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真的清楚后果,你就不应该这么做。别的不说,还有违约金呢?解约之后破事一堆,有任何一点好处吗?”
    他面色铁青。
    “可这个人,是伤害过你的人,我还要帮着他赚钱?”
    娄语哑然,又觉得窝火。
    “所以你认为解约可以帮我出气,我还会因此感动吗?这一行多的是委曲求全,我们做光替的时候不都已经很知道了吗。”
    “是,所以我委屈无所谓。”他深呼吸,“重点是之后,只要我和他还捆绑在一起,难免他后续时不时再出黑通稿来针对你。”
    事业倒退也好,承担违约金也罢,他的底线是至少她不能再受到委屈。
    两人第一次产生剧烈的分歧,冷战了好几天,最后的结果还是闻雪时一意孤行地和对面解了约。
    后续就像娄语预料地那样,朝着最坏的局面发展——闻雪时被经纪人背刺,称他解约是纯属人品不行,稍微有点火候就想着过河拆桥,这种消息一放,哪还有别的经纪人愿意接这样的艺人。
    资源方面他也不遗余力地遭到打压。毕竟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糊咖,能给到的资源都不会是什么好饼,对面要拦截还是轻而易举。
    接不到角色,背后没有团队,比之前更困窘的单枪匹马,更残酷的是身负大笔违约金,他们的日子居然比接拍《白色吊桥》之前更艰难。
    明明以为之前已经很艰难了,一整年的无所事事,靠着微薄的存款有今朝不知明日地期盼着。
    若像戏剧那样,编剧是不会让主人公再往下跌的,一定会上扬,不然观众忍受不了长久的低气压,直接弃剧不管了。
    可人生哪管什么抑扬的节奏,它只会摁着你的头,让你继续往下坠。
    遇上这种情况,怎么办呢?
    娄语想,那只有自己当一回导演,和命运这个编剧做对,让它改掉不合常理的地方。譬如,她爱的人不应该蒙受磨难。更何况这个磨难和她息息相关。
    于是,她背着他去参加了一场应酬,当年毕业舍友带着她参加过她却落荒而逃的那一种。
    但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愣头青了,剧组的姐姐教过她一种方法,在那种场子上,个个都是饿狼,你千万不能叫人看出你是真白兔,你得装成白狐狸,八条尾巴都丢出去,搔得他们心痒,但剩下的最后那根兔子短毛尾,你得保护好。
    她便学着那位姐姐的样子逢场作戏。头一回还是生疏,豁出去喝了许多酒才免于被揩许多油。但结果是好的,她结交了不少人脉,还打听到许多鲜为人知的小道消息,其中一条便是关于周向明喜欢逗蛐蛐的小癖好。
    她想,这些都能帮助闻雪时找到更好的经纪人。
    当晚她维持着最后一点清醒,在扑食的氛围里逃出生天,踉踉跄跄地回了家。
    在她的计划里,闻雪时这天应该在外地,有个电子刊的拍摄是很早以前就排好的。因此打开门在沙发上看见闻雪时后,她的酒都吓清醒了。
    他扫了眼她异于平常的妆容,还没张口问,她就慌里慌张地开口抢话。
    “今天不拍了吗?”
    他点头,语气平平:“取消了。”
    娄语跟着点头:“没事,反正拍那个也掉价。之后我们拍五大刊,他们到时候求都求不来,后悔没让你去。”说着便脱掉高跟鞋避过沙发往卫生间走,结果步子不太稳,往墙上倒。
    闻雪时就冷着眼看她倒。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无动于衷,显出几分刻薄的冷酷。
    娄语心一凉,明白他应该猜到自己干什么去了。
    她干脆站直身体,率先坦白道:“苗姐说今天有个局,带着我去了,不过没做什么,就是喝喝酒。”
    他喉头滚动,也把话摊开了说:“是为了我去的?”
    她靠在墙壁没动,目光却游到别处。
    “为了我自己,人脉嘛,大家都用得上。”
    他快速看了她一眼,眼睫不停不停颤动,像一只濒死的蝴蝶,最后奄奄一息,垂下眼,翅膀不动了。
    他的眼神一直很会说话,是天生适合大荧幕的。因此他什么都没说,可娄语却在那个眼神里读到了太多横冲直撞的情绪。
    闻雪时从兜里摸出火机和烟,打了两次都没点燃,于是越点越快,火苗忽然蹿出来晃过虎口,那小片皮肤顷刻通红。
    娄语惊呼一声,立刻想拉着他去冲水,他却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避开了她抓过来的手,快得分不清是不是下意识。
    娄语僵住动作,没有再靠近。
    她撤开两步,摆出一副豪不在乎的姿态,回房间拿出医药箱砸到沙发上。
    “你自己处理。”她扭头走向卫生间,“我去洗澡了。”
    狭小的卫生间弥漫着下水道难闻的反味,尽管如此,依然盖不过她身上的酒气和烟味,还有男士香水的味道。她抬眼看向镜子,小小的镜中照出胳膊上一枚丑陋的牙印。
    这是酒局上的男人留下来的。
    要换下一摊时,有个男人执意不让她走,借着酒劲扑上来,她躲开,他还是亲到了她的胳膊,甚至过分地咬了一下,作为她离开的代价。
    “光是这样已经很便宜你了。”
    那个男人笑着,自以为是地说着这种话。
    这个牙印,刚才一直在闻雪时眼皮底下晃吗?
    娄语捂住嘴,酒意上涌,弯腰在洗手台上吐了起来。
    等她出来时,客厅已经没人了,她扔在沙发上的医药箱还在原位没有动,茶几上却多了一杯解酒的蜂蜜水。
    水杯下还压着一张字条。
    「对不起,是我不好。求人这种事我来做,我会做好,你不要再去了。」
    闻雪时并没有走远,她走到窗边,看见了他站在楼下抽烟。批在肩头的黑夹克在路灯下被风吹得鼓荡,像深海里一盏快沉溺的浮标。浮标的光暗下去,烟抽完了,他用手心掐灭烟头,烫出一片红。
    老房子长了翅膀,变成了热气球,她跟着气球一起上升,地上的人看着看着,离她越来越远。
    好几年后,娄语受朋友邀去观看一出戏剧,是由毛姆的《刀锋》改编的,演员在舞台上低低地念白着:
    “我真的爱你。不幸的是,有时候一个人无法在做自认为正确的事时,不让另一个人难过。”
    攀着的热气球被一句话扎破。
    她垂直掉落,没有人接住她。娄语坐在昏暗的台下,痛得流出了一滴本该在那一晚掉下的眼泪。
    她这才发觉,那个火机烧着的根本不是一片皮肤那么简单。
    它点燃的是他们之间的引线。
    他们太弱小,无法扑灭那团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开始燃烧,不知哪一天会将他们的爱情燃尽。
    作者有话说:
    发刀子私密马赛,这章给鸭头们发150个红包抚慰下
    “我真的爱你。不幸的是,有时候一个人无法在做自认为正确的事时,不让另一个人难过。”
    引用自毛姆的《刀锋》
    第32章
    栗子接到微信后很快就赶到医院。她从昨晚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因为闻雪时居然主动给她打电话,语气特别着急地跟她要了娄语的房卡。
    她不明情况,担心地跟着闻雪时一起上来,但他直接上的安全通道,电梯都没等,直接将她甩在了身后。最后她气喘吁吁地来到娄语的房间时,门已经关上,她吃了个闭门羹。
    此时病房里只有娄语一个人,栗子推开门看见她半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一旁的小米粥见了底,光秃秃地放在隔板上,看样子情况没什么大碍。
    她拍拍胸脯:“吓死我了姐!”
    娄语抿唇道:“我没事。昨晚……”
    栗子老实交代:“是闻老师找我要的房卡。”
    娄语神色严肃:“这事儿你和别人说了吗?”
    栗子连连摇头:“谁都没有!周boss那儿我都没说!”
    娄语这才松口气:“你就记得昨晚是你送我来医院的。”
    栗子比了个ok的手势,默默地也不敢多问粥是谁买的,麻利地把东西收拾了。
    娄语只跟剧组请了半天假,隐瞒了自己都已经折腾到医院打点滴的现状,说自己晚上会回组继续拍摄。
    栗子很想劝她,但娄语连周向明的话有时候都不听,更不会听自己的了,只好作罢。
    点滴全部吊空已经接近黄昏,娄语联系了自己的私人医生,让对方明天来自己这里一趟。最近身体实在有点拖累工作进度,按照常理她确实得好好休养,但已经进入了拍摄期,无奈之举只能打营养针。
    所谓的营养针其实从那个长远看,完全是营养的反面词。这个针的作用很厉害,能短时间内消除疲劳,让人容光焕发。但立竿见影的东西通常都是饮鸩止渴——肝脏的代谢功能会作为代价退化。
    她知道这东西并不好,但没有办法,她又不是超人,天天高强度工作运转之下不可能每天都保持充沛的精力,以前年轻还能靠强撑办到,现在年纪上来了,只能依靠外界的药物注射。
    常人都佩服她怎么三百六十五天只休息五天,其实秘诀就是这么简单。
    只要能狠下心对自己,没什么办不到的。
    栗子帮忙办完手续,两人准备离开病房时,有一个陌生人居然摸到了病房里来。
    娄语如临大敌,生怕自己生病的事情被漏出去,栗子戒备地打开门缝,问是谁。
    对方将套着防尘套的大衣递过来道:“这是您下单加急送洗的大衣,我们洗好了。”
    栗子一看,完全是属于男人的黑色大衣。
    她立刻皱眉摇头:“你送错了。”
    “不可能啊……”
    他低头赶紧微信老板,确认地址是否有误,老板肯定道:“下单的人留的送达地址就是医院没错。”
    他只好坚持:“我没送错啊,你们这衣服还要不要?”
    栗子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谁的,小心翼翼地看向娄语。
    娄语压低声音道:“先拿进来吧。”
    栗子连忙转手把大衣取进来,关上门,递到娄语手边。
    娄语立刻认出那是闻雪时的外套,他在船上穿过的那一件。
    估计是被她吐脏拿去洗的吧,虽然她已经没有对此的记忆。
    她给闻雪时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你的大衣忘记取走,如果衣服还需要可以留下方便的收件地址,她寄回去。
    闻雪时一直没有回短信,倒是周向明突然给她发了好几条长达六十秒的语音。
    娄语生怕是不是自己昨晚被拍到了,这会儿他兴师问罪来了,战战兢兢地点开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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