丫头,明明额头撞在墙上duang的一声,可一听爸爸回来,她连疼都忘了!
    第18章 病历
    顾谨进门,并不看围在自己眼前的半夏,却问儿子:“你在做饭?”
    顾法典活脱脱的小马仔,接包,接文件,接外套,还转身挂到了墙上。
    可说起吃的,他眼神躲闪:“就怕您不爱吃。”
    毕竟父子,虽好久未见,可亲昵摆在那儿,顾谨语气很温柔:“这话怎么说?”
    “萝卜丝儿炖煎鸡蛋的汤,下的是最有营养的鸡蛋挂面,还有小青菜呢,可小姑总说这是糊弄鬼弄的瞎糊弄,吃了没营养,还会弄坏了胃!”顾法典说。
    顾谨温声说:“爸爸已经很久没吃过瞎糊弄了,特别想吃。”
    男孩唇角勾起一丝笑,目光停在他爸带来的文件上,顿时眼里闪起了光:“爸爸,你报案了,还去过省医了,对吗?”
    “对,我还调来了几份病历,你看看。”顾谨说着,刚欲弯腰,迎上一张笑笑的脸庞,小女孩捧着拖鞋,而且递给他的,正是他想穿的左脚。
    “爸爸穿鞋。”女孩说。
    顾谨僵硬的点了点头,接过拖鞋,先对女孩说:“你去坐着,好不好?”
    看半夏乖乖坐到了沙发上,这才跟儿子讲起了大概情况:“你妈生孩子那段时间,马明霞和秦秀都在省医生过孩子,我把她们的病历都拿来了。”
    顾法典正好翻到一本病历,看抬头写的是马明霞,顿时一声尖叫:“爸,咋可能那么巧,12号秦秀生,18号马明霞生,我妈正好在中间?她们肯定是为了偷我妹捣的鬼?”这一看就不对劲!
    “法典,凡事要讲证据。”顾谨提醒说。
    先怒后笑,顾法典把病历拍到桌子上,高声说:“那只能证明不是秦秀一个人捣的鬼,马明霞跟她是姐妹,她们是一丘之路,爸,我们把沈四宝全家一起抓来,皮鞭蘸水,严刑铐打。”
    顾谨提醒他:“法典,是一丘之貉,he。”
    锅里咕嘟着萝卜丝儿炖煎蛋,汤已经炖奶白奶白的汤,再淋点酱油洒点盐巴,下碗面条浇上去,那味儿,绝鲜。
    顾谨进了厨房,刚伸手准备开水龙头洗手,一只小小的手拧开了水龙头,小女孩就在他身边,笑眯眯的。
    洗干净了手,他刚准备要抓面条,女孩已经揭开了锅盖儿。
    抱起女孩,把她带出厨房,放到了沙发上,顾谨说:“小朋友,小宝宝不可以进厨房,因为厨房里有明火,还有烫水,稍有不慎就会被烧伤的。”
    说完,回到厨房关上门,他对儿子说:“我儿子的想法非常棒,到时候你给皮鞭蘸水,爸爸来拷打沈四宝,然后咱们跟他一起蹲监狱,你觉得怎么样?”
    顾法典知道的,办案子要讲程序,要一步步来,如果非法提取证据,法庭不但不会采取,还会予以驳回,也知道爸爸这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他疑惑的是:“爸爸,你为什么要把关夏关在外面?”
    顾谨温声说:“法典,她是你妹妹,这只是个可能性,案子爸爸可以查,但你不能太主观,要不然,等查明真相,万一结果不如你所想,你会受很大的打击。”
    一开始顾法典担忧的是妹妹和爸爸相认后,他又会变成家庭的局外人。
    可他蓦然发现,曾经那么爱另一个妹妹的爸爸对半夏很冷漠。
    一把拉开门,小女孩本来是撇着脸的,眼眶里满满的泪,可她一秒就笑了。
    那种怯怯的,担忧的,祈求的,讨好的笑让顾法典格外难过。
    他都给气的不理智了。
    他吼说:“半夏就是我妹妹,你要相信我们才会呆在这儿,要是不相信,我们还回慈心厂,她的身世我自己来查。”
    扯起半夏,他这就要走了。
    半夏忙说:“哥哥,小孩子要听爸爸的话。”
    再看顾谨,又说:“爸爸,我们应该吃饭啦,人要不按时吃饭,就会生病哒。”
    她记得爸爸将来会得癌症,虽然不知道癌症是啥,但让他按时吃饭,准没错。
    妹妹不走,哥哥就生气了,气成了公鸭嗓:“他都不愿意承认你是他的女儿,你还操心他会生病?”
    半夏毕竟还小,似懂非懂,而且秦秀总爱念叨,说她是个白吃,再加上顾谨家看起来家徒四壁嘛,她以为顾谨不想要她,是怕她吃得太多,养不起才不要的。
    孩子心里很难过,而她跟着顾法典生活了两天,也看到了,秦秀和沈四宝一直在试图从哥哥手里抢走她。
    她明白的,哥哥也是孩子,他无法替自己做决定,因为只有大人才能和大人公平对话,所以他们只能依靠爸爸,让爸爸和沈四宝对话。
    女孩按着自己的理解说:“爸爸,我不爱吃肉,面条也吃得很少,我很容易养活的,你就认我当女儿,行吗?”
    爸爸太高,她扬起脖子都看不到他的脸,怕他不答应,又说:“您就留下我们吧。”女孩死死咬着唇,眼里闪烁着泪花,但她不眨眼,泪就不会流下来。
    高高的爸爸慢慢的屈膝,跪地,跪到了半夏面前,这样,女孩就能看到他的脸了,其实他并不凶,尤其眼神,格外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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