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羡鸯从布庄归来时,前厅几人还在用膳,纪忱已有醉意。
    她仔细瞧了眼,心头疑惑。以往从不见公子喝醉,且今日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等等,少夫人早便回侯府了,怎么不见她。
    回想今早罗氏说去祈福的事,羡鸯猛地明白过来,原来夫人与少夫人在算计公子。
    她思索一番,决定去未央院找画眉。
    未央院门口守着两家丁,可他们并不会拦羡鸯,一来羡鸯是老祖宗最宠爱的丫鬟,二来王约素没叫他们阻止羡鸯进未央院,只说不准画眉出门。
    这会儿,画眉刚洗漱完,正打算上榻歇息,纪忱不过来的日子,她总是睡得比较早。
    “画眉。”羡鸯进屋。
    “羡鸯姐姐?”见来人是羡鸯,画眉便停住了宽衣的手。“这么晚了,你来找我何事?”
    “我是路过。”羡鸯笑得温婉,装作不经意间问道:“你这未央院门口不是没家丁看守么,怎么今日有了?”
    “家丁?”画眉不解地看向缥碧。
    缥碧摇头,“奴婢不晓得,应该是夫人派来的吧?”
    “夫人?”画眉阖了阖眼皮,疑惑道:“她一向不喜我多用侍女和家丁,为何……”
    “画眉,我方才路过前厅时瞧见公子喝醉了。”羡鸯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开始引导画眉,“公子难得喝醉,怕不是今晚的酒水尤其烈。”
    “他喝醉了?”闻言,画眉猛地站了起来,脸色惨白一片,仿佛随时会倒下,“今晚是他去惊春院留宿的日子。夫人特地喊人看着我,还能是为什么。”
    羡鸯起身,安慰地拍着画眉,“少夫人是公子的正妻,这一天迟早会来,你看开些吧。”
    “可,可他答应过我……”说到最后,画眉直接哭出声,不住地掉泪。
    “娘子。”缥碧上前,递了条手帕给画眉。
    画眉不接,反而转身看向羡鸯,紧紧拉着她的手,祈求道:“羡鸯姐姐,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支开那两人,是不是?”
    羡鸯为难道:“这是夫人的决定……”
    “羡鸯姐姐,我求你,求你了,帮帮我。”一想到纪忱与霍酒词今晚要圆房,画眉哭得更为厉害,甚至开始下跪求羡鸯。
    “画眉,你这是做什么。”羡鸯伸手拉画眉,急道:“起来啊。”
    画眉使劲摇头,顶着一张梨花带雨的脸道:“羡鸯姐姐……”
    羡鸯叹息一声,妥协道:“好吧。我帮你,但你也得听我的。我有个注意,等我支开守门的家丁,你别去惊春院,直接出府。”
    “出府?”画眉愣住。
    “对。”羡鸯肯定道,“眼下你去惊春院也只会被拦,还会惹夫人生气,夫人对你本就颇有微词,你不该惹她。所以我建议你出府,你走了,是公子去追你,事jsg情便会轻得多。还有……”她靠近画眉,在她耳边说出一句话。
    “这,成么?”缥碧听得云里雾里,画眉却一口答应下来,“嗯。”
    羡鸯看着画眉,眸光闪烁。她从来都不觉得,画眉会是威胁。
    “画眉!”纪忱回到未央院不见画眉的身影,吓坏了,急急去追,没想这一追便是数月。
    *
    三月初,菩提花开。
    裴知逸终于等到了十八岁的生辰,这个他能下山的日子。
    一想到自己今日便可下山,他昨晚兴奋地不能自己,几乎没睡。
    天还是蒙蒙亮的时候,裴知逸火速起身穿好衣裳,一开门,师祖和掌门师兄,还有其他几十个师兄全站在院子里。
    “逸儿。”徐简阿喊了他一声,苍老的面上又是欣慰又是不舍,缓缓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徒孙没什么要带走的。”裴知逸敛起喜色,跪地郑重道:“多谢师祖多次相救,徒孙无以为报,恳请师祖与徒孙一道回宫。”
    “快起来,师祖哪里当得起你这一跪。”见此,徐简阿登时过来扶人,他年事已高,行动却极为灵活,瞬间便扶住了裴知逸的手,“救你是师祖的本分,至于你的心意,师祖心领了。师祖自小长在这里,更愿意留在这里终老。”
    “师祖……”裴知逸不动,恳求道。
    “你只管下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徐简阿慈爱地抚着裴知逸的发丝,叹息道:“可千万别同你师父那般错过了,等你寻着她,成了亲,记得带来给我们瞧瞧。”
    “小师弟,千万记得将医仙师娘的小徒弟带来给我们瞧瞧。”
    “千万别忘!”
    “忘了是王八!”
    ……
    众人起哄,你一句,我一句,气氛热闹,丝毫不具离别的气息。
    “好。”裴知逸朗声答应。
    “起来吧,胡总管已在山下等着了。”日头一升,徐简阿便开始催促,他年纪大,最不喜离别的场面,上次徐相濡走得悄无声息,他倒是觉得甚好,省得送别时舍不得。“你再看看,还有没有东西落下。”
    裴知逸看了眼腰间的蛊铃,“不带了,往后徒孙会常回来的。”说罢,他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师祖,徒孙走了。”
    他站起身,热眼看向同是红眼的师兄们,“诸位师兄,我走了。”
    最后,他看了眼院子里的菩提树。他们在菩提树下相遇,但愿也能在菩提树下相守。
    徐简阿不喜送别便留在道观里,其余几十人送裴知逸下山。
    毕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真要离开,心头自然是不舍的。裴知逸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一步步走下千层台阶。
    此时,大总管胡霁正领着一百神策龙骑等在龙台山脚,这一百神策龙骑直属裴雍,是精锐中的精锐,自裴知逸上山起便一直待在山脚守护。
    如今裴知逸下山,他们便跟着回宫复命。
    见裴知逸下来,众人即刻跪下身,齐声喊道:“恭迎殿下回宫。”习武之人声音洪亮,响彻山脚。
    裴知逸走上马车,胡霁举手喊人启程,此去帝都至少一月,容不得耽搁。
    “叮叮当”,裴知逸摇起了腰间的蛊铃。
    这蛊铃分雌雄,原是师父带雄师娘带雌,而师父离开那日将蛊铃送给了他,说是自己再也用不到了。
    他轻轻抚着蛊铃上头的纹路,心道,也不知另一只蛊铃是否在她身上。
    小医仙,你可千万别嫁人啊。
    第20章 想要休书
    那晚之后,纪忱与画眉不知去了何处,许久都没消息传来。
    纪忱是个工部侍郎,就这么放下官职去追人,气得纪从回差点吐血,如今人不在,他也只能向朝廷隐瞒,说是纪忱染上怪病,需告假一段时日。
    纪忱画眉不归,侯府里最自在的要属霍酒词,她一想起那晚便觉心情复杂,不是气,也不是怨。
    更像是看开了。
    盲目听从王约素不一定是对的。而纪忱,她已经不指望自己跟他做正常夫妻了。
    倘若可以,她希望纪忱能给自己一纸休书,而她拿到休书会即刻回严州,从此再也不踏入帝都城。
    可她又担心爹爹。
    纵然她没做错什么,但以爹爹的固执脾气,一定押着她回侯府道歉。
    *
    近来,桃夭布庄生意红火,进账的银子一日比一日多。王约素看着钱庄里的存钱数眉开眼笑,一高兴便提了每人的月钱。
    回府的路上,王约素思量着,纪忱去追画眉,几十日不见人影,回来非要他们俩好看。她自认对不住霍酒词,于是决定让霍酒词管家。
    今日,霍酒词没去布庄,在惊春院休息。
    “刘嬷嬷?”夕鹭捧着面盆出门,正好撞上前来送账簿的刘嬷嬷。这两月,霍酒词日日晚睡,夕鹭心疼地不行,哪儿会让刘嬷嬷烦她。“我们家小姐昨日忙到深夜才睡,今日得休息,嬷嬷改日来吧。”
    刘嬷嬷是个老人,一眼看出夕鹭的心思,但她也明白,夕鹭是心疼霍酒词。“那老身在这儿等着。”
    “……”夕鹭气得鼓起脸。
    “夕鹭,谁来了?”霍酒词出门,对上刘嬷嬷有些意外,“刘嬷嬷。”目光一转,她看到了她手中的账本,心下了然。“有事进来说吧。”
    “好。”刘嬷嬷点头,在夕鹭狠厉的眼神下进了屋。
    进屋后,刘嬷嬷也不拐弯抹角,放下账簿道:“夫人打算让少夫人来管侯府。”
    “哼。”夕鹭重重哼了一声,她就知道。
    霍酒词面上倒没什么大表情,她拿起账簿细细翻阅,心道,王约素管家倒是与众不同,不论钱庄里的银子如何,侯府里总会取一万两日常开销,备一万两以防不时之需。
    平日里的各种支出都差不多,这头多了压那头,绝不会有某日超出其他日太多。
    “刘嬷嬷,账本我先看着,有不懂的地方再问你。”霍酒词抬起酸涩的眼皮,微笑道:“眼下无事,你回去伺候母亲吧。”
    “是。”
    刘嬷嬷应声离去,暗自赞叹,少夫人真是个好姑娘。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纪忱喜欢画眉那样的,是因为画眉不聪明么?
    至此之后,霍酒词除了打理布庄之外还得管家。
    但她上手也快,仅仅半个月时间,她便将侯爷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该省便省,该花钱就花,该往来的往来,礼物送得恰到好处,对待府中下人赏罚分明。
    除了罗氏,侯府上下对霍酒词没有不夸的。
    *
    卫家码头,卫家客栈。
    窗户大开,卫焚朝侧躺在床榻上,冷冷地望着平静的江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眉眼瞬间变得凶狠起来,杀气四溢。
    忽地,房门被人打开,外头走进个身穿华服的老人,他面容消瘦,五官瞧着有缕死气萦绕,头发苍白,显然是有些年纪了,然而那双眼睛却如雪一般的亮,仿佛一眼便能看透人心。
    “义父想见我,差人说一声便是,何必亲自找过来。”卫焚朝依旧望着江面,话却是对来人说的。
    卫江昶行至窗前,静静望着那片江面,开口的声音沙哑无比,“见着她了?”
    “是啊,见着了。”卫焚朝收回目光,侧眸看向卫江昶,邪气道:“是个大美人呢。”
    卫江昶不悦,负手在后,直截了当道:“你何时动手?”
    被这一问问住,卫焚朝狠狠地拨弄着手腕上的伤疤,没回话。
    这时,江面驶过一艘大船,带了层层的江浪,一下一下,剧烈地拍打着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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