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我们是可以躲到一处海岛上去过我们的小日子,可是有国才有家,生我养我们的国都没有了,我们的小家,它还算是一个真正完整的‘家’吗?”

    秦斐扭过头去,以手掩面。

    “阿斐,你知道我为何没有不辞而别,瞒着你先走吗?”采薇拿出绢帕,拭去脸上的泪痕,柔声问道。

    ☆、第264章

    采薇等了一会,见秦斐拧着脑袋不理她,便自顾自道:“先前你将我送到扶桑,我恼了你好久,你不是很觉得委屈吗?”

    秦斐这会本就憋着一股子气,一听她提起这茬,顿时就更怄了。自己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先护她周全,结果人家非但不领情不说,还主动请缨要把她自个置于险境。难道真的是一孕傻三年,因为怀了孩子,脑子就不好使了吗?

    “你事事都替我着想,我难道心中就不感动?我只是气你明明说好了什么事儿都不瞒我,结果却仍是事先也不跟我商量一句,就替我做了主。”

    秦斐铁青着脸,“可我当时若是先问了你,你能答应吗?就如同你现下要我放你去云南,我说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采薇叹了口气,“我也知道想要让你同意殊为不易,可我还是想试一次。一来,我做不到不跟你说一声就一走了之,这种先斩后奏的举动有多气人,多伤人心,再没人比我更清楚。”

    “二来,我敢留下来同你商量,许是因为这世上再没人比我更了解临川王殿下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秦斐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别以为送本王几顶高帽子,就能让本王松口!”

    采薇抿嘴一笑,“殿下是知道我的,我这张嘴向来实话实说,倒是殿下总是喜欢口是心非!”

    “就像殿下方才说要撂挑子不干了,话虽然说得狠,可我知道你那样说,不过是气话罢了。还有谁能比我更知道你心中的抱负呢?你对家国之爱半点也不会比我少。”

    “在李严,或许更多人心里,都以为你先前不去趁胜追击痛打鞑子,反倒为了我而出兵扶桑,是不顾大局,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可是他们却不明白,你固然重情重义,但却绝不是一个感情用事之人。”

    “你当日发兵扶桑,不过是因为那是你当时最好的选择。当时金人虽因半数兵卒染上痘疮而败退,可若是一味的穷追猛打,却有可能让我军也染上痘疮,还不如放他们回去好传染更多的金人染上此症。”

    “再者,你所获战功越大,就越会引得孙太后的猜忌,不如也去冲冠一怒为红颜,做些被人认为是不顾大局,为爱痴狂的事,好让云南的那些人放心。”

    秦斐见自己的心思全给她看出来,心里头既感欣慰又觉得无比心酸。这世上能这样懂他,直看到他心底去的人也就只有一个她了,可是他却不能护住她,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他突然飞起一脚踹到树上,“便是我再做出一副无害的样子又有何用?那老妖婆却仍是不肯放过咱们,还不是要逼着我去云南?”

    “怎么会没用呢?李严有一句话倒没说错,正因为有了殿下先前为了救我不管不顾的疯狂举动,才让我这个临川王妃有足够的份量去当这个人质。”

    “你……”秦斐看着她眼中坚定的神色,在他心里翻腾的无数言词最后只说出了一句,“你是铁了心一定要去?”

    采薇微仰着头,日光斜斜地洒在她的脸上、身上,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之中。

    “阿斐,其实你也知道,送我去云南是眼下唯一的上策,正因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所以你才会反应这么激烈,对不对?

    自己的心思,巨细靡遗,全都逃不过这个女人的一双慧眼,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默默地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将采薇抱进怀里。

    “阿薇,就算我半点也不将你放在心上,我也做不到把你送到云南去,毕竟我在你父亲的墓前发过誓的,要护你一辈子平安。”

    “可是我父亲他也一定教过你何者为重,何者为轻?因为他就是这样教导我的,他时常对我说,‘天下兴亡’不但‘匹夫有责’,‘匹妇亦有其责’。”

    “况且,我只是搬到云南去住一段时日,只要战事一日未平,他们还得靠着你击退金人,收复河山,我就不会有什么事儿。你若是不放心我,也大可以在明面上夺回长江以南的湖南、江西、浙江、应天这四省时,想办法暗地里将广东、广西也控制在手里。一旦觉得可以再不受孙后一党的掣肘时,再想个法子把我从云南接出来。你那么聪明,鬼点子又多,肯定是能想出法子来把我从云南的行宫里给弄出来的。”

    采薇说的这些,他不是没想过,可便是他能想出数十种将她从那老妖婆眼皮子底下救出来的法子,只要她人不在他身边,他就还是会有一种恐慌感,生怕一着不慎,就此永失所爱。

    他不自觉的就收紧了圈着她的手臂,虽然很想将她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却又怕挤到她的肚子,并不敢十分用力,可饶是这样,仍是听到她发出一声低呼。

    “怎么了?”秦斐急忙松开她问道,“可是挤到孩子了吗?”

    采薇倚在他怀里,左手轻抚着腹部,缓了一缓,才道:“没什么,他方才好像踢了我一脚,也不知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倒是个极不安分的小东西,时常便要在我肚子里闹腾几下。”

    秦斐听她这样说,忙也将大掌贴在她微隆的小腹上,静静候了半天,却是再没有什么动静了。

    他缓缓摩挲着她的腹部,试着最后一次劝她打消去云南的念头,“阿薇,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有胆有识、有勇有谋,之前也曾出生入死,经历了极多,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我……我实在是担心你和孩子的安危……”

    “我如今都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了,问过大夫,说胎像极稳,便是出趟远门也没关系,而且有了这个孩子,倒是让我多了一道护身符。”

    “打从帝辇逃到金陵时,宫里就传出来圣上病倒在床的消息,而且一直都未见好,只怕……”

    正因麟德帝称病不朝已有两年之久,崔相等大臣数次请见,也都只能隔着帘子恭请圣安,便有些流言传出来说是麟德帝其实早已驾崩,只是孙太后不愿失了手中权柄,故而秘不发丧,假装她的皇帝儿子仍然活在世间。先前一众宗室亲王敢大着胆子僭越称帝,也是因为那些关于麟德帝已死的流言实在是有些甚嚣尘上。

    她话说了一半,秦斐明白她意思,点了点头。他叔叔的身子如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在太医院安插的人手,可不只苗太医一位。

    他清了清嗓子,“因为给我二叔诊病的太医个个都被安成绪那老贼看得极紧,直到前些日子才传出消息来,说我二叔早在一年前就已经驾崩了。”

    采薇有些无奈地看了秦斐一眼,这人直到这会才告诉她这个消息。他这些时日总是这样,只告诉她他想要让她知道的,而不是她想知道的。她虽然知道他这也是为了她好,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大舒服。

    “不管圣上驾崩之事,那孙后一党能瞒得了多久。可这皇嗣之事她肯定是要犯愁的,圣上的七皇子是个傻子,皇位是不用想了,依序便是你三哥颖川王。在孙太后心里,虽然对你们兄弟俩都不喜欢,却对颖川王更为不喜,因为他们都以为你是金太妃所生,跟他们孙家血缘上更亲近些。”

    “颖川王虽为长,但他至今无子,若是你能后继有人的话,自然比他多了一重优势,所以金太妃一定会想办法保我平安生下孩子的。她孝敬了承恩公这么多年,请他出面劝他姐姐孙太后一句当非难事。”

    “崔相那边虽然多半不想我生下这孩子,可是他手中没有兵权,最多不过派几个人在路上搞鬼,只要殿下多派些人暗中保护我,当无大碍。何况还有沈太妃在,她自然会护住她亲孙子的安危的。”

    秦斐忽然酸酸地道:“你还少说了一个人,我那三哥他也是会全力保你平安的。”

    采薇噗嗤一笑,拧他脸道:“那还不都是因为你们兄弟情深,所以人家才会爱乌及乌!”

    ☆、第265章

    “麟德二十六年二月,麟德帝病重,宣临川王赴大理行宫侍疾,时王亦染痘疮之症,不得行,特遣王妃往赴云南,以宽帝母孙氏之心。”

    ——《燕秦史后妃传》

    从福建泉州到云南大理本就路途遥远,秦斐又怕累到他媳妇,对将功赎罪,主动请缨要护送采薇入滇的红娘子三令五申,不许她们日行超过百里,如此龟速,等到了云南大理时,暮春三月都已经过去,已到了四月初夏时节。

    路上耽搁这么久,被孙太后派来接临川王的那一队黑衣卫对此自然颇有微辞,可是一来红娘子带的王妃护卫队人数是他们的三倍还多,而且吧,个个还很能打。二来是当他们飞鸽传书将临川王接不到,只能把怀着身孕的临川王妃接回云南的消息传回大理后,收到的指令竟也指示他们务必要将临川王妃平安送到大理行宫,绝不能让她在路上有任何闪失。

    因此那一队黑衣卫只得耐着性子,每日里磨磨蹭蹭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唯一能安慰到他们的是,虽然长路漫漫,但却是无惊无险,就这么平平安安地把临川王妃送到了大理行宫之中。

    采薇扶着红娘子的手下了马车,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在这行宫门口竟还会有人特意前来迎接她。

    而且还是个她绝对意想不到之人——赵宜菲。

    自从她和赵家因为嫁妆一事闹崩了之后,这两三年间她是再没和赵家有过任何来往。只知道二房、三房和五房这三个安远伯府的嫡支在太夫人死后,被庶出的大房很是欺负了一番。

    这三房如今都只剩下孤儿寡母,儿子虽已成人,可却半点功名都没有,如何能同当时已是兵部侍郎的大伯子相抗衡,在分家产时被狠狠坑了一把。虽说明面上是按四房均分,各分到了二十五倾田产和一间铺子,可大老爷买通了族长,分给他们的田地全都是盐碱地,根本种不出庄稼来;铺子也是地段最差的几间,除了门面还值点银子,账上半文钱都没有。

    二太太卢氏是个明白人,见四房的赵宜菲借着孙右相的势,闹了半天也只是从大老爷手里又多要到了一间不值什么钱的铺子,并没能讨到多少好去。干脆不争也不闹,直接把田产和铺子全都卖了出去,拿上卖得的银钱和自己的嫁妆,带着过继来的儿子赵宜铭去了南宁。与其回赵家的老家柳州还不如回她卢家的老家南宁,免得再被赵家的人欺负。

    五太太现下也学聪明了,有样学样地也把田产铺子一卖,因舍不得她亲生的大儿子,便带着小儿子赵宜锐和二太太一道去了南宁住下,妯娌两个作伴。

    只有四房仍是留在了京里,赵宜铵因没分到什么家产,便天天巴着给孙右相做宠妾的妹子要钱花。开始的时候宜菲还算照应他,可是时日一久,便吩咐门房再也不许他进来,彻底丢开不管,任他自生自灭。

    这倒也不是她天性凉薄,实在是她那个哥哥就跟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似的,见有妹子养着他,越发不知收敛、恣意胡为,动不动就狮子大开口的问他妹子要钱。

    摊上他那样一个败家的主儿,赵宜菲便是有座金山银山也得给她败光了,何况她还没有。且她在孙府的日子也不好过,同孙承庆的新欢旧爱们争宠争得是昏天暗地,手上也正需要银子使,见她这哥哥不但半点帮不上忙,反是个负担,自然先顾着自己要紧,再不去理他,集中所有精神一心一意地在后宅里斗来斗去。

    可纵是她再貌美如花,也不敌男人的一颗喜新厌旧之心,在两年前就失了宠。她也算有那么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到处求神问卜,最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又让孙右相在她房里过了一晚。

    虽说那一夜过后,她就又被孙承庆给丢在脑后,可是三个月后她却重新成为右相府里最受宠的女人。

    因为她怀孕了。

    赵宜菲捧着自己硕大的肚子,看到采薇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心中得意无比。

    “看来薇姐姐是没想到本夫人会特意来看看你吧?毕竟咱们在伯府里也一道住了那么些年,如今姐姐怀着个孩子,却要拖着这笨重的身子,离开百般疼宠你的夫君,千里迢迢的赶到这大理,这一路上可辛苦姐姐了!”

    她话说得再损,也不见采薇变了脸色,反而微笑道:“路上倒也还好。不知赵姨娘在这里等了多久了,瞧姨娘这身子,只怕不日便要临盆了吧,若是等得久了,累到了姨娘就不好了。”

    赵宜菲脸色一白,她又想起最后一次和这讨厌的表姐相见时被她用“姨娘”这个称呼羞辱,最后还被她的王爷老公罚跪的平生第一大恨事。

    她盯着采薇隆起的腹部,嘴角露出一丝刻毒的笑,“哎呀,瞧姐姐这肚子,怕是得有六个月的身子了吧?这还有四个月就要临盆了,看来姐姐临盆时临川王是定然赶不及过来陪在姐姐身边了。我家相公可是早早就答应了我,等我临盆时一定会守在我身边,好第一眼看到我腹中这一对麟儿。”

    采薇再次惊讶,“原来姨娘怀得是双生子?”

    赵宜菲笑得得意非凡,“那是,请了好几位名医看诊过了,都说是双生子,而且——”她刻意加重了声音道:“而且两个都是儿子!”

    “因为是双生子,所以我这肚子才这么大,看着像是要临盆了,其实还有三个月呢,我的月份只比姐姐多一个月。可惜不知道姐姐肚子里的是个儿子还是女儿?”

    采薇笑了笑,一手抚着腹部,正要说话,忽然一个有些刺耳的声音道:“我儿媳妇肚子里怀着的当然是儿子了!”

    只见一个身着桃红衫裙,头上遍插金银的中年美妇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

    金太妃如今仍是住在行宫外的承恩公府,因今日她儿媳妇进宫,便一早到宫里先跟她姨妈孙太后请了安,又陪着说了半日的好话。

    可无论她再怎么巧舌如簧,把那些话儿说得如何好听,什么秦斐既喊孙太后一声姨婆,那就和她的亲孙子没什么两样,若是他能得个儿子,愿意送给太后娘娘当重孙子养云云……

    孙太后却始终神色淡淡,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到底还是找了个借口让她告退了。

    采薇见她这面儿上的婆婆来了,场面功夫总是要做的,便上前几步,敛衽施礼道:“见过太妃娘娘,给太妃娘娘请安!”

    金太妃急忙摆手道:“哎呀呀,你现在怀着我孙子哪,还行什么礼啊?快起来快起来,可别闪到了我的宝贝孙子!”

    赵宜菲在一边儿站着,见周采薇不过就挺了个肚子,就被她婆婆如此看重,不由得撇了撇嘴,心道:“你说是孙子就一定是孙子吗?我偏说是女儿!”恨不得这周氏现下就把孩子生出来,看她婆婆见她生了个丫头片子,还会不会再像这会子一样把她当成个宝贝疙瘩。

    金太妃盯着采薇的肚子瞧了半天,真是越看越爱。这都有快十年了,皇室里一直都没有喜信儿传出,这周氏若是一举得男,那可是这十年里皇室诞生的唯一一个男丁,这皇位啊,迟早得是自己孙子的!

    还有这周氏,虽然不讨她喜欢,不过倒是个好生养的,秦斐这隐疾才治好了一年多,就怀上了,可见啊,是块好田!就是……

    “你这六个月的身子,肚子怎么才这么小一点啊?”金太妃瞅瞅采薇凸起的肚子,再瞧瞧边上孙右相府里那小妾硕大无比的肚子,顿时就觉得自家儿媳妇这肚子也太小了点,别是把她孙子在娘胎里就给饿着了吧?

    “这也太小了!准是在路上,吃不上、喝不上,才把我这宝贝孙子饿得这么小。得了,你也别在这儿站着了,赶紧回屋去歇着吧。我早给你备了些补品什么的,等我一回府就差人给你送过来,你这余下的几个月可得好好补补!”

    金太妃还要再说,忽然一个声音慢吞吞地道:“太妃娘娘,马上就要到午膳的时候了。”

    就这么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却让金太妃“啊”的惊叫了一声,丢下一句,“哎呀,我得赶快回去了,我还要服侍舅舅用膳呢!余下的事情劳烦嬷嬷跟我这儿媳妇交待吧。”

    话音刚落,她就扭身钻进了一辆马车里,匆忙的连将那位嬷嬷跟采薇引见一下的功夫都没有。

    不过倒也不需她引见,因为这位嬷嬷其实也算是采薇的一位旧识。

    ☆、第266章

    “老奴见过王妃。”那马脸嬷嬷口中虽这样说,却仍是直直地站着,膝盖连弯都没弯一下。

    采薇也不以为意,含笑道:“昔年在安远伯府,有劳嬷嬷教导,这么些年过去,嬷嬷倒不见老,瞧着仍是同四年前一样硬朗。”

    原来这位嬷嬷不是别人,正是四年多前采薇刚被选为王妃时,孙太后指派给她的几个教养嬷嬷中的一个。

    当年采薇出嫁前,在桂、荣两个嬷嬷手底下那是很吃过些苦头的。不过在桂嬷嬷莫名其妙的摔断了腿之后,接替她的马嬷嬷和荣嬷嬷都对采薇客气了许多,再不敢再像桂嬷嬷那样各种变着法儿的折腾她。

    马嬷嬷抬起眼皮看了采薇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托王妃的福。按理王妃应当先去慈庆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只是王妃来的不巧,太后娘娘身子不适,免了王妃的觐见,命老奴直接带王妃去您住的长秋阁。”

    采薇一听,倒是正中下怀,能不跟那老妖婆打照面简直是最好不过。她是知道孙太后对先懿德太子一系是有多忌惮的,虽说现在看来,金太妃暂时劝住了她,可若是真见了面,她看着自己已然凸起来的肚子,万一发起昏来,不顾大局,又起了什么别的心思,那可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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