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嬷嬷叹口气道:“那两户人家倒在,只是姑娘若想指望他们帮忙逃出去,怕是不成的,这宅子里如今除了我们几个姑娘身边的人,更多的是那临川王爷派来的人。”

    采薇看着室内一应新置的陈设,说道:“我这处陪嫁想来至少荒了有几十年,便是有人在这里看着,也断不会被人收拾得这般完好,立时就能住下十几个人来,该不会又是那临川王做下的好事吧?”

    杜嬷嬷默然点了点头,虽然秦斐没有明言,但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除了他,还有谁会在这宅子上下这一番功夫。只是他竟然能先想到把这宅子内里修缮一新,该不会是早就有这打算把她们主仆接过来住吧?

    采薇心里也正这样想,不由心头更是沉重,难道说这魔王竟是从一开始就盘算好了的?竟布置得如此严丝合缝,连囚禁自己的地方都一早布置好了?

    只是这是自己的嫁妆,自已的私产,竟被一个外人先是修葺米分刷一新,跟着又鸠占鹊巢,用来做了囚禁自己的宅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王法何在?

    但她跟着就想到,跟这些王孙贵胄去谈王法,呵呵,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杜嬷嬷见自家姑娘神色愤愤的不知在想什么,忙唤道:“姑娘,姑娘又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可在那府里受了什么欺负不曾?”

    ☆、第一百二十九回

    采薇便将她在老太君的煦晖堂里遇到的种种,简单跟众人说了一遍。

    众人边听一边骂道:“这府里真是个个都不是好人!”

    “就是,那五姑娘一向是个坏心的倒罢了,怎么二姑太太和咱们住在一个院子里竟也打起姑娘的主意来?”

    “想不到竟连老太太也……,先前她就只顾疼儿子,不大理会女儿,到老了还是心里头只惦记孙子,对自已的亲外孙女儿竟也能做得出这样的坏事儿来?”

    “这些人也太大胆了,咱们姑娘都被封为颖川王妃了,她们还敢一个个的用这种下作法子来害人?也不怕万一这事闹出来,她们担待得起吗?”

    采薇冷笑道:“怎么担待不起,只怕宫里头那一位正盼着我出些不体面的事,好让颖川王府不能如愿娶了我过门呢?不然为什么只是太后传了一道口谕,连一道圣上的明旨都没有,这样便是有什么变动,宫里倒也有一番说辞。”

    杜嬷嬷道:“今日这事,定是少不了宫里头那两个嬷嬷在其中煽风点火,只是想不到竟有三拨人都瞄上了姑娘,且一个个都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都想当黄雀,不想最后都成了那捕蝉的螳螂,全被临川王这只黄雀给……”

    杜嬷嬷没好再说下去,转口问道:“只是姑娘,临川王如此大费周章,他到底有何企图,姑娘可否知道?”

    她始终觉得奇怪,虽说论起来,自家姑娘也算是他未来的嫂子,但以这位殿下的性子,哪是会理会关心这些事情的。怎的这回对自家姑娘的事这般上心?虽说姑娘是给他气得不轻,且他做的这些事儿也太让人无语,但毕竟若不是他在安远伯府里最后跑出来截胡,自家姑娘只怕早掉进那些人的诡计里头了。

    只是吧,他后来再做出的那些事儿,也是一样把自家姑娘的名声给毁了,公然对姑娘动手动脚,这让姑娘还怎么再去做颖川王妃啊?这位郡王殿下对自家姑娘到底是心存善意呢还是另有所图?

    采薇略一迟疑,答道:“这他到是亲口说了,其实,也不单是告诉给我知道,他在太夫人的屋子里时,当着一屋子的人就说他要娶我为妻,让我做他的王妃。”

    “哎哟!这可怎么使得!”

    郭嬷嬷第一个就喊叫出来,“这论起来,您可是他未过门的嫂子啊,这哪儿有小叔子抢先把自个嫂子给娶回来当媳妇的?这就是在乡下,寻常百姓家都不会做这么个事,更何况这还是皇家,且他不是也定下来王妃人选了吗?咱们姑娘到底哪儿招惹他了,被他这么祸害?”

    在郭嬷嬷心里,觉得这位王爷根本就是满嘴胡说八道,说话等于放屁,纯属乱说乱闹一气,完全不顾自家姑娘被他给祸害成了个什么样儿。

    甘橘、芭蕉这几个丫鬟也是如郭嬷嬷一般想法,都在那里痛骂起临川王来。

    倒是杜嬷嬷迟疑片刻,说道:“只怕,正因为咱们姑娘是他未过门的嫂子,这位殿下才生起了抢亲的心思也说不定。”

    见众人都是一副极为不解的模样望着她,杜嬷嬷苦笑一下,说道:“姑娘可还记得三年前咱们刚到安远府住着,有一回我跟你说起颖川王和临川王二位殿下的往事,我曾说过一句话吗?”

    采薇点点头:“自然是记得的,我记得嬷嬷当时说……”

    她记心极好,人又聪慧,立时就想到了杜嬷嬷当时说得那许多话里的其中一句。

    “他小时候就不喜读书,性情很有些古怪,顽劣异常,且妒心极强,凡是他哥哥颖川王有的,他就一定也要有,总是喜欢抢他哥哥的东西。”

    总喜欢抢他哥哥的东西……

    采薇看向杜嬷嬷,在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若这霸王搞出这许多事来只为这个动机的话……

    采薇从头到尾将她自见到秦斐之后的事细细回想了一遍。

    初在安远伯府相见时,自已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丑丫头”,对自己极尽奚落嘲笑之能事,半点也没看到眼睛里去。

    第二次在李侍郎府里碰见时,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却还是无礼之极,要不是颖川王出现替自己解了围……

    采薇细细回想那一天的情形,只怕正是因为当日颖川王替自已解了围,后来又给他发现自己竟是颖川王府的贵客,他便留意上了自已。

    第三次碰见他时,只因自己先是斥责他非礼偷听,跟着又说了一句相信颖川王殿下才不会如他一般去偷听壁角,结果他不但故意不把自己的嫁妆单子还给自己,等颖川王亲自去要时,还一把丢到火里头给烧掉了。

    到了最后选定两位郡王妃的那一天,原本颖川王正在凝视自己,也是他忽然窜出来,横挡在中间……

    采薇真是越想越觉得只怕在那霸王心里头,他还真就是因为和他哥哥杠上了,这才要把她抢过来。

    再一想自已这处已然内里修葺一新的私宅,要整修这么一处宅子,总得提前好几个月就开始修葺吧,难道他从选定郡王妃之后就起了这个坏心思?

    不然他怎会那么恰到好处的出现在煦晖堂,可见这几个月来他是一直都有关注自己周边的动静的,却不出声给自己提个醒,而是将一切都算计妥当,今天故意陪着孙右相到安远伯府来,等着在关键时刻来个黄雀在后,借着救自己的名头实则把自己给抢到这里关起来。

    若当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位临川王可真是不可理喻!只因为她和他哥哥定了亲,他就要来把她抢走,让她嫁不成他哥哥,而至于他所谓的要娶自己,那就更是天知道能不能做准的事了。

    不独她这样想,郭嬷嬷也忧心忡忡地道:“若是这霸王真能将姑娘娶做王妃倒也罢了,虽说这人真不是什么良配,可……”可自家姑娘的身子都已经让这恶人给碰到了,不嫁给他,又该怎么办呢?难道再回去安远伯府让那一众黑了心的笑面虎亲戚继续欺负自家姑娘,把姑娘的嫁妆银子全都吞了去不成?

    杜嬷嬷接口道:“可就怕便是这位殿下当真有心要娶姑娘为妻,这事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第一百三十回

    小叔子忽然说要娶原本定给自己哥哥的姑娘为妻,这事儿能那么容易办成吗?

    秦斐自然这知道这件事儿恐怕不那么好办,先不论什么狗屁礼法规矩,单是宫里那老妖婆的心思,固然不愿秦旻娶了周采薇,可也不见得就会答应把人让他给娶了。

    是以他把周采薇她们一行安顿好后,摸了摸下巴,直接纵马先跑到了左相府里头,跟着又去了右相府。这么难搞的一件事,不拉几个外援,那就只有私奔一条路了,而自从当年那件事之后,他对“私奔”这两个字是深恶痛绝。

    已经定好的颖川王妃在过生日当天被她小叔子给抢走,这等大事虽然安远伯府有心遮掩,但该知道的人还是早早知道了这个消息。

    就在左相崔成钢刚从临川王这位当事人嘴里亲耳听到这则事情时,慈庆宫里的孙太后也正在听荣、马两个嬷嬷跟她详细述说这半日在安远伯府发生的那一桩桩事情。

    孙太后对安远伯府众人对周采薇打什么主意毫不在意,对于秦斐把人家府里的四少爷给打个半死更是漠不关心,她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那姓周的丫头到底坏了名节,再也做不成颖川王妃了,她可以让她儿子顺理成章的下一道圣旨,将本是次妃的曹雨莲册为颖川王的正妃。

    荣嬷嬷见孙太后只顾笑得欢畅得意,忍不住道:“太后娘娘,虽说这一回娘娘交待的事儿,老奴们也算不辱使命,替娘娘办到了,可这,这临川王殿说是既然他毁了周小姐的名声,就要对她负责,要娶她为王妃,您看,这——”

    孙太后不意为意的摆了摆手,“那个孽障一向胡闹惯了,他说得话哪能当真?再说了,便是他真想当真,他定下的王妃可是崔相的爱女,还能由得他说不要就不要,想换人就换人?”

    然而让孙太后多少有些惊讶的是,不等她派的人去把秦斐带到她面前,人家已经大遥大摆的跑到她宫里吵吵着说要换个姑娘来给他当王妃。

    孙太后故意瞪他一眼,怒喝道:“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半点规矩都不懂,没见你嫡母和兄长正在这里坐着吗,怎么不先向他们见礼问安?”

    原来孙太后一听到荣嬷嬷她们带回来的消息,就命人去把颖川王和太妃给一道请了来,商量这事儿可怎么了结才好,她刚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就给秦斐大呼小叫地闹进来了。

    秦斐意思意思地对着他嫡母作了个揖,对他唯一的兄长,只是点了点头,看都没看他一眼,仍是对孙太后道:“姨婆,我看上周家那小姐了,我要娶她做我的王妃。”

    孙太后见他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把这抢亲的话给说了出来,不由看一眼颖川太妃,见她神色黯然,面露痛苦之色。再朝秦旻看去,不意他竟仍是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已的样子。

    先前孙太后说起周采薇被秦斐抱在怀里带走时,他就是这么一副神情,无忧无怒的,如今听弟弟叫嚣着要夺了自己的未婚妻,他怎么还是这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难不成,他对那周家丫头也不怎么上心?

    孙太后在心里嘀咕着,嘴上却故意问道:“哪个周家的小姐?”

    秦斐撇撇嘴道:“姨婆又何必明知故问呢?不就是那安远伯府表小姐周采薇呗,人我都已经抢过来了,姨婆就答应我吧?”

    孙太后怒道:“你又在胡说什么,给你们俩兄弟选妃那天,你也是在场的,难道你不知道这位周小姐那是被你哥哥亲自选中的颖川王妃?你怎能抢你哥哥的王妃呢?”

    秦斐懒洋洋道:“知道又如何?我可不管她是不是被选给了哥哥,我只晓得,早在四年前,她就已经被她父亲做主定给了我为妻,是哥哥抢了我的王妃才对!”

    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让其余三人神色都有些震动,就连一直面不改色、云淡风轻的颖川王眼皮也抬了抬,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弟弟。

    孙太后沉下脸来,“这就更是胡说了,那周家小姐明明是和你哥哥定下的亲事,怎么又扯到你身上了?”

    说的这兄弟俩都和周采薇定下过亲事,这不是乱弹琴吗?

    秦斐长眉一挑,“我可没胡说,三哥才是胡说,他先前根本就没和周小姐定过亲,不过是拿他母亲这位表侄女出来当挡箭牌罢了!”

    孙太后一听顿时有些狐疑地看向颖川太妃,自已这儿媳认了周采薇做表侄女这事,她自然是知道的。和孙家的姑娘比起来,这母子俩自然宁愿去要那周家的丫头。

    想到这里,孙太后心里已有七八分相信了秦斐的话,哪知颖川太妃却冷然道:“临川王说旻儿并不曾和周家姑娘定亲,那我倒要问上一句,若她父亲不曾将她托付于我,如何我手中会有她的嫁妆单子,而她手上又有我颖川王府的定亲信物?”

    “你口口声声说你四年前就与她定下了亲事,那你又有何证据?”

    秦斐也冷笑一声,从怀中取了一样物事,展开来特意走到他嫡母跟前晃了两下,“母亲大人可瞧清楚了,这嫁妆单子本王也有一份,至于定亲信物嘛!那周姑娘颈中戴着一个玉凤,本王不但知道那是她父亲送给她的五岁生辰礼物,还知道那玉凤是她父亲亲手给她雕的。”

    “更知道那玉凤里有一个机关,可以打开在里头藏一些小东西,本王给她的信物,一枚相思红豆就藏在那里面。自然有了这两样东西,也并不能就一定证明本王同她是定下过婚约的,但好在,本王这里还另有一样物事,能板上钉钉证明周小姐乃是我的未婚妻子。”

    秦斐说着,从怀里又取出一样物事来,“哪!这可是当年我求娶周小姐,岳父大人把女儿许配给我时,我二人所写下的通婚帖子。这上头既有本王的求婚之言也有岳父大人的答复之语,太后和母亲大人若是不信,看看就知道了。”

    颖川太妃听秦斐说出采薇身上那枚玉凤的来历时就已吃了一惊,尤其是那玉凤中的机关,更是连她都不知道,待再见了秦斐拿出来的那纸婚书帖子来,见上面写得是:“丙申年十月初三,弟子秦斐顿首再拜,师尊之女令淑有闻,四德兼备,愿结高援,敢以礼请,敬听嘉命。秦斐白。”

    再看那“答婚书”上也是一行小楷写道:“丙申年十月初五,周某白:某女年未及笄,即蒙见问,待其及笄,愿顾存姻好。”

    这婚书帖子上的日期正是四年以前,且墨迹陈旧,纸页也有些泛黄,可见确是几年之前的旧物。

    颖川太妃早年曾见过采薇之父周贽的亲笔字迹,此时见秦斐拿出来的这纸婚书帖子上那几行字迹分明就是周贽的亲笔字迹,心中更是惊讶万分。

    若是周贽当真把采薇许给过他,他在将采薇托付给自己时,是万不会不告诉自已一声的,何以他一字不曾提起?况且斐儿竟自称是“弟子”,周表哥又如何会收了他做弟子?

    但若说这字迹是为人所仿冒的话,那这字迹几可称得上是以假乱真了。

    颖川太妃虽然见过周贽的字迹,但自是不便说出来的,便道:“你便是拿出这纸婚书,可我们这里无一人识得其父的字迹,怎知这答婚书却是出自周小姐父亲的亲笔呢?”

    “朕倒是曾见过周卿的笔迹,不妨拿过来给朕瞧上一瞧。”

    ☆、第一百三十一回

    众人听到这个声音,忙转眼一看,见麟德帝正从门口进来,身后还跟着崔左相和孙右相这二位相国。众人急忙给当今天子跪下行礼请安。

    只有孙太后仍端坐在椅子上,见儿子竟也跑了来,不觉眉头一皱,问道:“圣上怎么也来了?”

    麟德帝脸色阴沉,语含讽刺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朕自然急着来跟母亲禀报一声,不过看来,母亲您都已经知道了。”

    孙太后被自己儿子不软不硬的顶了一句,又见自已侄子孙承庆跟自己使眼色,便知道是崔成纲这老狐狸跑去麟德帝跟前做的耳报神,气得给了崔左相一记白眼。

    麟德帝也不看他母亲的脸色,径直走上前,拿过秦斐手中那一纸婚书帖子,仔细看了看道:“不错,这正是周卿的笔迹,他这一手小楷写得极好,俊逸秀美又力透纸背,并不是常能见到的,是以朕一看便知。”

    “左相,你昔年也是见过周卿的折子的,你也来认认吧?”

    崔左相答应了一声,接过来看了片刻,也道:“如陛下所言,确是周公的亲笔字迹,可见这婚书帖子当是真的无疑了。”

    室内静默了一会子,孙太后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既然临川王和周家小姐的这纸婚书是真的,先前颖川太妃却上书说颖川王和周家小姐已定下了亲事,那就是在欺君喽?”

    孙太后一面说着,一面冷冷看向颖川太妃,她早看这个儿媳不顺眼,可惜她一向谨小慎微,从不曾让她抓住半点错处,这一回,可到底让她给逮着了吧?哼哼,这等明目张胆的欺君大罪,看她这回怎么收拾这一对碍眼极了的母子。

    哪知颖川太妃却气定神闲地道:“回禀太后娘娘,欺君乃是大罪,妾并不曾也不敢犯下此等大罪。周家小姐与我有亲,乃是我表侄女,她父亲去世前曾将她托付于我,我这里有一纸书信,便是她父亲病重时请人代笔所写,信中曾言明,若是他为女儿定下亲事之人在周小姐及笄之后并未如约前来迎娶,便请我这个表姑替他女儿重新选定一门亲事,只要周小姐答应了,便假说是当年定亲之人,省得被人传了闲话出去。是以,我这表侄女的亲事我也是做得了主的。”

    不等太后再诘问她,颖川太妃已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上去道:“这封书信我也带了来,还请圣上过目。”

    麟德帝打开一看,见其信中所写果如颖川太妃所言,虽然不是周贽的亲笔信,落款处写着“杜嬷嬷代笔”几个字,却盖了一方周贽的印信,可见当是他本人的意思了。

    颖川太妃又道:“这位当时代笔的杜嬷嬷如今就在周家小姐身边做教养嬷嬷,圣上若是心中还有些疑虑,不妨将她请来一问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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