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话音一转,她又道:“但这也正是你比我聪明的地方,你留下这些人,他们就成了无主的乌合之众,往后只能供你叶兰亭驱使,给你卖命。”
    叶兰亭笑了笑:“你总是能找到这么刁钻的角度看一件事。”
    李含香也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上回你说,愿意用你纺织厂百分之五的原始股来赔偿我香皂合作一事,不知道叶大村长这话还作不作数。”
    叶兰亭认真看了李含香几眼,知道这算是她的条件,心下微叹,其实就算李含香不用狼牙寨那些人来谈条件,她本也是应诺了要给她这股份的。
    “自然是作数的。”
    “那好,我就厚着脸皮接受叶村长的赠股了。”
    叶兰亭点头,李含香接受了也好,这样她心头一直挥不去的愧疚感也会减少许多。
    现在村里的产业多线发展,有了盐矿这样的资源性产业,也有了纺织厂、砖窑厂、养殖场等可循环产业,给李含香的其中一个百分之五,就当叶兰亭从自己私库里出这笔钱了。
    况且原始股只分红不参与分销,也没那么多麻烦事。
    李含香得到满意答案,起身告辞。
    走到院子,她看着院落中正在给蒙学班讲学的翟先生,知道那是镇上文房铺子的老秀才,镇上私塾的院长都请不动的人现在竟然在叶家院子教书,不由意味深长道:“短短三月,你这大古村的变化可真不小啊。”
    叶兰亭也看着蒙学班的孩子,微笑:“穷则思变嘛。”
    等送走了李含香,叶兰亭心底一直积压的郁疚总算长舒了口气,连心情都明朗了许多。
    她张开手,站在围院前的大石头上,迎着还有些料峭的春风,深深呼吸了一口!
    “村长。”薛霁安走到她身后。
    叶兰亭听到他声音,脚下险些一个趔趄从石头上掉下来。薛霁安连忙上前两步,抬手扶着她的腰。
    微带点凉意的手掌隔着厚厚的棉衣贴上叶兰亭的腰肢,看似瘦弱的手掌竟也十分有力。
    “不用不用不用。”她连连摆手,示意不用他扶,自己站得稳。
    她轻盈地跳下石头,拍了拍手上的灰,神情有些古怪地盯着薛霁安。
    薛霁安不明所以,低头看了看自己:“村长,您为何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叶兰亭收回视线,背着手,轻咳了两声,“你找我是要说什么事?”
    “翟先生请您过去商议这次春季童试的人选,他挑了几个孩子出来,想再看看您的意思。”
    “都有谁啊?”叶兰亭一边走一边问。
    “嵩娃,东娃,郭豪他们几个,按年龄,吴淼他们几个也是可以去的。”
    叶兰亭想到上次她出的测试小考,郭豪还在倒数几名,这回竟然能被翟先生选中,看来进步很大。
    翟先生把他列好的名单给叶兰亭看:“这些都是老夫觉得资质尚可的,今年童试应与前年考题差不离,我都已经教过他们,他们去考,皆有七八成把握。但镇上私塾亦有分配名额,即便老朽来做这个举荐人,也顶多只有三个名额,究竟保谁,还请村长明断。”
    叶兰亭看完名单,沉吟道:“就让这三个孩子去吧。”
    做这个决定不仅仅是从年龄考虑,吴淼他们几个已经十七八岁了,都是和薛霁安刘铁柱他们一批的,启蒙打的基础就比较晚了,真要去走科举这条路,不太现实,最后顶多费劲巴拉考个秀才,起码也得十年后了,所需要花费的时间精力要远远大过东娃他们几个才刚刚十来岁的孩子。
    况且叶兰亭手握游戏系统,他们一个个的资质天赋如何,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翟先生其实也是觉得三个孩子更合适的,叶兰亭想法和他不谋而合。
    但他紧接着听叶兰亭问了一个荒谬的问题:“如今这个盛朝,可有女人参加科举的先例?”
    翟老惊讶,皱眉道:“历朝历代就没有如此先例,哪有女人参加科考的!”
    叶兰亭道:“妮妮和二丫也是读书的好料子,就因为她们生为女孩,就被剥夺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翟老哑然,翘着胡子道:“这……科举传统,历来便是如此。”
    叶兰亭反问:“历来如此,便是对的么?”
    叶兰亭为这个时代的女性群体感到惋惜和不平,她头一次冒出念头,如果她是掌权者,一定会改革封建统治下的沉疴痼疾。
    第55章、第一更
    “殿下,这是下面的人从沧州南城马商买回来的一批物资,据说是用羊毛纺线织成的毛衣,穿在盔甲里面十分抗寒保暖,还有这种棉衣,里面是用鹅绒填充的,十分轻盈。如果我军大量采用这种冬衣,将士们就不会被笨重的棉衣拖累行军打仗的速度!”
    朔城,陈国大军,主帅军帐。
    军师走进大帐,兴奋地将两件款式稀奇的冬衣呈给殿下陈宴陵过目。
    陈宴陵身型挺拔,宽肩窄腰,墨玉发冠将头发整齐束在头顶,身披一件黑色狼裘大氅,帐中火盆熊熊燃烧,炭火时不时发出几声哔啵的声音,火光在案前跳跃,衬得陈宴陵眉目英俊,鼻梁丰挺,半垂的眼睫比女人还长。
    他神色专注,正坐在案头后在看前方传回的军报,眉峰偶尔皱起,见军师走进来,闻言笑了笑:“什么东西竟能令军师这么激动。”
    “就是这个,您看看?”军师闻人沛将东西递上。
    陈宴陵放下军奏,接过那件织线毛衣,修长手指将它翻过来仔细看了看。
    织线毛衣是灰色的,摸起来手感柔软贴服,确实是很暖和的样子,只是领口实在奇怪,又细又长的一截,像是能把脖颈全部裹在里面,这种款式的冬衣,在中原还从未见过。
    从陈朝起,中原人就喜欢穿的是斜襟束腰的广袖长袍,绣上华丽的刺绣,腰带挂上玉佩,京中王贵以这种奢靡华贵的风气为喜好,下面的人自然就跟着效仿。
    也正是因为陈国有了那几个喜好奢靡享乐的国君,劳民伤财只为享尽世间荼蘼,引得民间怨声载道,哀鸿四起,才酿造了国破家亡的结局。
    陈宴陵收回思绪,看着这件羊毛衣,道:“这不是中原时兴的衣装风格,看起来倒像是北戎或胡人马商传进来的。”
    军师道:“底下人买回这批辎重时并未注意,带回来后我才发现跟其他物资不一样。只是东西不多,只够一个骑尉的兵用,出这些货的马商已经走了,只得再派人回沧州南城打听。”
    “可。”陈宴陵允诺。
    在沧州交战这几城,是物资和辎重最短缺的地方,很多老百姓都往南边去避难了,土地少人种,粮食不够吃,只有一些大商号和马商们敢在这一带活动,商人可不管你是前朝的兵还是新朝的兵,只要有钱赚,多大的风险都愿意冒。
    “把冬衣给士兵们发下去吧。”陈宴陵重新走回长案后,摆开舆图,开始查看军报传回的前方战况。
    闻人沛命人将那批冬衣物资先发给了骑兵尉,刚好够三千人左右用,骑兵常常连夜奔袭,这样的轻便冬衣贴身穿在铠甲里是最合适不过的。
    之前半个月军中粮草短缺,士兵们喝了大半月的糙米粥,眼看就要在盛军援军赶来前坚持不住,粮草秘密运到后,陈宴陵点了两万兵力前往朔城打了个闪攻战,在盛军赶来前拿下至关重要的朔城,占据了沧州交接关隘。
    进入朔城后,陈宴陵的主力大军暂时休整几日,以逸待劳,盛军早晚会再次攻回朔城,所以陈宴陵各留了一支兵力在沧州和南城,三面兵力形成夹击圈,无论盛军从哪座城池下手,都将落入早已布下的死局。
    ……
    三月初,翟先生以秀才身份做推荐人,带着嵩娃、东娃、郭豪三个学子去郡上考童试。
    叶兰亭让刘铁柱带着两个村民赶马车送他们出行,哑娘和郑姑依依不舍将三个孩子一直送到镇上,千叮咛万嘱咐。
    紧接着大古村的集体田冬麦要收割了,刘老翁前些日子来汇报,估算的产量比去岁冬天高出一半,今年冬天雨天和晴天各占一半,冬麦长势不错,再加上刘老翁天天跟伺候自己孩子似的在田地里溜达,半个月就要施肥除虫一次,这么仔细的培育,麦子的产量自然比以往那种野蛮种植收成要好。
    收割那几日,村里的菜园和庄园的村民,十几个人全都齐上阵,叶兰亭还将狼牙寨那批劳力也派过去,几天时间将麦子全部抢收,打出来一波接一波在村坝上晒着。
    丰收的喜悦让全村老小都很高兴,因为去年村长说了,除了交税的粮食外,剩下的粮食一半都会拿出来给分给大家。今年收成这么好,交了田税后每家人应该也还能分到几百斤。
    以往几年村民们累死累活种一年的地,交了春秋两季的田税后,也不过只余下几百斤粮食刚好够吃,有时候为了留种连吃都不够吃,哪还能得一年一两千文的田租钱。
    现在大家全都明白了,之前村长说租大家的田集体种,不了解的人以为她是想当大地主,其实她只是为了让村人能够多赚些钱,多有些粮食能吃饱肚子。
    之前那几户人家没有参加集体田,现在也都后悔了。
    尤其是王阿嫂,那叫一个悔得场子都青了,她家人丁算少,但她自恃会种田,每年都能比别家多收个一两百斤粮食,当时叶兰亭要大家把田地集中到一块种,她是头一个不乐意的。
    结果今年冬天,她自己吭哧吭哧犁地下秧忙活两个月,不但没有刘老翁他们规模种植的收成好,交了田税后,粮食几乎只够全家人吃三个月,还白白损失了叶兰亭发的一吊半租钱。
    累也累了,工也没做到,租钱也没得到,粮食也没剩下。
    现在王阿嫂才明白了,她跟叶兰亭唱反调的下场——她家照样穷得揭不开锅,但全村人跟着叶兰亭干都过起了好日子。
    王阿嫂心头又妒又酸,杨二婶就比她聪明,早早的学会了巴结叶兰亭,用自己儿子去抱大腿,还得了个养殖场管理员的头衔,现在十里八乡的女人们都跑来找她学养兔子剪兔毛,平时在村里见了人也神气得很,村民也对她客客气气的,反而对她王阿嫂爱答不理。
    想当初叶兰亭还没当村长时,王阿嫂在村里是多么威风,彪悍泼辣,谁也不敢惹她。可现在呢,她想要去后山沙地干个开荒种菜的活儿,都还得巴巴地求刘铁柱他娘,想要抱几窝兔子来喂了卖钱也得去看杨二婶的脸色,想要重新进集体田吧,还得拉下一张老脸去求叶兰亭,王阿嫂愁眉苦脸,这可怎么办啊。
    王阿嫂看着自家不争气的儿子,就一肚子的气,骂道:“你怎么就不学学人家刘铁柱和杨虎娃,瞧瞧把叶兰亭哄得团团转,村里什么好处都给了他们两家,现在你老娘我想要去做个工还得去求她们!人家生儿子都能靠得住,你这个窝囊废,整天就知道摆弄那堆石头,石头能当饭吃吗!”
    儿子王富贵年将十五,年纪不大,性格却跟他娘截然相反,被他娘骂得狗血淋头,脸上也没什么反应,许是被他娘骂得次数太多了,反而面无表情:“不是当初你自己不准我去叶家院子上课的吗。叶家院子第一次工坊招工考试我就想去,你说叶村长心怀不轨,第二回 修路我也想去,你说她想骗人去给她免费做工,第三回二狗哥的木工班收徒弟我也想去,你说薛二狗那个病秧子是个短命鬼沾了晦气。后来叶村长又搞集体田,你幸灾乐祸说大家早晚要上当,年前郑姑开班教大家纺线,让人来喊你都不去。人家叶村长不是没给过我们家机会,是你自己不要,还朝人家吐唾沫,现在咱家落到这样的结果,能怪谁?”
    王阿嫂气得险些仰倒,抄起门后的扁担就往儿子身上打:“你这个狗东西,竟然教训起你娘来了!看我不收拾你!”
    王富贵麻木地站着,任由他娘邦邦打了十几棍,才道:“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屋了。”说完,捂着肿起的屁股进了屋,还把房门给倒栓上了。
    王阿嫂又开始在门外骂,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什么都骂,从他爹骂道他祖宗,把王家祖祖辈辈都骂遍了,才坐下来消停了会儿。
    等到几日后镇上通知各乡各村按户丁田缴税,府衙派来的收税的官员直接到镇上来收。
    叶兰亭把大古村以前的田税簿子翻出来,对照着重新统计了户丁人口和田地亩数,让薛霁安带着税粮送去了镇上,余下的粮食点了点,除去下半年的育种粮,还能给每家分个三百多斤。
    之前丰收的沙地萝卜,叶兰亭本想派人运到郡上去卖掉,结果在镇上就卖得差不多了,按斤卖得十几吊钱,实在出乎叶兰亭意外。
    原因是那天哑娘和郑姑一起送嵩娃和东娃到镇上翟先生家,为了感谢翟先生,哑娘送了一袋萝卜给翟先生,但翟先生的家仆从见过萝卜,不知道怎么做,哑娘就在翟先生家的灶房,帮着做了个猪骨头炖萝卜汤。那香味从翟先生家飘出去,惹得镇上邻居都来问什么东西这么香。
    哑娘不会说话,比划半天大家也看不明白,翟先生笑呵呵招呼几个老邻居进屋一块喝酒吃肉,大家尝过萝卜炖肉的滋味后都直呼美味。
    郑姑脑子转得快,知道叶兰亭正打算将萝卜运到郡上售卖,干脆就跟那些镇上的大户说,她们大古村的萝卜要卖,一下子就订出去好几十斤。
    翟先生的邻居都是镇上有点家底的大户,他们开始吃萝卜炖肉,猪骨头炖,后来又无师自通想到用牛骨头和鸭子炖,怎么炖怎么好吃,于是镇上其他人都知道了萝卜好吃。
    大古村的收购站便多了一个功能,兼卖萝卜,每天由驴车运送十几筐萝卜去镇上,镇上的人家和赶集的百姓基本都能买光。
    萝卜卖出来的钱便算进了集体田的公账里。
    但叶兰亭认为这笔钱不宜直接发给村民,她打算将集体田地农作物所换的银钱按照分红的模式均摊给村民——直接点说,就是给村民们涨工钱。
    于是叶兰亭在村坝贴出公告栏,宣布召开第二次村民大会!
    全村人都很激动,等了几个月,终于能分到粮食了!
    村坝上麦子小山坡一样堆着,金黄色的,村民们拿着自家的竹筐和麻袋,整齐有序排坐在坝子上,等着叶兰亭宣布分粮。
    叶兰亭先表扬和肯定了刘老翁的功劳,还有刘大娘,然后让刘老翁按照她统计好的户丁册子挨家挨户叫人上前领取粮食。
    一麻袋能装一百多斤,基本每家人都分到了两三麻袋。按照亩数算,亩数中又分良田和次田,良田和劣田所分的粮食是不一样的,叶兰亭的分粮方法大家都心服口服,没有人有意见。
    村民们领到了自家份额的粮食,挑着沉甸甸的麻袋,脸上的笑容乐开了花。
    吴良他们蹲在一边,很是羡慕,但他们是刚落户到大古村的新村民,没田没地没房屋,是三无人口,分粮肯定是没戏的。
    叶兰亭说了,他们这群人要想有地,得自己去后山开荒,不然只能做一份工拿一份钱。
    分完了粮食,叶兰亭宣布了今年集体田的新政策,她说:“今年集体田不直接发年租了,全部按分红形式,有多少地就有多少股,每月算在工钱里一起发。”
    “到了年底结余后,村里公账轧账,再给大家发年终福利。”
    “今年集体田会种一季稻米和一季麦子,沙地种一轮红薯,一轮土豆和一轮萝卜,大家的自留地就自己种点菜吃。负责集体田的刘老翁和农户的工钱会在农作物收成所换收成里面扣,以后村里的集体田就是大家共同的产业,种什么大家都一起分红,粮食也是一样。”
    对于什么分红、什么股份,村民们听得一知半解,但村长说的总没有错,村长说分红那就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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